第三章 喜歡一個人,無非是沉淪於他的溫柔

九月是開校的日子,林川去學校報到的那天薑希也跟著去了,那所大學有高大的法國梧桐,有滿池塘的荷花,有幽靜林間小道,也有寬敞明亮的圖書館……到處都撲著一股子浪漫的書卷氣息。薑希隨著林川慢慢地參觀著這所學校,聽著他講訴這所學校的曆史,陽光下的他顯得意氣風發,俊朗挺拔,她整顆心都沉醉了。

“薑希,能答應我一件事嗎?”林川突然站定,側過身認真看她。

迎著他的目光,她的心有些緊張,也有些期待。

“以後不要再打工了,你已經是高二了,學校的功課會很緊。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學習,不要把時間都荒廢掉了。工作的事交給我。”他停頓一下:“我不希望你過得太辛苦了,你應該跟小千一樣,像她那樣輕鬆和活潑。”

“可是……”雖然感動,但她的心裏也隱隱的失望。薑希,在想什麽呢?難道你在期待這個時候他會向你表白?

“學費的事有我呢!我是男人,都交給我來扛!”林川揉了揉她的頭發,暖暖的注視她:“薑希,以前我沒有能力,但現在我可以了,我會很努力賺錢!”

薑希動容的望著他,努力點點頭:“我一定也會考上這所學校。”她在心裏又默默地說了一句,這是跟林川你的約定,我一定會做到的。

陪著林川找到班級,注冊繳費,然後去他的男生宿舍。四人間,兩個上下鋪,兩個上鋪都已經被鋪好了床褥,另外兩個下鋪空著,林川選了靠裏麵那張下鋪,把行李放在上麵。

“你好,我是許子安,來自四川,他是蘇楊,北京人。”從林川上鋪的男生探出頭來,自我介紹。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皮膚黝黑,一笑就露出肉肉的牙床。坐在另一鋪上的男生揮了揮手:“嗨。”他理著清爽平頭,眼神活泛,一看就是北京胡同裏長大的小子。

“林川,本地人。”

“本地人呀,真好!以後就跟你混了!”許子安朗聲笑,又看薑希一眼,“你女朋友呀?”

薑希心裏一怔,臉微微發燙。

“妹妹。”

在幫林川整理衣服的薑希聽到他的解釋,垂了垂眼心裏有些黯然。她知道他和林川的關係從來就沒有確定,像鄰居,像朋友,像兄妹……也像情侶。但他們之間卻從來沒有表白過,不過周遭所有人都早認準他們的一對,就連薑致遠也會說,林川是個不錯的孩子,你們在一起爸爸很放心。

正閑聊著,門被籃球撞得“咚”一聲巨響,大家回頭去望,看見一個穿著一身運動裝的男生,他身材魁梧健碩,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珠,抱起籃球抱歉地跟大家打招呼。

“喝點水!”他身後的中年女人咋咋呼呼地舉著杯子到麵前:“這天太熱了,小心中暑。”女人身材豐腴,穿金戴銀有些俗氣,但身後跟著的年輕小夥子幫他們把行李放好,稱呼她是廖總。她揮了揮手讓他下樓去等。然後又是一番自我介紹。

“廖總”從包裏拿出一堆的江浙酥糖糕點堆在桌上,“在家靠父母,在外就靠朋友了……來來來,吃糖。”說著她抓起一盒酥糖塞到薑希手裏,就像哄小孩一樣,讓薑希接也不是放也不是。倒是她兒子陶健一把扯過母親的手:“媽,你知不知道你的樣子像發喜糖?”

其他人都無聲的笑了。

“這孩子怎麽講話呢?你說媽這不是不放心你嗎?讓你報考本地大學你非得考外地來,這千裏迢迢的媽回去怎麽睡得著呀?幹脆我把公司搬到這邊來發展……”

“真是煩人!”陶健坐到桌前,由著母親替他整理,滿臉的不耐煩。

從小到大,薑希見過無數次因為母親嘮叨而煩不勝煩的孩子,隻有她知道這是怎樣一種甜蜜的負擔。這麽多年她每次去探視母親都覺得內心壓抑而酸楚,高強電網,戒備森嚴,就連講話旁邊也站著人,她每每見到母親都穿著同樣的衣服,唯一變的就是她漸漸老去的容顏。她的皮膚鬆弛,眼袋很深,頭發已經花白。想想母親才四十來歲卻已經比同齡人更加顯老,心裏酸澀。小時候父親不怎麽讓她去見母親,怕對她的成長不利,後來她主動提出要跟父親一起去,父親也就同意了。他們坐上四個小時的車才能到監獄,探視的時間很短,然後又是四個小時的路程。在路上的那段時間,薑希的心總是沉甸甸的,她對母親懷著複雜的心情,有依戀也有怨恨。她在想為什麽母親要犯錯?如果她不被利益所動他們這個家就是完整安好的,她也可以像小千那樣無憂無慮的長大,可以在整個青春期裏都肆意妄為,任性胡鬧。不,她不行,因為她頂著一個“犯人女兒”的名字,她是在冷眼和鄙夷中長大的,除了林川和夏小千沒有人跟她玩,別的孩子的父母都怕跟她在一起被帶壞了。她得把脊梁挺得更直,得把目光放的更加堅毅才不被那些閑言碎語刺痛。是從九歲以後知道,她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了。

“到了吃飯時間了,走,帶你去食堂。”林川說。

“別去食堂吃了,今天我請大家吃!”廖總熱情洋溢的說。她這樣盡心來巴結兒子的同學,不過是希望平日裏大家多照顧兒子一下,可憐天下父母心。

薑希以為林川一定會拒絕,沒想到他答應了,而且在席間侃侃介紹起本地的美食風景和天氣,讓廖總對他的印象非常好。倒是薑希在一邊索然無味,蘇揚突然問她一句:“你真是他妹妹?”

薑希看了一眼林川,不知如何回答,遲疑著點點頭。然後蘇揚不再與她說話,隻是在每一道菜上來的時候都會轉到她的麵前示意她吃。隻是一頓飯的功夫大家都熟悉了起來,陶健也並沒有令人討厭的公子哥氣息,倒顯得很憨厚可愛,許子安話最多,說著一口川普,聽起來有點費解,而蘇揚跟他聊起PS來仿佛找到共同語言,恨不得馬上就會宿舍PK一番。薑希默默地看著,覺得還是隻有林川最為成熟穩重,他不呱噪,沉穩,也不貪玩。

想想林川的大學生活已經展開,而她還有兩年,還需要兩年的時間才能與他並肩齊驅。

薑希的高中是重點,因為是按片區劃分,建二小區正好在招生範圍內,所以她從初中到高中一直都在這所學校。她的成績並不算太好,隻能算得是中等,數學不好很拉平均分,就算她的語文成績在全班排前十名,但數學卻常常不及格,很偏科。在班上她是那種很不打眼的女生,性格內向,沉默安靜,其他同學倒也不怎麽注意她。因為她學習自覺又用功也不會讓老師操心,所以她在學校就像枚小小的影子。若是大家記得她,一定是“夏小千最好的朋友”。夏小千是班上最活躍的分子,一呼百應,男生女生都擁戴她。她可以在課堂上與老師爭執,可以在不想上課的時候自顧自換了座位跑到最後一排睡覺,可以把椅子往後一推站起來就朝外麵走,也可以把校服裙子裁得很短,跟校長理論校服太不好看……她是那種晃眼得讓人想暈的女生,既叛逆又乖張。如果薑希不是從小跟她一起長大,也不會把她當朋友了。她們的性格真是差別太多,她隻想把自己藏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而夏小千卻隻想往陽光下蹦,她要讓所有人都注視她,不過,她真的很美。後來薑希在一本雜誌上看到碧姬芭鐸少女時的照片,驚覺原來夏小千就是這樣呀,美得很有侵略性。

下午第一節課剛結束,夏小千就竄到她麵前:“陪我去個地方。”

“下堂課是老班的課!”老班是她們的班主任,雖然才三十來歲但總是板著一張麵孔故作深沉嚴肅,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唬”住這幫調皮搗蛋的學生。高中生不像小學生那麽唯老師馬首是瞻,也不像初中生那麽青澀膽小,高中生那是最無法無天最讓人頭疼的階段,管束起來老班信奉的是嚴、厲、緊!但不可否認老班對他們真是盡心盡力,就算是老婆生孩子也沒有落過一節課,平日裏上個自習他都會在外麵時不時的巡查,常常對班上幾個成績落後的學生開小灶和補習,想了各種鼓勵激進的方法讓大家培養學習積極性。

“管他呢!我有很重要的事。”夏小千看上去真的很著急。

“可是……”

“別可是了,我已經寫了假條了,就說我肚子疼,你陪我去醫院。”也不管薑希繼續反駁,把她的文具書包一收,拖起她就往外麵跑。這個時候的學校大門是鎖著的,但這難不到夏小千,從操場的圍牆一翻出去就是小路,她已經翻過無數次,伸手敏捷得可以和成龍比。

兩個人從圍牆上躍下,薑希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小千,你到底有什麽重要的事?”

“我打算去找他。”

“誰?”

“就是那個,我喜歡的那個人呀!”

“怎麽找?”

“一間學校一間學校的找,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他!”

“你瘋了?”

“你不覺得他很溫柔嗎?”夏小千陷入憧憬裏,滿眼都是桃花。

薑希額頭上冒黑線,有一個對話框,他也叫溫柔?薑希真的懷疑這個人有狂躁暴力症,又粗魯又沒禮貌而且他被她母親追打的樣子真的好搞笑。

“那天他扶……”

“停!”薑希毫不遲疑地打斷她:“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不就是驀然語結?”

“是呀!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是這樣。”

“你真的打算一間學校一間學校的找?”

“難不成去報紙打廣告?”

薑希原本想要告訴小千其實她知道他家的地址,但想想這個人粗暴的樣子她決定什麽都不說。也許小千隻是一時興起,過些日子她就會把這個人忘記。

那天他們趕在放學之前去了旁邊一所高中,就站在一排的梧桐樹下,夏小千把自己變成了望夫崖,她把脖子伸的老長在絡繹不絕的人群裏不斷張望。

可是直到學校大門鎖上她們都沒有見到人影,隻得怏怏往回走。

夕陽下她們的影子長長的,夏小千突然回轉身看了看她們的影子說:“薑希,知道嗎?很多的時候我就是這樣走在你們身後,走在你和林川的身後,看著你們的影子肩膀靠著肩膀。我真的好羨慕你們有這麽深厚的感情,所以我一直盼望著有一天有一個人的影子也能跟我肩膀靠著肩膀。我們四個人,兩對,我們都要幸福,一直一直的幸福下去。”

還沒有等到薑希回答,夏小千就像見到鬼一樣被定住。

她茫然望過去,從街那邊騎著單車過來的人正是夏小千心心念念的人。

嚴澎早看到她們了,其實他在這裏繞了很多圈了,心裏直暗罵薑希是個混蛋,放學也不準時回家,不知道到哪裏鬼混去了。他哪裏知道她和夏小千也正在找他。其實那天和他們一起在小亮蒸蝦吃飯的朋友裏有跟薑希和夏小千一個學校的,像夏小千這樣在學校裏又漂亮又招搖的就算見過一麵也會被記住。嚴澎已經鄙視過自己很多次,不要做些無聊的事,但他還是在放學後跑到她學校附近轉悠,就在這條街上撞見了她了。他覺得他真是著魔了,沒見到她的時候心裏混亂得要命,一見到了就她就是有股子讓他生氣的本事,對,是冷淡,他真受不了她那種冷冷淡淡的樣子。還想他怎樣?他已經來找她了,他在她的學校外的書報刊像個傻瓜樣一邊翻書一邊偷望,可總等不到她,又不甘心回家,那種被思念舉得高高又被失望摔下來的滋味他第一次品嚐到。

“你來找我!”夏小千驚喜雀躍地撲過去,揚起的麵孔嬌豔欲滴,就像是一顆盡情享受著陽光照耀的花朵。

薑希握住斜跨的書包帶子,想著沒有自己什麽事兒打算先走,但沒想到嚴澎繞過夏小千,徑直把單車橫陳到她麵前,一隻腳撐地,很痞很屌地說:“喂,是不是被發現偷牛奶所以把你開除了?”天知道他很想要好好說話,但每一次出口都變得這麽衝。微風掠過,夕陽的光就猶如在她烏黑的頭發上包上了一層膜閃閃發亮,那一雙沉穩安靜的眼睛睫毛長的像**,纖細優美的脖頸上有一枚小小的黑痣,就像可愛的小瓢蟲讓他有衝動想要去撫摸。

薑希皺皺眉,“就算是,又怎樣?”

“你們認識?”夏小千狐疑盯住薑希:“你不會認識他也不告訴我?薑希,你怎麽可以這樣?你已經有了林川了你不能喜歡上別人!”

嚴澎渾身猛然一顫,薑希,哦,原來她的名字是薑希,原來那個在她身邊的人是林川。原來她已經有了林川,那他呢?他該怎麽辦?他洶湧澎湃的感情該怎麽處置?

薑希丟給夏小千一個“你是白癡”的表情,轉過身朝前走。如果目光真的能夠有穿透力,她已經被嚴澎給萬箭穿心了。她不知道嚴澎的胸腔無聲地撕了一個口子,疼疼疼疼疼。

他騎著單車朝灰掉的天空闖進去,那個晚上,他在小區的燈光球場上打籃球到深夜,揮灑著他旺盛的精力和憤怒。咚咚咚的聲響在夜空裏砸開來,就好像砸在他的心裏。

“去把你哥喊回來。”葉薇亞說。

“給失戀的人一點傷心的權力。”嚴彤聳聳肩膀。

“你哥失戀了?”

“看他樣子就是!”

葉薇亞思忖一下,然後笑了:“這小子,終於開竅了。”

他們在家揣測著嚴澎的時候,他正在給陳紹可打電話:“不是號稱你人際廣嗎?幫我找個電話號碼,七中,薑希。”

“薑希是誰?”陳紹可莫名其妙:“這大半夜的!”

“別廢話!”嚴澎不耐煩的說。

二十分鍾後,陳紹可打來電話,不僅告訴了他薑希家的電話號碼,連她家庭地址,學校班級通通都給查了出來。

“雖然不是名人,但她跟夏小千關係好,問了夏小千就知道了。”陳紹可又補充一句:“你難不成看上這個薑希了?”

嚴澎停頓一下,悶悶一聲:“看上又怎樣?人家也沒看上我!”

陳紹可訝異得三秒鍾沒說出話來:“不會吧?你你你,你認真的?”

可是他沒有等到回答電話已經掛掉了。嚴澎隻聽過一遍,卻已經把電話號碼記在了心裏,他真的瘋掉了,他整個人被她磨折著又痛又苦,他必須得找她說清楚!現在、立刻、馬上!他不管不顧地打了車就朝她家奔去,在建二小區的門口給她打了電話。是她接的,隻是一聲“喂”他已經就聽出了她的聲音,內心酸澀當機立斷的說了一句話:我在門口等你,不出來你試試。

他心裏已經抱著決心,如果她今天晚上不出來,他就去敲門。就算把整個建二小區鬧醒他也要找到她,他要問問她和林川到底什麽關係!這太重要了!

謝天謝地,她出來了。她穿著套頭衫手放在荷包裏磨磨蹭蹭的往外走,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薑希已經猜到是誰,隻是不明白他為什麽來找她,她跟他有什麽好說的?

“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你找小千?”她立到他麵前,看到他鐵青一樣的臉。

“你有男朋友了?”他單刀直入的問,眼睛逼著她。

“什麽?”薑希被他突然的一問怔住,抿了抿唇:“沒有。”

他就像臨刑前被宣布無罪釋放的犯人難掩狂喜的心情,原來喜歡一個人就像掉進了陷阱裏,你根本不知道坑在哪裏,當你發現的時候,你已經掉進了坑裏。可是為什麽會喜歡上她呢?她漂亮嗎?不算!她可愛嗎?更不算!她有氣質?才怪!她的脾氣就跟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硬又臭!可他就這麽自虐,竟然就是喜歡上這樣一塊石頭!滿腦子都是她,吃飯的時候,喝水的時候,看電視的時候,跟朋友聊天的時候……甚至是在夢裏他都能撞見她那雙深潭一樣幽深靜謐的眼睛。17歲的他,那樣深刻地喜歡著一個人,又為這樣的喜歡而感覺驚慌失措。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怎樣麵對,怎樣相處,怎樣表達,他還是個蠻橫無理的小子,麵對她時,就章法全亂。

“既然沒有男朋友,那就由我來做。”他不想掩飾自己,他就像是一頭豹子,一旦看準了獵物就會緊緊咬住,怎麽都不放。

這一句薑希聽清楚了,慢騰騰回答:“這句話你應該去跟小千說,她喜歡你。”

“可我喜歡你!”他脫口而出。

她怔住。為什麽?為什麽喜歡她?為什麽是她?他們連著今天不過才見了三麵而已。

“你給我聽著,我喜歡你!”他被這句話要逼瘋掉了,每天在胸腔裏要炸掉。

“我不喜歡你。”

“林川。是他嗎?”他哀哀的望著他,心裏不斷的說,求你了,否認吧,求求你,否認掉!

可是她緩緩點了點頭:“這樣的感情你不會懂的……總之,以後不要打擾我。”

他就像被關進柵欄的困獸突然間暴跳如雷,在沒等她反應過來以前已經抓住她的手腕,他另一隻手扣住她的下巴,帶著一種不可理喻的霸道,狠狠地吻了下去。她的唇跟想象中一樣綿軟甘甜,帶著暖暖的溫度,他憑借本能輾轉吮吸,而她在猛然一震後下意識大力推開他,手不由地舉起來朝他臉上劈下去。他抓住了她的手,眼睛發紅地望著她:“我一定會讓你喜歡上我!我發誓!”

她掙脫掉他的手,用手背狠狠擦擦自己的嘴,唇齒裏迸出一句:“就當被瘋狗咬了!”

那個夜晚,如此的漫長。他們都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