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愛情讓我們變成最理智的瘋子
薑希用鑰匙開門時,像是有感應一樣,一轉身看到了在黑暗中陡然現身的嚴澎。她手裏的鑰匙“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心直跳起來。他自顧自地走上來,仿佛一步步都踏在她的心上,他撿起來塞還給她:“我是鬼嗎?每次見到都被嚇到。”
她艱澀一笑:“每次出現能不能打個招呼?”
“跟著你半天了,夢遊似的。要是真遇上壞人,都被先奸後殺!”
“除了你,誰跟著我?”脫口而出的時候她自己都被怔了一下。
他扯扯她的發梢:“瞧你得瑟的樣子!”他微微歎口氣:“我這輩子真是栽你手裏了!”
他的話讓她的心絆了一下。稍微退後一步,想要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月色像大鳥的翅膀輕輕攏在她身上,有一種和美的光芒,一縷散發被風拂過麵頰,特別動人。
“小希。”他呢喃一聲,期冀的眼神軟軟罩住她。
她揚起麵孔等他說下去,但他卻扶著她的肩膀朝她吻了下來,他滾燙的唇讓她的心驀然一滯,卻鬼使神差地閉上了眼睛。他的吻帶著肆掠和侵占,像刮在小腿上的荊棘,帶著微微的疼。他不甘於淺嚐輒止,用舌頭去抵開她唇齒。她在那一刻清醒過來,然後一把推開他,下意識摸摸自己的唇,心裏悲憤不已。她怎麽了?她今天是怎麽了?自從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很不對勁了,即使林川在她的身邊,她也置若罔聞。她想起高一那堂物理課,是要做碳酸溶液的分解,她用大瓶子配上單孔膠塞,然後插到玻璃罐子裏,再加入一些碳酸氫鈉,在把另一支試管內的濃鹽酸倒進瓶中時,竟然把管口對準了自己,“嘩”的一下碳酸氫鈉跟濃鹽酸反應,躥起來的火苗一把燒了她的眉毛。對,跟嚴澎在一起的感覺就是碳酸鈉和濃鹽酸對準自己,會燒起來,會危險——因為她沒有按照既定的步驟來!她想要躲開,想要逃開,每一次見到他都有一種負罪的感覺。直覺裏,他就像一顆炸彈,會炸掉她的生活。
他朝前一步,為剛才她的回應而狂喜,心髒的跳動陡然加快:“小希……”
“不要誤會,我隻是抱歉!”她急促地說:“我不知道怎樣感激你!你對我的好讓我不知所措,我總欠著你……我隻是想要還!”她都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麽,隻是拚命的解釋,不像是對嚴澎,卻像是對自己!
“這樣不夠!”他的神色恢複冰冷:“你以為一個吻就能彌補我嗎?”他憤怒了,上前一步,把她的手臂扭到身後,然後歇斯底裏地朝她胡亂的親下去,她的眼睛,她的唇,她的耳垂,她的頸項……她拚命的躲閃,然後抬起腳來重重踢了他一下,他吃疼的鬆開她。
“你滾!”她為自己感到羞恥,麵色慍怒。
他已經瘋掉了,還拿理智來做什麽,“你以為你對林川忠貞不渝嗎?我早親過你了,你敢告訴他嗎?而剛剛你還回應我了!薑希,你別否認,你剛才沒有意亂情迷?!”
“不就是一個吻嗎?我跟林川什麽沒有做過?”她口不擇言地回擊他,隻想要逼走他!
這句話就像一把小刀,在他的思維裏重重地切了一下,他望著她,眼裏全是痛楚,他早知道他們談了這麽多年戀愛不可能“什麽沒有做過”,他一直去忽略這個問題不想要正視,但現在這句話讓他知道,他沒有機會沒有希望,一丁點兒都沒有。
他茫然轉身,留下一句話在空中遊**,“我不在乎。”
有片刻的時間她就站在那裏,渾身冰涼顫抖,她被剛才的自己嚇到了。為什麽難過像一把颶風卷住了她,因為他的深情感動她了嗎?不,他們四個人,這樣已經很好。她和林川在一起,他和夏小千在一起,沒有糾葛,沒有困頓,可為什麽她覺得自己不確定了呢?那個瞬間裏她轉身往樓下跑,她想要告訴他,不是,不是為彌補他,不是因為愧疚……
她看到他了,坐在車裏,長久地伏在方向盤上,身影孤獨而憂傷。
她朝後退了一步,再退一步。風獵獵地撲麵而來,她淩冽著心轉身而去,如果這樣能讓他遠離,那就讓他離開吧。她的世界已經很好,不能再把它弄亂。
有天薑希回家的時候,看到家裏坐著個中年女人,豐滿的身材,穿著一件碎花的裙子,一見她就站起來,臉上是那種爽朗熱情的笑容:“小希你回來了,很熱吧,我去給你切塊西瓜。”
薑希愣了愣,看著有些囁喏尷尬的父親,一下就明白過了。是呀,父親等了母親那麽多年,而母親去世三年多了,他也很不容易。
“這是薛姨。”薑致遠怯怯的看看女兒。
“薛姨,您好。我來幫您吧!”她微笑著跟進廚房,薑致遠感激的看著女兒的背影,知道她已經接受了他們這個家裏會出現別人的事實。這幾年他們的生活大有改善,在三年前他在路上遇到曾經和他們建二局合作過的房地產公司老板,那時他還是建二局的工程師,在妻子出事他工作調配後就再也沒有碰過圖紙,這個方老板力邀他到他的公司上班,薪金福利都很優待。薑致遠考慮了許久,他不確定自己過了這麽多年還有當年的業務水平,也擔心在私人公司裏不穩妥,現在的工作雖然憋屈但好歹旱澇保收,有個固定的收入。他已經四十多歲,已經沒有闖**的勇氣,歲月磨平了他的鬥誌。是看到薑希大熱天裏還要外出打工時他下了決心要為了女兒重新振作起來。他接受了那個公司的聘請,又開始重操舊業。因為有紮實的功底加上這麽多年他在建二局的積累,到新公司後竟然做得很好,設計的樓盤既人性又時尚,推出後反響不錯。工作上的著落讓他的心情也開闊起來,薛群麗是公司的同事,離異,兒子跟了前夫,兩個人一來二去的慢慢生出了感情。他知道女兒不會反對,但總擔心她心裏會難過。
那天薛群麗為他們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薑希在旁邊打下手,禮貌周到,很有分寸,讓薛群麗也很喜歡。說薑希心裏一點兒不介意那不可能,在她心裏,媽媽才是這個家永遠的女主人,她也自私的希望爸爸能緬懷著媽媽,一直都隻愛著媽媽。可是她也知道,父親是孤獨寂寞的,這麽多年他鬱鬱寡歡很不得誌,有時候借酒澆愁關在房間裏嗡嗡的哭泣,她都知道。這幾年父親換了工作後心情才慢慢好了起來,也開始注意打扮自己,四十多歲的男人,有著魁梧的身材,穿上西裝打上領帶也有中年男人特有的滄桑魅力。
晚上薛群麗走後,薑致遠敲了敲女兒的房門,站在門口有些遲疑:“你薛姨性格不錯,我看著是個過日子的人。”
“我也覺得挺不錯。”薑希笑著說:“最重要的是爸爸您喜歡。”
“你長大了,有天跟林川結婚一搬出去,這家就我一個人……”薑致遠有些傷感。
“爸,我挺高興的,真的,有薛姨照顧您,我也放心多了!”
有過薑希的表態,薑致遠這才安穩,開始計劃著跟薛群麗結婚的事。他們本來隻打算扯個結婚證,但薑希覺得應該給薛姨一個婚禮,這是一個尊重的態度。林川也讚成,找了熟悉的婚慶公司開始著手安排婚禮的事。
這天薑希去婚慶公司談婚宴的時候,旁邊正好還有一對男女,那女孩頻頻地望向薑希,後來就徑直走過來,“請問你是不是以前在虎泉那家冷飲店工作?”
薑希點點頭,覺得她有些麵熟,但想不起來是誰了。
女孩坐到她麵前,“我記得你呢!以前你跟你男朋友都在那裏工作,另外還有個很漂亮姑娘是你們的朋友,她總是幫你趕走一群圍著你男朋友的小女生。”
薑希在心裏“哦”一聲,恍然大悟,“是你!”是那個總和男朋友點一杯奶茶,兩人一人一根吸管邊喝奶茶邊傻笑的女孩。那時候薑希可真羨慕他們呀,總覺得那是愛情的模樣,隻是一杯奶茶已經能喝出所有的甜蜜,純粹而簡單。
“你跟你男朋友終於要結婚了?”女孩問。
“不是,是我爸,他再婚。”
“哦,那你跟你男朋友?”她遲疑的停頓一下:“你們分了嗎?”
“沒,沒有。”
“真好!我們分了。”女孩朝身後看了看:“那時候覺得這輩子嫁人一定是嫁給他,可沒想到我現在嫁人了,卻嫁給了別人。”
薑希的心冽然一驚,遲疑說:“其實,其實你未婚夫也挺好。”
“我已經不去想了。初戀唄,總是不太會去愛一個人,等到學會愛了,卻把這個人弄丟了。”她握了握薑希的手:“好好珍惜吧。”
薑希的心裏有種說不清的傷感,為他們那遺失滄海的愛情。想來她真的是幸運的,這麽多年林川包容著她的一切,她的內向她的沉默她的木訥,他從來沒有對她提過要求,給她一個舒適的位置讓她做著自己,而她竟然還在心裏跟嚴澎牽扯不清。她實在不是稱職的女友。
那天薑希接到夏小千的電話,神神秘秘的說要來接她。她來的時候手裏提著枚袋子,拉著薑希旋進房間,打開來,是一條米白色喬其紗裙,一層一層的紗直垂到腳踝,美得讓人失神。
“快換上!”夏小千笑。
“穿這麽隆重?”
“參加我的宴會。”她拿過裙子在她麵前比劃:“我果然有眼光,這條裙子真稱你。”
“不就是吃飯,有必要穿成這樣?”
“今天讓我來好好打扮你!”夏小千說著已經從隨身的大包裏拿出一堆的東西來,看來她是有備而來。薑希由著她,看著自己在鏡子裏一點點的鮮活起來。她的五官清麗立體,化過妝後更突顯優點,睫毛修長卷翹,一雙眼睛像撒了一池鑽石,晶瑩交錯,烏黑的頭發綰在腦後用水晶夾子別住,頸項上戴一條圓潤珍珠項鏈,細高的鞋,腳踝處伏著色彩斑斕的蝴蝶。
“哇!”夏小千扶著她的手臂左看用看,不無得意:“我真是太棒了!”
到樓下的時候,薑希一眼看到了嚴澎的車,她的心困頓了一下。嚴澎也見著她,目光有些呆,他從來沒有見她這樣穿著,但怎麽看都是忒清純的模樣,她踩著陽光向他走來,身後是黛青色的樹和碧藍的天,美得像一幅油畫。
他下車繞過去拉開後排的車門,看著薑希與他擦肩而過,那麽近的距離他圍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鼻翼酸楚,胸腔一陣發緊。
夏小千自顧自坐到副駕,嘻嘻哈哈對嚴澎說:“怎樣?看得都傻掉了吧?”
嚴澎的手握了握方向盤:“不過如此。”
“那你覺得誰最漂亮?”夏小千側過身麵對著他,“說呀?”
嚴澎沉默一下:“我喜歡誰,誰就最漂亮。”有些低啞的聲音,泄露了他一直苦苦隱藏的情緒。車廂裏的沉默,像水母一樣浮浮沉沉。
他們到的地方是龜山電視塔,在221米的位置是旋轉餐廳,通過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俯瞰到這城市的夜景。霓虹燈與道路照明將天空染成絢麗的色彩,浩浩長江上星星點點是行駛的輪渡,這城市繁華依舊。
林川已經落坐餐廳,見到他們三人,起身迎接。整個餐廳隻是少許的客人,低吟婉轉的小提琴聲在空氣中蔓延。
“不是宴會嗎?怎麽就我們?”薑希低聲問夏小千。
“是呀!很隆重的宴會,還沒開始呢!”她埋了伏筆,朝嚴澎笑笑。後者別過麵孔,心裏有種可怕的直覺。為什麽夏小千要精心打扮薑希?為什麽說的一頓飯局要如此隆重?
林川紳士的替薑希拉開身邊的位置,“你真美。”他低聲與她耳語,她的臉立刻就紅了。
侍者開始上菜,骨瓷的盤裏盛著精美菜品,雕的鏤空花飾點綴,美妙絕倫,自然價格不菲。
“近來股市動**,想必投資公司日子不好過?”嚴澎故作輕鬆微笑。
“還好,公司多做金融基金,從目前來看很平穩。”林川稀鬆平常回答:“我們現在在做內部重組,整合資產準備上市。”
嚴澎“嗤”一聲:“說得這麽厲害,你以為上市這麽簡單?”
“不要談工作的事!”夏小千及時阻止,“嚴澎,這道菜是很可口,你試試。”
但嚴澎不放過林川,整個晚餐總是針對林川,挑釁挑刺,玩世不恭的模樣惹得薑希皺眉。但林川始終很有風度,不疾不徐回答,倒顯得嚴澎幼稚可笑。
餐畢,林川起身說走開一下。
薑希注意到,嚴澎的眼睛中憑空多出一個棱,深深望著她。
片刻後,大廳燈光突然漸次滅掉,一束燈光照在薑希身上。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小提琴音樂變成了結婚進行曲,林川單獨跪地,舉著一枚鑽戒深情地望著她:“我一直覺得不知道該怎麽來愛你,總覺得把全世界捧在你麵前也不夠,但是,我會努力的,我會一直一直努力,讓我成為你想要的那個人!嫁給我,好嗎?”
薑希被這浪漫給驚呆了,她一直等待的一幕終於近在眼前,淚水磅礴而出,伸出手,讓林川把那枚戒指緩緩地戴在無名指上。周圍是掌聲和喝彩聲,當燈光亮起時,薑希才發現整個餐廳一片火紅,到處都是玫瑰,林川在玫瑰裏緊緊地擁住她。
夏小千挽著嚴澎的手臂,“看到了嗎?他們終成眷屬。”
嚴澎臉上是一種克製而漠然的神色,故作的笑容早已不在,他被打回了原形,任由著胸腔中無聲地撕開一處傷痕,那種疼痛,永遠不會結疤,永遠血淋淋。他終於知道了,這就是夏小千的目的,要讓他親眼見證薑希嫁給別人,要讓他永生永世記得這一幕——他憤然地轉身,把那一屋子的浪漫甜蜜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夜風裏,他把車開到極速,闖過一個又一紅燈,驚險得差點撞上欄杆。那個時候,他瘋掉了,他的腦子裏隻有她戴上戒指的那幕,緩緩綻放的笑容帶著讓他刻骨深髓的疼。他終於停了下來,像是被逼進角落裏的野獸,在浩浩的風裏,伏在方向盤上失聲痛哭。
逶迤的雲層裏,滿滿的都是清晰的劃痕,帶著尖銳的響,讓人的神經末梢都要抽搐。原來最痛苦的事不是愛上她,而是知道她不愛自己,這才是最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