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佳人一笑天下醉】
醉笑樓,乃是秦淮河畔十裏煙花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去處。
在這裏,你可以看見最美輪美奐的舞蹈,也可以聽見最扣人心弦的樂曲——隻要你有錢,並受得住醉笑樓內無處不在的危險**。
——沒錯,醉笑樓與其他煙花之地最大的不同就在於樓內雖是一片春色盎然,可老板卻絕不允許任何客人在醉笑樓內強行亂來。
事實上醉笑樓也很多年無人敢生事放肆了,誰叫當初那些不長眼的此時早已成了醉笑樓後院的肥沃春泥,年複一年地護著那些萬紫千紅們熱鬧盛放。
不過更多人卻覺得無人敢在醉笑樓生事的原因,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誰都不願輕易得罪醉笑樓的老板,墨雨殤墨大樓主。
“墨雨殤”這個名字第一次為世人所知,還要從五年前的“傾世一戰”說起。
當年七夜穀一役,曼荼羅教與中原武林都死傷慘重。但無論是曼荼羅教還是中原武林,誰都沒有止息幹戈的意思,所以七夜穀之後兩方依舊衝突不斷,多年交手也互有勝負和死傷。
為了擺脫這種尷尬局麵,也為了彼此能夠贏得休養生息的時間,所以當時的武林盟主顧飛瓊決定與曼荼羅教教主墨重淵約戰七夜穀,並約定此役之後無論勝負曼荼羅教與中原武林都不得再故意挑起事端引發衝突,違者將被交付對方予以製裁——這一戰,便是聞名天下的“傾世一戰”。
但是,這一戰卻最終沒能分出勝負,因為墨雨殤在最後對招的關鍵時刻出現在了顧飛瓊與墨重淵之間。
對於當年年僅十四歲的墨雨殤為何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個地點,江湖中至今無人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不過當年的來龍去脈在如今看來卻也並不那麽重要了,因為墨雨殤之後為世人所知並非是因為他的突然出現,而是因為他竟然能在當時那種一觸即發的情況下,一笑化幹戈。
似乎與“傾世一戰”相比,在江湖人眼中墨雨殤的那一笑才更顯得傳奇非凡。
對於墨雨殤那一笑,當事人顧飛瓊與墨重淵在出七夜穀之後並未多做提及,但雙方卻在返回後按約定勒令己方人士遵守戰前約定;而墨重淵偶然跟教眾說起墨雨殤時,竟給出了耐人尋味的一句話——“此子日後不可限量”,顧飛瓊則更為簡單,丟給後人一句“日後見墨雨殤繞著走,惹下麻煩別找我”便宣布閉關,至今仍未見他重現江湖。
可是作為半個當事人,我卻從一開始就知道墨雨殤當年的那次“驚豔登場”根本是他本人有意為之,隻不過效果比他本人預想的還要好上太多罷了。
“封公子,我家主子已在樓上恭候您多時了。”剛邁進醉笑樓前院,一名身著褐色勁裝的年輕男子便走到我麵前,抱拳頷首。
“他的時間倒是掐得精準。”抬頭望去,二樓上果然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半倚著窗欞,懶懶地朝我招了招手。
“公子請隨我來。”褐衣男子做了個“請”的手勢,我便在他的引領下上了二樓。
這世上有一種人,相同的眉眼看上千次萬次也不能生厭,而墨羽殤不巧就是其中之一。
現在,這位天下聞名的絕世美人正一身雍容紫貂裘的裝束靠坐於雕花楠木長椅上,蒙著容顏的紫紗襯著那雙風情萬千的丹鳳眼眸,盡顯無限風流。
“見我還蒙著麵,莫非最近你被別人因愛生恨給劃花了臉?”每次他以這種行頭見我,我都忍不住調侃幾句,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哈,江湖上誰人不知我的麵容是為你而掩,你又何必每次見我都語帶酸氣。”墨雨殤聞言也不惱,本就漂亮的眸子裏流光更甚。
“難怪我覺得最近跟我打交道的人裏大多語帶不滿,原來是你散布謠言斷了別人想要一睹芳容的念想啊……”想起近日來遇到的各色陰陽怪氣之人,我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墨雨殤,拿我做擋箭牌你也好意思。”
“彼此彼此,攬了‘錦瑟姻緣’這件事的你竟然還在百忙之中抽空趕來醉笑樓,我們難道不是心有靈犀麽?”墨雨殤輕笑,抬手摘下了麵上紫紗。
不管看過多少次墨雨殤的臉,我依舊在每次初見時都要恍神半晌。
膚若凝脂麵似桃花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外貌氣質,從小到大我一直都很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是男人——特別是親見他一笑化幹戈之後。
“瑜兒,每次瞧你這麽看我我就心跳難抑啊。”見我恍神,他不禁調笑到。
“要是你決定從良關門歇業,我便考慮收了你。”調笑誰不會,我隨即打開折扇以扇掩麵,眼神曖昧地看向他。
“哎呀,瑜兒你不早說,我現在就去貼關門告示。”墨雨殤聞言,作勢就要起身。
“別鬧了,我托你打探的消息呢。”心知再鬧下去他隻會越來越離譜,我咳嗽一聲切入正題。
“我就知道,你其實從來都隻念著你那一見鍾情的小情人兒。”墨雨殤“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你要是敢散布這種謠言,那就別怪我把你當初出現在七夜穀的真相抖出去。”我瞥他一眼。
“瑜兒,當初要不是你適時打出兩枚石子,想來我根本來不及笑就被他們的劍氣絞殺當場了呢。”墨雨殤笑意不減,抓起桌上的火石點燃了手裏一直拿著的紫金煙杆。
聽到他的話,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說起當年我也是年少無知,因為我七年前從家裏開溜得了他的一臂之力,所以五年前我便也本著兄弟義氣替他打掩護幫他離家出走。
可誰知這廝自己跑也就算了,竟然在跑出來後還拿顧飛瓊和墨重淵的種種事跡和武學功底引誘我同他一齊去七夜穀偷窺兩大高手比武。
因為顧飛瓊與墨重淵約戰時曾召告天下不得觀戰,所以我們藏匿在離他們不遠處茂林當中他們也未曾察覺;但就在我觀戰正酣之際,墨雨殤竟忽然起身衝入了戰團!
當時正值兩大高手劍鋒分勝負的關鍵時刻,墨雨殤的突然出現雖然驚了他們一下,但他們因著之前的召告所以並無停手的跡象;我見勢不妙,連忙就近撿了兩顆石頭分別朝他二人射去,他們察覺到動靜後唯恐對方有詐,這才勉強罷手。
——而這之後,便是墨雨殤傳說的正式開啟。
“要是我因為這件事而被墨伯伯打死了,那麽你肯定得被我的哥哥們送下來陪葬。”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折扇,我故意說得輕描淡寫。
“你的哥哥們我可惹不起,他們拆醉笑樓那還不是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墨雨殤將煙嘴送到唇邊,右手則從裘皮大衣內拿出了一個信封遞給我。
“查到了?”我精神一振。
“沒有。”墨雨殤笑吟吟地回答。
我瞬間有了種想要把他從二樓窗戶踢下去的衝動。
“但至少我替你查到了她現在並不在曼荼羅教之中。”許是從我的臉上看出了些端倪,墨雨殤接著便將後半段話說了出來。
“……難道她並不是曼荼羅教的人?”接過信封,我有些疑惑。
“不,根據你的描述來看她應該就是曼荼羅教的人,而且職務還不低。”墨雨殤一邊吞雲吐霧,一邊緩緩說到。
“那就奇怪了,如果她是曼荼羅教的人而且職務不低,怎麽可能會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再說曼荼羅教在對教眾的管理上一直頗為嚴格,即便她想離開也不可能走得這麽悄無聲息啊?除非……”我不再說話。
“——除非她已得教主首肯,下嫁他人脫離本教。”墨雨殤看著我,先前的調笑神色逐漸化為正經溫和,“子瑜,如果她已經嫁人,你又何須再這麽執著地找她。”
“那也是如果,我怎麽樣也得親眼見著才能安心。”我沉默半晌,接著道。
“到如今,你依然覺得自己對她隻是因為心生愧疚,害怕誤她終生?”墨雨殤看著我,墨色的眸子裏溢滿溫柔。
“那句話的分量著實太重,我必須確定真的沒有對她的一生造成影響——我,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我與他對視,一字一頓。
墨雨殤看了半晌,終是歎氣。
“子瑜啊子瑜,有時候我真不知是誇你執著好呢還是愁你如此固執。”墨雨殤突然湊前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無比感慨。
“……墨雨殤,待會你要給我梳頭嗎?”感覺自己的發冠都被他揉頭發的動作帶得鬆動了,我不禁瞪他一眼。
“能為玉辰公子梳頭,雨殤實在是榮幸之至。”墨雨殤笑了,隨即用煙杆敲了敲我手上的信封,“曼荼羅教右護法天雪魏於一年前脫出曼荼羅教成立天欲宮,原因不明。他離開時帶走了大批教眾,其中不乏教中高手——也許,你要找的人在他身邊也說不定。這信封裏是天雪魏等離開者們的大致情況,你可以比對參詳一下。”
“謝了。”拆開信封來掃了一眼,我就將信封塞入了懷中。
“你打算何時動身去洛陽?”墨雨殤等我收好信封,開口問到。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段時間,我打算先在你這裏小住幾天再重新啟程。”我聞言不由微微一笑,答得慢條斯理。
“瑜兒,我這裏可是小本買賣,禁不起你這麽白吃白喝的。”一聽我要小住,墨雨殤又露出了哀怨的神色。
“老規矩,我住你這時免費替你看家護院,大家明明是一對一扯平了,哪來白吃白喝一說。”我搖著折扇,笑意盎然。
“每次你住這裏月奴她們都隻想圍著你轉,我這醉笑樓的生意還做不做了?——本來以前還有不長眼的爺敢生事讓我們賺些額外的碎銀子,現在倒好,大家都中規中距了,害得我們連多餘的閑錢都掙不著,吃飯都成問題啊!”墨雨殤瞪我一眼,眼中竟似有流光暗轉,風情萬種。
“要做好人就要懂得取舍。”我以扇掩麵,低聲輕笑,“要不然你索性散了這醉笑樓啊,反正你樓裏隨便一個姑娘到別的煙花地都是一等一的花魁人選,你還怕餓死她們不成。”
被我這麽一噎,墨雨殤竟然半天都沒能說出話來。
“你明知道這不可能。”半晌之後,墨雨殤苦笑。
“所以這幾天就叨擾了。”我也傾身向前拍拍他的肩膀,微笑。
“……子瑜,你真是個姑娘嗎?”墨雨殤看了我許久,問。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一直想問你。”我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我先去找雲姐給我安排房間了,待會有空我再來找你——對了,其實墨伯伯一直都很想你,有時間你還是回去看看他吧。”
“不了,按老爺子的脾性他是決計不會容忍家族裏出現我這樣的人的。”墨雨殤歎了口氣,回我一個安撫微笑,“子瑜,我有分寸,你就別擔心了。”
“隨你,那可是你的父親,你自己看著辦吧。”我也不勸,隻朝他點了點頭。
“子瑜,如果你一直都找不到她怎麽辦?”就在我要走出房門的瞬間,墨雨殤突然在我身後道。
“墨雨殤,如果世間被迫入煙花地的女子一直都不間斷怎麽辦?”我回頭看他。
“……繼續開這醉笑樓,盡可能地為她們提供庇護之所。”墨雨殤沉默片刻後開口,他已經知道了我的答案。
“那不就結了。”對他笑了笑,我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