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因恐懼而懺悔

14:00

鎖上房門時,我聽到了外頭的大鍾敲了一下。低沉的嗡嗡聲在我的耳邊回**了有一會兒。我本來是有些困意的,現下是睡不著了。不知道葉城到底要說些什麽呢?難道和他的身份有關?我猜測著。

我拉過書桌後麵的椅子坐下,把沙發讓給了他們兩個。葉城和蘇青凰進門後,看到我這房間裏頭的陳設,也露出了幾分驚異的神色,但是沒有多問。也許,房間奇怪的,並不隻有我一個吧。

“瑤鳶就睡在這兒,一定很不舒服吧。”蘇青凰說道,“葉先生,你想說的是什麽事?”

葉城沒有立即開口。他抬頭看著那些高高的書架,似乎和我第一次進來時候一樣,感到了無盡的壓力。我見他不斷地變換著自己的坐姿,就像那沙發下有一方針板一樣。

我沒有問他。說實話,當時如坐針氈的不止他一個。我壓根兒沒什麽心思去期待他要說的話。這一回,我可是自己一下子將兩個人引進了我的房間啊。萬一他們兩個正好都有殺我的理由,我可就在劫難逃了。

我又一次想起了樹林裏趙辰和我說的那些話。不知道為什麽,我明明對他心懷恐懼,卻又很相信他。反而是我麵前這兩個人,堅持將我喚醒的是他們,在我不舒服時噓寒問暖的也是他們,可我心裏又隱隱有著對他們的恐懼和不信任。

嗬,我就不應該試著去相信誰。我以一個簡單的論斷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你們的猜測是對的……”葉城終於決定開口了,“我曾經是個醫生。”

聽起來不是什麽新鮮事。葉城的職業,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麽成功的掩飾。

“不過,那時我是個產科醫生,擁有過一家自己的小診所。”葉城說了那時,也就是說,他現在不再是醫生了吧。但這也不奇怪啊。我發現自己意外的沒有耐心。其實我更希望葉城早點說完早點離開吧。

“是我房間裏的一些東西,提醒了我的身份。”他似乎不打算告訴我們他的房間裏有什麽,隻說,“我想你們也知道,我們這種私人診所,經常會為別人做一些人流……一類的手術。”

“難怪你幾天特別注意著我和瑤鳶,原來是……”

葉城點了點頭,似乎很是愧疚:“因為你們倆都是年輕姑娘,所以我先對你們有了懷疑。可是後來我又意識到了不對。”

“因為如果你的懷疑是對的,那做過手術的人應該對你感恩戴德,而不是要殺你。對嗎?”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葉城一定也是確認了我不是要殺他的人才決定和我說的吧。

“是……我很抱歉,竟然這樣懷疑你們……”葉城將臉埋進了手心裏。

“這也不奇怪。你要是不告訴我們,我們也不會多想的。”蘇青凰寬慰道。

後來呢?我沒有問出口,但我知道,將葉城逼得不得不來坦白的原因肯定不會那麽簡單。屋子裏好一陣沉默。我和蘇青凰相互看著,都不知道要不要開口繼續問下去。

“後來……”葉城深深吸了一口氣,說,“也就是剛剛,我才隱隱約約想起一些事,想起……我沒有再當醫生的原因。”

“我是個……沒有醫德的醫生,還是個逃犯……”

葉城和我們說了一個驚人的故事。時間長了,有些細節他也說不清,但我們還是從他口中知道了大致的真相。

葉城的小診所開了很多年,對他來說,產科醫生這個職業的目標不止在於妙手回春,還在於謀利。幾乎每次幫孕婦接生的時候,葉城都會設法推遲分娩,然後製造種種理由告訴家屬孕婦難產,需要使用一係列的名貴藥品。家屬為了孕婦和孩子,一般都會一一應允,付一筆冤枉錢。這一招,葉城屢試不爽。對於實際就是順產的孕婦,這一般不會有什麽差錯,當然,有時也會遇到本身就是難產的,好在葉城的醫術還算不錯,基本沒出過什麽問題。

但是就在幾年前,出了一宗大事。這個具體是幾年,葉城自己也說不清了,失憶的影響讓他的記憶有些錯亂,這對我們也許都一樣。

那天晚上,一個渾身是血的孕婦被送到了葉城的診所。當時送孕婦來的好像不是孕婦的家屬。孕婦出了車禍,丈夫和其他親人正好不在身邊,隻有電話裏有人聯係著。可葉城這個老手早已被金錢衝昏了頭腦,即使是這麽危急的情況還是鬼迷心竅,不忘多敲詐電話那頭的親屬一筆,拖延著要家屬現將錢款匯到。

沒有誰是永遠不失手的。葉城萬萬也沒想到那個孕婦胎位不正,嬰兒出生時已經因為臍帶繞頸窒息而死了。而孕婦也沒能支撐下去。這是葉城所沒有預料到的。當時他看那孕婦還年輕,而且又不是頭胎,以為她過得了這關。

真正出了人命的時候,葉城害怕了,當晚就和他的助手們關了診所逃跑了。出事第二天起到處都出現了對他的聲討。幾年來他一直隱姓埋名在外地,偶爾打打零工,不敢拋頭露麵,直到不久之前才悄悄又回來。

沒有想到,一回來就卷進了這個“遊戲”裏。

“我很後悔。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擔驚受怕中度過。”葉城說道,“我知道,我會在這裏一定跟那些事情有關,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個孕婦的丈夫,或是兄弟……當時電話裏是個男人……”

“可是已經發生了……怎麽辦?”蘇青凰的神色也少有地凝重起來。的確,聽了這樣一個故事,還有誰能笑得出來呢?

可是我根本就無法同情葉城。他應該為這件事情付出代價,當年就應該。若是他這些年真的寢食難安,那也都是他自作自受的結果。我始終覺得,要去殺害一個人需要有多大的勇氣啊……而他,作為一個本該救死扶傷的醫生,卻為了金錢……

“我不想被殺……我不想死,即使我知道是罪有應得。”葉城緩緩地搖著頭,“我對你們說這些,是因為我心裏實在負擔不住了。我相信你們會幫我守住秘密的。求求你們,我真的不想就這樣被人殺了。”

“可是……”我知道自己即將出口的話也許不合時宜,還是忍不住說了,“即使你有出去的那天,一樣還是會麵對審判的啊。你已經害死了一個人,還畏罪潛逃……”

“我想多活一會兒。就算隻是七天也好。我想做好準備去麵對會發生的事。我不想不明情況地被人殺了……不然……不然我就先殺了可能會殺我的人……我也不想……”

“瑤鳶……”蘇青凰輕聲叫著我,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再刺激他。葉城的語無倫次到了有些神經質的地步。我不知道他那些話是不是有心的。如果是,那其他人就有危險了,尤其是和他同住一層的林讓、吳明和趙辰。他假定的目標會是誰?

我使勁地眨了眨眼,試圖放鬆我緊繃的神經。心裏特別煩亂,不僅因為葉城的自白,也因為他的坦白讓我有了不好的想法:的確,葉城的所作所為足以給人一個很充分的殺他的理由。我一直以為不會存在那樣極端的理由,但現在看來,是我錯了。葉城所做的事,已經足以讓我怒火中燒,逝者的家屬一定更為憤怒。

那我們呢?我們是不是都做過一些如此罪孽深重的事?

“既然你信任我們,我是不會說出去的。”蘇青凰說道。

“我也不會。”我可以這麽保證,無論如何私下報複是最糟糕的結果。我也不想我們七人之中真的發生什麽血腥的事情,如果能出去,還是希望會有公正的裁決。

“葉先生,我送你回去吧,你也累了,瑤鳶她估計也累了。她年紀輕,突然聽到這樣的事不好接受。”

“謝謝……謝謝你們……”

就這樣,蘇青凰和葉城離開了書房。

我從書架上抽出了昨晚沒看完的書,一轉身倒在了沙發上。我試著平複自己的心情,但書上的字,竟然一個都沒有讀進去。也許先時還將這個所謂的“遊戲”視為惡作劇,但現在,我再也無法那麽輕鬆地對待它了。

催眠術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幫助受試者放鬆,但其本質上並不是一個精神渙散的狀態,相反,催眠時受試者的精神將高度集中……

受試者對催眠越相信,對催眠師越信任,催眠的實施越容易成功……受試者可能對催眠心存恐懼,但這種恐懼也可能幫助催眠更順利地實施……

書上是這麽介紹催眠術的吧……不過也不重要,隻是看著消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