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馬房失火了

這天晚上大概九點鍾的時候,莉蒂來到了起居室。據她說,有個女傭聲稱自己看見兩個人偷偷溜到了馬房後麵。格特魯德本來一直坐在那裏呆視著前方,一有響動,便會驚跳起來。這時,她一臉煩躁地轉向了莉蒂。

“我要聲明,莉蒂,”她說道,“你緊張過度了。就算伊萊紮真的在馬房附近看到了什麽人,那又能怎麽樣?也許是瓦納跟亞曆克斯。”

“瓦納在廚房裏呢,小姐。”莉蒂莊重地說道,“如果您像我一樣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肯定也會對此感到緊張。瑞秋小姐,要是您明天能把這個月的薪水發給我,我會萬分感激。我要去我妹妹那裏。”

“好的。”我說。

她顯然大吃一驚。

“我會把支票填好。可以讓瓦納送你去搭中午的那班火車。”

莉蒂的表情非常有趣。

“你在你妹妹家會過得很愉快的。”我繼續說道,“她有五個孩子,不是嗎?”

“沒錯。”說著,莉蒂突然大哭起來,“在一起這麽多年了,竟然要把我趕走。您的新披肩才織了一半。也沒人知道該怎麽給您放洗澡水。”

“也該是我學著自己放洗澡水的時候了。”我得意洋洋地繼續織著手中的東西。

但是,格特魯德站起身來,伸手摟住了莉蒂顫抖的雙肩。

“真是兩個長不大的孩子,”她安撫地說道,“無論你倆誰離開了誰,都一個鍾頭也活不下去。還是別吵了,快點和好吧。莉蒂,上樓去,把姑媽睡覺用的東西準備好。她打算早點上床。”

莉蒂走後,我才研究起馬房那兒的那兩個人,越想心裏就越是不安。哈爾西正在彈子房裏漫無目的地撞著球,於是,我便高聲喊他過來。

“哈爾西,”當他漫步走進起居室時,我開口說道,“卡薩諾瓦有警察嗎?”

“有個治安官。”他簡潔地說道,“一個獨臂的退伍老兵,職責是調節村民糾紛。為什麽問這事兒?”

“因為今晚我覺得很不安。”我把莉蒂的話告訴了他,“你能想到什麽可以信賴的人嗎?今晚讓他守在外麵?”

“或許我們可以把山姆?博安農從俱樂部叫過來,”他沉思著說道,“這個計劃應該不錯。他是個精明的黑人。要是夜裏他閉上嘴巴,遮住襯衫前襟,哪怕離他隻有一碼遠,你都看不見他。”

哈爾西與亞曆克斯交換了一下意見,結果仍然是山姆。於是,沒過一個鍾頭,山姆便出現了。給他的指示非常簡單:連日來,有人多次企圖闖入大屋;我們的目的不是把入侵者趕走,而是抓住他們。如果山姆在外麵看到什麽可疑之事,就會去敲東側的小門。亞曆克斯與哈爾西整夜都將在那裏輪流把守。

這天晚上上床的時候,我的心裏有一種輕鬆的安全感。格特魯德的房間跟我房間的隔門是開著的,而兩間房通往走廊的門都閂著,這便足以保證我們的安全。盡管莉蒂一再堅持說,她認為房門對我們那位入侵者絲毫無法構成障礙。

跟前幾天一樣,哈爾西在東側的入口處從十點守到了兩點。他舒服慣了,守夜時也坐在一張又重又深的大橡木椅子上。我們很早就上了樓。格特魯德和我透過敞開的隔門,一直在聊著天。莉蒂在幫我梳頭,格特魯德則用她那雙豐滿有力的手臂,輕鬆地梳著她自己的頭發。

“您知道嗎?阿姆斯特朗夫人和露易絲在村子裏。”她高聲說道。

“不知道啊。”我大為震驚,“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今天碰到了斯圖爾特醫生的大女兒。她告訴我,葬禮之後,她們沒有回鎮上去,而是直接去了沃克醫生家旁邊那座小黃房子,顯然是在那裏住下來了。她們已經給那所房子配上了家具,都是度夏用的。”

“怎麽會?那房子簡直就是個小紙盒,”我說,“我可想象不出範妮?阿姆斯特朗會住在那種地方。”

“可那是真的。埃拉?斯圖爾特說,阿姆斯特朗夫人蒼老了許多,看上去好像都不能走路了。”

我躺了下來。直到午夜,我的腦子裏始終都在盤旋著這些事情。後來,電燈全都滅了,光芒漸漸隱去,隻剩下燈泡裏一個個紅熱的小圈。最後,連它都不見了蹤影,我們又一次進入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顯然,隻過去了幾分鍾,我的眼睛便適應了黑暗。這時,我注意到,窗戶上映著一抹粉紅色的微光。與此同時,莉蒂也注意到了此事,我聽見她跳了起來。隨即,山姆那低沉的嗓音在樓下不知什麽地方響了起來。

“失火了!”他呼喊道,“馬房失火了!”

火光中,我看見他正在車道上來回奔跑。沒過多久,哈爾西也加入了他的陣營。亞曆克斯也醒了,正沿著樓梯往下跑。發現失火後還不到五分鍾,便有三個女傭拖著行李箱跑到了車道上,坐在上麵準備觀看火勢。不過,除了幾點火星,距離她們百碼以內的地方,根本沒有火苗的跡象。

格特魯德一向處變不驚,連忙跑去打電話。不過,卡薩諾瓦誌願消防隊千辛萬苦地爬上山時,馬房已經變成了一個大火爐。我的“蜻蜓”停在路上,雖然尚屬安好,但車漆卻被烤出了一層浮泡。

正當消防隊員們著手救火時,幾個汽油罐爆炸了。這跟熊熊燃燒的馬房一樣,令他們的勇氣大為動搖。馬房坐落在山頂上,就好像一個大火炬,吸引了來自四麵八方的人群。流言四起,都說是大屋著了火。令人吃驚的是,很多人都隨便在睡衣外麵披了件東西,就衝出來圍觀這場大火了。

我想,這是因為卡薩諾瓦很少失火。而現在,向陽山莊正好給這裏的人們提供了多年來最刺激的一次享受。

馬房在大屋西翼那邊。不知為何,我突然想到了那條螺旋樓梯,還有樓梯腳下那扇無人看守的小門。我連忙去找莉蒂。她正忙著把我的衣服撕成布條,準備丟到窗外。經我再三勸阻,她才住了手。

“莉蒂,我需要你跟我一起來,”我說,“拿上蠟燭,再帶兩條毯子。”

她見我朝大屋東翼走去,便拖拖拉拉地遠遠落在後麵。當我們走到螺旋樓梯頂端時,她再也不肯多邁一步。

“我不下去。”她語氣堅決地說道。

“現在下麵沒人看門,”我解釋道,“誰知道呢?也許馬房失火是某人的調虎離山之計,想把所有人都從大屋的這一端引開,他好趁機溜進來。”

說出這番話的同時,我深信自己道出了實情。也許,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我側耳傾聽,似乎聽見東側門廊上傳來了鬼鬼祟祟的腳步聲。隻是外麵太過嘈雜,根本不可能確定。這時,莉蒂準備撤回去。

“很好,”我說,“那我就一個人下去。你跑著去哈爾西先生房裏,把他的槍拿來。如果聽到什麽響動,千萬別朝樓下開槍:記住——我在樓下。快點去吧。”

我把蠟燭放在樓梯頂端的地板上,脫掉腳上的拖鞋。然後,我盡量放慢速度,躡手躡腳地爬下樓梯,全神貫注地聆聽著每一絲聲音。我的精神高度緊張,以致絲毫都不覺得恐懼。就像臨刑前夜的死刑犯都會縱情吃喝一樣,我再也無力承受滿心的憂懼。我已經超越了這一切。

剛走到螺旋樓梯的腳下,我的腳趾頭便撞上了哈爾西那把大椅子。我隻能忍痛咬緊牙關,單腳站在那裏,直到劇痛逐漸變成了隱隱的微疼。這時,我知道我猜對了。有人把鑰匙插進了鎖孔,正在轉動著它。不知什麽原因,鑰匙沒有擰動,於是又抽了出去。有人正在外麵嘀咕著什麽。機不可失。隻要他們再試一次,門就會被打開。頭頂的蠟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照耀著深井一般的樓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閃念之間,我想出了一個主意。

那把沉重的橡木椅子幾乎占滿了樓梯中柱與小門之間的全部空間。隨著一聲轟然巨響,我用力將它推倒,抵在了門後,椅子腿則剛好抵住了樓梯。椅子倒地的瞬間,我聽見莉蒂無力地尖叫了一聲。隨後,她飛奔著跑下樓梯,手裏的槍筆直地舉在胸前。

“謝天謝地,”她的聲音在顫抖,“我還以為是您。”

我伸手指向門口,她立時就明白了。

“去大屋那頭的窗口喊人,”我低聲說道,“跑著去。告訴他們,一刻也別耽誤。”

我的話音一落,她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了樓梯。顯然,她把蠟燭碰倒了,因為燭火滅了。於是,我便被丟在了黑暗之中。

當時的我,冷靜得真是連自己都吃驚。我記得自己跨過椅子,將耳朵貼在門上。我也永遠都不會忘記黑暗中那一兩英寸外傳來的源源不絕的壓迫感。不過,盡管聽到了一條椅子腿折斷的不祥之響,椅子本身還是起了作用。隨後,絲毫沒有預警地,棋牌室的窗玻璃砰然碎裂了開來。我的手指一直扣在扳機上。窗子一碎,我被嚇得跳了起來,結果便觸動了扳機。子彈破門而出。外麵的人開始厲聲咒罵,我第一次聽清了他們說的是什麽。

“隻是擦傷……人都在大屋的另一頭……全都壓在了我們頭上。”還有一大堆不忍卒聽的髒話。

這時,說話聲到了那扇被打碎的窗戶底下。盡管全身上下都在劇烈地顫抖,但我還是決定,要在援手到來之前把他們攔住。我一步步挪上螺旋樓梯。終於,我可以一眼望進棋牌室,甚至看見裏麵的那扇窗戶。隻見一個瘦小的男人將一條腿伸過窗台,邁進了屋子裏麵。他先是跟窗簾糾纏了一會兒,然後便轉過身來。不過,他沒有麵向我,而是麵向彈子房的房門。

我又開了一槍。隻聽一件不知是玻璃製品還是瓷器摔到了地上。接著,我跑到樓上,順著走廊來到了主樓梯附近。格特魯德站在那裏,正在尋找槍聲的來源。我的樣子一定非常奇特。滿頭亂發,睡袍飛揚,光著雙腳,手裏還攥著一把左輪手槍。我沒時間跟她說話。樓下的大廳裏響起了腳步聲,有人正沿著樓梯朝樓上走來。

我想,我已經精神錯亂了。我倚著樓梯欄杆,又開了一槍。

哈爾西在下麵朝我大吼。

“你到底在那兒幹什麽?”他大吼道,“差點就打著我了。”

我頓時癱倒在地,暈了過去。當我醒來時,莉蒂正用奎寧水揉著我的太陽穴。而搜索正在熱火朝天地進行著。

好吧,那些人都走了。馬房已經被燒成了平地。誌願消防隊徒勞地用一根澆花的水管滅了一晚上的火,而隨著每一根椽木的掉落,人群裏都會迸發出一陣歡呼。

大屋裏,亞曆克斯和哈爾西搜遍了一樓的每個角落,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找到。

打碎的窗戶和翻倒的椅子可以證實我的說法。而且,那個不明身份之人也幾乎不可能到樓上來。他沒有走主樓梯,東翼也沒有別的路可以上樓。而莉蒂當時站在西翼的窗前,那裏正是傭人專用樓梯的樓梯口。不過,我們全都沒有上床睡覺。山姆?博安農跟瓦納都在幫忙搜索,哪怕是一個壁櫥也逃不過他們的仔細檢查。他們甚至對地下室也進行了徹底的翻查,結果卻無功而返。

東側的小門上有個洞,我的子彈就是從那裏穿出去的。洞口傾斜而下,子彈還嵌在門廊的地板裏。幾點微紅的血漬顯示,它的確傷到了人。

“有人要跛腳了。”哈爾西標出了子彈的路線,“射得太低了,頂多是射中了腿或者腳。”

從那時起,不管見到誰,我都會觀察他是否跛腳。直到今天,走路一瘸一拐的人仍舊是我的懷疑對象。然而,卡薩諾瓦沒有跛子。最接近目標的人,是把守鐵路安全門的一個老家夥。可是,詢問之後我才得知,原來,他裝著兩條假腿。

我們要找的那個人已經溜掉了。而向陽山莊那間豪華的大馬房則變成了一堆冒著青煙的椽木和燒焦的木板。瓦納賭咒發誓地說,這一定是故意縱火。鑒於有人曾試圖闖入大屋,對於這一說法,似乎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