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幽冥鬼界1

楊珞命運如何,暫且擱下,回頭再敘駱青峰和艾吉阿姆際遇。當日駱青峰和艾吉阿姆跌落地底,無意中覓得幽冥鬼界的入口,眼前這條路徑,陰風慘慘,鬼氣森森,兩人麵麵相覷,心中都是陣陣發毛。

艾吉阿姆道:“你……先進去瞧瞧。”

駱青峰道:“為什麽是我?”

艾吉阿姆道:“怎麽說你也是堂堂男兒,難道要我這個女兒家打頭陣?”

駱青峰道:“你是女兒家麽?不說倒不知道。”

艾吉阿姆怒道:“你……”

駱青峰卻又截口道:“留在這裏有出路麽?還不是餓死,餓死是死,被鬼怪吃了一般是死,有什麽好害怕的?一同入去。”說罷拉了艾吉阿姆就往那山壁間的縫隙鑽了進去。走沒幾步,一塊黑色石頭後麵又現出一堆骷髏頭骨來,雜亂地砌在地上,發出幽幽的鬼火磷光,上麵壓著一塊殘破的石碑,駱青峰大著膽子走近一看,隻見上麵寫著“黃泉路”三個字,字色暗紅,好象是用鮮血寫成的。艾吉阿姆嚇得汗毛直豎,緊緊捉住了駱青峰的衣襟,不敢放手。她雖然是女中豪傑,但懼怕黑暗鬼怪,乃是女兒家與生俱來的天性,艾吉阿姆終究也不能例外。

兩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幾步,驀地一聲銳嘯響起,淒厲慘絕,同時一陣狂風撲麵吹過,艾吉阿姆嚇得大叫一聲,緊緊抱住了駱青峰,雙目緊閉,幾欲暈去。駱青峰吃驚也是不小,不過始終男兒膽大,硬著頭皮四下一陣打量,銳嘯過後,又是一片詭秘的死寂,半點聲息也沒有。

駱青峰呆了一會兒,推開艾吉阿姆,道:“跟我打架時如同母老虎一般凶惡,我隻道你不知‘怕’字怎寫,想不到原來卻是如此不濟事。”

艾吉阿姆給他從懷中推出,加上一番譏刺,又羞又氣,道:“好了不起麽?我這就自己走,待會兒若有牛頭馬麵來捉你,你看我救不救你。”

駱青峰道:“你還是顧好自己吧,牛頭馬麵倒不必擔心,無非是到閻羅王那裏打個招呼,若是其他的妖物,把你捉去了,剝皮拆骨,一口口地咬來吃掉,一張臉咬得剩下半張,那才是慘不忍睹。”

艾吉阿姆怒道:“胡說八道,要吃也是先吃你。什麽鬼怪要敢來動我,看我不把他打個鼻青臉腫,跪地求饒。”話雖這麽說,但聽駱青峰說得恐怖惡心,心頭的恐懼到了極致,幾乎就快邁不開腳步。

兩人又走了數步,路徑上似乎再無異狀,兩人的膽子剛大了些,猛然聽得身後傳來響動,冷風颯然,襲體而至。駱青峰和艾吉阿姆幾乎是同時回頭,隻見身後不知何時已站著個青衣人,這人貼得之近,身材之高,兩人的鼻尖幾乎撞上他的胸口。駱青峰和艾吉阿姆大吃一驚,各自躍開三步,抬頭再望,隻見那人的肩上竟赫然是一顆馬頭。這馬首人身的怪物,雙目中發出駭人的綠光,狠狠地盯著兩人,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艾吉阿姆隻覺得一陣窒息,心髒好似跳到了喉嚨,呆了半晌,忽聽得駱青峰道:“他好像是死的。”

艾吉阿姆小聲道:“不是吧,你看他的毛在動。”

駱青峰道:“那是風吹的。”走上前去,大著膽子在那怪物胸口摸了一把,著手處粗糙僵硬,原來竟是木頭雕刻而成。

駱青峰鬆了口氣,道:“原來是個木頭人偶,不過是用來嚇唬人的。”

艾吉阿姆半信半疑地道:“真的麽?”

駱青峰道:“不信你過來摸摸看。”

艾吉阿姆忙搖頭道:“不必了,咱們還是繼續向前走吧。”等駱青峰退回來,兩人又向前走去,才走得幾步,艾吉阿姆腳下踏著一塊青苔,忽地一滑,仰麵便向後倒去,駱青峰想也沒想,伸手便來扶她。兩人腳步踉蹌,正在東歪西倒,忽聽得嗖嗖兩響淩厲的金刃破風之聲,兩枚三寸來長的鋼釘掠過二人頭頂,釘入前方的地麵,釘尾兀自顫動不已。兩人見狀都出了一身冷汗,均知若不是這萬幸的一滑,兩人隻怕已魂歸離恨天了。駱青峰和艾吉阿姆回頭尋找鋼釘的來處,卻赫然發現先前那馬麵木雕已不見了蹤影,兩人又驚又怕,一時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片刻,艾吉阿姆咬牙道:“接著往前走吧。”

駱青峰道:“前方隻怕還有機關暗器。”

艾吉阿姆道:“此處如此詭異莫測,難保退後便沒有機關暗器,況且退回去也難逃一死,不如博他一博。”

駱青峰略一沉吟,道:“你說得對,前去還有一線生機。走。”兩人重鼓勇氣,踏步向前,雖然打醒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卻仍是躲不過必定要中的機關陷阱。

駱青峰行在前麵,忽覺腳下有異,一枚小石子陷落地麵,駱青峰急忙叫道:“小心,有機關。”話才出口,前方山壁一抖,露出蜂巢般的空穴,千枚鋼針激射而來,那山壁乃是弧形的,發出的暗器籠罩數丈方圓,竟是避無可避。眼看兩人就要喪命,艾吉阿姆卻瞥見身側有一條窄長的縫隙,恰可容身,連忙拉了駱青峰,二人一前一後縮入縫隙中。這縫隙約有兩丈來長,二人藏身在內,聽得外麵叮叮當當的聲響不絕於耳,時不時還有彈射的暗器鑽進來,火花四射,聲勢駭人。兩人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幾步,誰料卻又不知觸動了何處機關,縫隙中一麵山壁在轟隆聲響中,橫裏移出,將出去的道路封得嚴嚴實實。二人正在惶然無計,那山壁卻又是轟隆一聲響,緩緩移動,向二人擠來。二人大驚失色,駱青峰運勁猛推,艾吉阿姆也將雙臂按在他後背助力,無奈那山壁何止萬斤,仍是毫無阻滯地在機關的牽引下軋軋壓來,二人不住後退,已被逼入死地。駱青峰見已無法再退,急忙轉過身,與艾吉阿姆正麵相對,雙臂全力支撐在她身後的山壁上,艾吉阿姆見狀也急忙將兩臂從駱青峰腋下穿出,力頂不斷壓來的山岩。

眼看二人就要被壓成齏粉,卻聽得喀喇喇一聲響,山岩陡然停止,似乎是被什麽東西卡住了,此時二人已被壓得緊緊地貼在一起,半點動彈不得。兩人都是閉目等死,過了半晌,卻仍不見山岩動作,漸漸相信這機關真是中途失靈,這才鬆了口氣,慢慢找回魂魄來。二人身體緊貼,駱青峰隻覺得胸前軟綿綿的,正頂著艾吉阿姆的酥胸,自己雖盡量將頭麵扭開,但半張臉仍是觸到艾吉阿姆的額邊發角,他從未與女子如此肌膚相親,一時間血氣翻湧,心猿意馬。這般心情,艾吉阿姆何嚐不是一樣,她自小便是金枝玉葉,雖然愛好摔跤,多挑男子敵手,但那鬥狠鬥勇的玩意兒,與眼下這般光景哪有半分相似?她頭靠在駱青峰的頸間,嗅見他身上強烈的男子氣息,不禁霞飛雙腮,心如鹿撞。兩人心情都是忐忑尷尬,一時間誰也不說話,便這麽呆呆站了良久,艾吉阿姆道:“你倒是挪過去點兒啊,壓得我好難受。”

駱青峰道:“動得了的話,我早就動了,你當我喜歡貼著你麽?”

艾吉阿姆道:“你……我不管,你是堂堂男子漢,這麽欺負我一個小女子就是不對。”

駱青峰道:“咦?好像是你把我拉進來的。再說了,你要是小女子,母老虎都要自稱小女子了。”

艾吉阿姆聞言怒道:“我若是不拉你,你早被暗器射死了,人家三番兩次救你的性命,你不領情,欺負人不算,還要出言譏刺,簡直……簡直……簡直就是下流。”

駱青峰道:“我下流?你怎麽不說你自己下賤?你要是不喜歡貼著我,你走啊,你躲開啊,怎麽還不走?舍不得了?”

艾吉阿姆氣得說不出話來,索性閉上眼睛,偏開頭不理他。駱青峰見她沉默,也就不說話了。如此這般又呆立了片刻,忽然傳來“咕嚕嚕”的聲響,原來卻是駱青峰腹中饑餓,引發雷鳴。

駱青峰歎了口氣,道:“死便死了,結果卻是這般站著,生生餓死,這死法可真是……真是夠特別的。”

艾吉阿姆沒好氣地道:“餓死也就罷了,居然要跟你這個忘恩負義的臭東西死在一起,那才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駱青峰道:“我也不是忘恩負義,你救我性命兩次,我無以為報,這樣吧,我先咬舌自盡,你就可以咬我的肉吃,多活上十天半月,算是我報答你的。”

艾吉阿姆聽他說得惡心,胃中一陣翻湧,險些嘔吐出來,道:“誰要吃你的臭肉,吃了隻怕死得更快。”

駱青峰道:“不要拉倒,我隻怕落入羅刹肚中,萬劫不複呢。”

艾吉阿姆不理會他,又站得一會,隻覺得眼皮一陣陣發沉,她受了連番驚嚇,腹中又饑餓難耐,精力早已耗盡,一時支持不住,竟靠在駱青峰的肩上睡著了。

艾吉阿姆這一覺惡夢連連,猛然驚醒,渾身冷汗淋漓。

駱青峰察覺到她身軀微微顫抖,問道:“怎麽?做惡夢了?”

艾吉阿姆道:“醒來不是比惡夢更糟。”

駱青峰道:“不須如此擔心。說不定下輩子投胎到富貴人家,平平穩穩地過一生,不須如此辛苦。”

艾吉阿姆歎了口氣,道:“我這輩子就生在富貴人家,不是一樣的奔波勞碌?如果真有來生,我倒願意簡簡單單,平平凡凡。”

兩人沉默了一陣,艾吉阿姆又道:“你怕不怕?”

駱青峰道:“有什麽好怕的?”

艾吉阿姆道:“我卻害怕得緊,一想到就快死了,我心裏就空****的,你倒教教我,如何才能不害怕。”

駱青峰道:“我一生中最快樂幸福的時光就是與爹娘,姊姊一起的日子,如今爹娘被奸人所害,姊姊更是無辜慘死,我一人留在世上,早已了無生趣,若不是為了報仇,我早就追隨他們去了。我隻願來生爹娘還是我爹娘,姊姊還是我姊姊,再續天倫之樂。我不怕死,卻怕死得太晚,不知道他們投胎到了何處,不能再與他們永世相伴。”

艾吉阿姆道:“難怪你如此鎮定。可我怎麽辦?我的家人都還健在,我也想跟他們永生相伴。一世為人,千般滋味,多少好吃的好玩的,我都還沒經曆過,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

駱青峰道:“你還是想點別的,要不幹脆睡覺,這樣也許好過些。”

艾吉阿姆聞言隻是沉默,駱青峰也不再言語。靜默,讓人壓抑得發狂的靜默,隻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卻仿佛是勾魂使者的腳步,越走越近。

度日如年中,又是十二個時辰過去,饑餓,勞累,傷痛已把二人折磨得神智模糊。

艾吉阿姆勉力睜開眼睛,道:“我看我就快不行了。”

駱青峰道:“支持住,想些快樂的事。”

艾吉阿姆歎道:“都想過了。”

駱青峰道:“那就想些新奇古怪的事,總之千萬別睡著。”

艾吉阿姆喃喃道:“新奇古怪的事,新奇古怪的事……什麽事情新奇古怪,我沒做過呢?”念叨了一會,忽然精神一振,道:“有了。”

駱青峰道:“什麽?”

艾吉阿姆道:“我們成親。”

駱青峰愕然道:“成親?”

艾吉阿姆道:“不錯?”

駱青峰道:“這裏?”

艾吉阿姆道:“不錯。”

駱青峰道:“為什麽?”

艾吉阿姆道:“這才夠新奇怪異啊。”

駱青峰道:“我看你是餓出毛病來了,居然胡說八道。”

艾吉阿姆聞言幽幽地歎了口氣,道:“我早知道你不會答允的,象我這樣狠辣的女子,隻怕這輩子是嫁不出去的了。”

駱青峰道:“那也未必,指不定某日遇見個有眼無珠的,你就有希望了。”

艾吉阿姆輕輕道:“某日,我還有某日麽?”說到此處,觸動心事,加上死亡陰影的持續折磨,終於按捺不住,居然放聲大哭起來。

駱青峰手足失措,隻道:“你……你別哭,別哭。”便沒了下文。

艾吉阿姆自然不聽,越哭越是響亮,越哭越是哀傷。

駱青峰隻覺得她的淚水把自己的衣衫都浸透了,心中生出些憐憫來,忖道:“橫豎是死定了,胡說八道,哄她開心也無妨。”當下道:“你莫哭了,我與你成親。”

艾吉阿姆聞言一愣,止住哭聲,道:“真的?”

駱青峰道:“真的。”

艾吉阿姆道:“那你表示一下。”

駱青峰愕然道:“怎樣表示?”

艾吉阿姆道:“這個麽……親我。”

駱青峰聞言大是羞窘,道:“你是女兒家來的,說這種話,也不知羞。”

艾吉阿姆道:“反正你是要與我成親的,怕什麽,再說命都快沒了,我還管他什麽羞恥。快點親我。”

駱青峰道:“這如何使得,這不成的,這……”

艾吉阿姆聽他牢牢叨叨地沒完,心中不耐,仰起首來,向著他嘴唇就是一吻。

駱青峰隻覺得兩片櫻唇,溫暖柔軟,腦中登時一片癡迷,片刻後方回過神來,囁嚅道:“你……你……”。

艾吉阿姆也是一陣暈眩,心跳加速,鮮血上湧,胸口不住起伏,喃喃道:“原來,原來是這樣的。”

兩人各懷心事,癡癡地回味了一陣,艾吉阿姆道:“你們漢人最重禮法,如今你既然已親了我,就是壞了我的名節,就要一輩子做我的丈夫。”

駱青峰道:“可是……可是……”

艾吉阿姆道:“還可是什麽,咱們的一輩子恐怕隻有幾個時辰了,你還在這裏羅裏羅嗦。”

駱青峰一想不錯,索性放開懷抱,道:“你既然做了我的妻子,自然要聽丈夫的話,我有什麽吩咐,你都要一一照辦。”

艾吉阿姆道:“就憑你,居然想支使我?”

駱青峰道:“那你聽是不聽?”

艾吉阿姆不情願地道:“有什麽要求,盡管說來聽聽。”

駱青峰道:“我的腿好麻,你幫我捶捶。”

艾吉阿姆怒道:“你當我丫鬟啊?我的腿也好麻,你怎麽不幫我捶捶。”

駱青峰道:“我的手夠不著,你個頭矮些,手自然也低些,大概能多捶些地方。怎麽?是不是我的第一個要求你便不聽。”

艾吉阿姆“哼”了一聲,伸出手指在他大腿上重重擰了一把。

駱青峰吃痛,怒道:“你做什麽?”

艾吉阿姆道:“我替你按摩啊。”

駱青峰道:“這叫按摩?我也替你按摩。”他身不能彎,伸出手去,正好在艾吉阿姆的腰際,著手處溫軟纖細,駱青峰心神一**,沒擰她,卻是摸了一把。

艾吉阿姆怒道:“你作死麽?竟敢占我的便宜。”

駱青峰道:“你要我做你的丈夫,你就是我的人,摸便摸了,你待如何?”

艾吉阿姆氣急敗壞地道:“你……無賴!”

駱青峰道:“哎呀,我無賴,那你剛才強吻我又怎麽算法。”

艾吉阿姆道:“你……”一時語塞,卻說不下去。

駱青峰道:“我倒有個法子讓大家扯平了。”

艾吉阿姆道:“什麽法子?”

駱青峰道:“簡單得很,我吻你一下,你摸我一把,大家不就扯平了?”

艾吉阿姆怒道:“這算什麽法子,左右都是你占便宜,我吃虧。”正要狠狠罵他一頓,心中忽然閃過方才那一吻的感覺,一股甜意湧上心頭,隱隱覺得自己似乎也並不想拒絕。

駱青峰見她忽然間不言語,道:“你也不必生氣,我隻是同你開個玩笑。”

艾吉阿姆嬌羞地道:“我沒生氣,我……我覺得這個法兒其實也不錯。”

駱青峰聞言一愕,低下頭去,黑暗中覺得艾吉阿姆也正仰首望著自己,兩人呼吸急促,心如鹿撞,不知不覺地兩張臉越靠越近,終於深深吻在一處。

兩人初嚐情味,這一吻不知持續了多久,二人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茫然,既覺得似乎有些不妥,卻又舍不得分開。正在癡纏間,忽然聽得軋軋的機關響,壓住二人的大石竟然緩緩向外移去了。兩人先是愕然,隨即大喜,齊聲道:“有救了。”說完之後,心中又都是茫然若失,好像隱隱感到這般光景還是莫要改變的好。

二人思量之間,山岩已緩緩退回來處,那不知來源的暗弱青光又透了進來,駱青峰道:“路通了。”

艾吉阿姆咬了咬嘴唇,道:“那……你還不放開我。”

駱青峰聞言一驚,慌忙鬆手向後退去,誰知站得許久,腳下早已不靈光,身體動了,腳卻沒動,“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上。

艾吉阿姆見狀嚇了一跳,道:“你怎麽了?”正要上前扶他,誰知自己也是一般的情狀,“撲”地一聲倒下,正正趴在了駱青峰胸前。

艾吉阿姆羞不自勝,輕聲道:“我……我可不是存心的。”

駱青峰道:“我明白,你試著動彈腿腳,少時便能恢複了。”

兩人緩緩曲伸腿腳,歇息得一陣,雙腿血脈通暢,力道漸生,慢慢爬了起來,一步一挨地向外走去。

二人出了窄道,麵對前麵那道山壁,心有餘悸,艾吉阿姆道:“不會再有暗器了吧。”

駱青峰道:“我想多半已發射殆盡了。你在這裏等著,我過去瞧瞧。”

艾吉阿姆道:“你可小心些。”

駱青峰小心翼翼地上前,繞到了石壁背後,石壁仍是沒有任何動靜。駱青峰道:“我瞧沒事了,你過來吧。”

艾吉阿姆走到山壁後,隻見這裏的小徑延伸向下,地勢比來時的道路又低了三尺,地上是潮濕的,隱隱約約有些刺鼻的氣味。駱青峰和艾吉阿姆情知若不繼續走下去,隻有死路一條,當下並無多想,抬腿便往前去。

二人心情約略輕鬆,腦中便又生出些疑問來,駱青峰道:“你說那山岩為什麽沒壓到底,又為什麽會自動退開,難道是有人救了我們?”

艾吉阿姆道:“這鬼地方,哪會有活人,山岩沒壓到底,多半是因為機關年久失靈,至於自動退開這一節,我還沒想到合理的解釋。”說話間兩人同時感到腳底一涼,原來地上的積水已有半寸來深,將兩人的鞋底都淹沒了。

駱青峰道:“咦?這裏的水似乎是活的。”

艾吉阿姆聞言眼前一亮,道:“定然便是如此。”

駱青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什麽定然如此。”

艾吉阿姆道:“那山岩機關之所以自動退去,多半與這地底暗流的漲落有關,因而能夠定時複原,如此一來,無論多少入侵者,都可能撞上這道機關。”

駱青峰道:“聽起來有些道理,不過又太玄奇,不知道應該信你不信。”

說話間積水又再上升,將兩人的鞋麵都淹沒了,同時那刺鼻的氣味也越來越濃烈,讓人頭暈腦漲,昏昏欲睡。二人情知不妙,腳下加快了些,又走出數丈,見前麵有一道拱出的石梁,高出地麵甚多,兩人此時已是在齊腿肚深的水中趟行,好容易見著一處幹燥的所在,連忙踏了上去,正要向前再探路徑,卻見石梁上刻著三個字:“奈何橋”。

二人見狀都倒吸了口涼氣,駱青峰道:“奈何橋?過去豈不就是鬼門關?”

艾吉阿姆道:“此處必有機關,務必小心在意。”

駱青峰還未答話,卻見兩點紅光自空中飄落下來,待得近了,二人看得清楚,原來卻是一雙眼睛,這雙眼睛鑲嵌在一顆醜陋的牛頭上,牛頭又長在九尺高的魁偉身軀上,看來竟是先前那馬麵木雕人的兄弟。二人停步不前,互望一眼,心中都是驚疑不定,馬麵人偶暗藏奪命機關,看來這牛頭也好不到哪兒去。牛頭落在石梁上,正正擋住二人去路。

駱青峰硬著頭皮道:“我去瞧瞧。”走上前去,一番端詳,也瞧不出個所以來,隻道:“我瞧他雙眼乃是紅寶石做的。”

艾吉阿姆道:“是麽?我最喜歡的便是紅寶石。”

駱青峰道:“這個容易,待我將它們取下來給你。”說罷伸手便照著牛頭眼珠而去。

艾吉阿姆見狀大驚,失聲道:“別碰他。”話沒落音,駱青峰的手也還沒碰到牛眼珠。那牛眼珠中卻陡然閃過兩道金光,“呼啦”一聲,噴出兩條長長的火龍來。

駱青峰大吃一驚,眼看閃避不及,卻又發現那兩道火龍不是噴向自己的,而是噴向石梁兩側的水中。艾吉阿姆和駱青峰都是反應敏捷之人,見狀腦中都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水中有古怪。”這念頭方起,隻聽得轟然聲響中,石梁兩側燃起熊熊烈火,火勢一起,電閃蔓延,凡是有水的地方,轉瞬即著,一時間整個來處去路都籠罩在祝融烈焰之中。二人驚得目瞪口呆,這才明白,原來地上集聚的並非是水,而是一種極易燃的**,隻需半點火星,立時便可釀成大禍。火勢猛惡如赤炎地獄,除了二人所站的石梁,四處都在瘋狂地燃燒,更可惡的是那**遇火即放出濃濃黑煙,熏得人雙目難睜,咽喉閉塞。

艾吉阿姆叫道:“快想辦法,不然就算不被燒死,也被熏死了。”

駱青峰道:“有什麽辦法,四麵都是大火,這回隻怕插翅也難逃了。”

艾吉阿姆緊鎖雙眉,心中數個念頭一閃而過,忖道:“此處布滿機關,無非是不想人進入,所以一定有出路。但前路也是烈火熊熊,絕計過不去的了,出路在哪裏?出路究竟在哪裏。幽冥鬼界,牛頭馬麵,奈何橋,奈何橋,橋?難道……”腦中忽然靈光一閃,睜眼道:“駱青峰,橋下麵應該是什麽?”

此時二人的毛發衣衫都已被烈焰舔得枯焦,駱青峰的前襟稍長,已然著火,一麵忙不迭地撲打,一麵道:“你沒瞧見麽,是一片火海。”

艾吉阿姆急道:“我是說應該是什麽。”

駱青峰道:“橋下麵當然應該是水,這有什麽好問的。”話方出口,猛然醒過神來,向艾吉阿姆道:“你是說……”

艾吉阿姆點頭道:“正是。”

駱青峰道:“不會吧,下麵火勢如此猛烈……”

艾吉阿姆道:“橫豎都是燒死,不如博一博。”

駱青峰一咬牙,道:“好,就聽你的。”二人各伸出一臂緊緊相握,深吸了口長氣,閉上雙眼,縱身朝著奈何橋下的一片熾烈火海跳了下去。

這一刻的時光是如此的漫長,二人隻覺得灼熱的火舌掠過雙腿,胸腹,麵頰,全身都被烈火吞沒,就在心中充滿絕望,以為就要被徹底焚毀的時候,腳下卻是一涼,接著是腰,胸,終於“撲通”一聲落入了水中。這地底的暗流奇寒徹骨,二人的心裏卻是暖洋洋的,充滿了狂喜和希望。借著頭頂上大火所發出的強光,駱青峰和艾吉阿姆在水底找到一處四方的暗道,此時兩人性命隻在一口氣上,還有什麽多想的,一前一後向那暗道中遊去,暗道中極為狹窄,水流迎麵而來,二人逆流而行,甚是艱難,眼看氣將耗竭,這長長的水道卻仍不知何時才是個盡頭。艾吉阿姆越遊越是心寒,忖道:“才脫了火難,又遭水厄,難道合該我命絕於此?”此時她肺中氣悶,心中氣結,眼前金星亂冒,四肢漸漸乏力,拚命掙紮了幾下,終於腦中嗡地一聲,暈了過去。駱青峰緊跟在她身後,真氣也漸耗盡,手足酸軟無力,但他腦中卻隻有一個念頭:“我一定能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一連幾次大難不死,一定可以絕處逢生,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報仇!”提到報仇兩個字,爹娘和姊姊的影像又在他眼前掠過,駱青峰不知哪來的力氣,手劃足蹬,倒比先前更加有力。

駱青峰劃了兩下,腦袋撞上艾吉阿姆的腳底,感覺到她不動了,忖道:“糟糕,難道她已然溺斃了?她三番兩次救我性命,我不能讓她死,況且她堵在水道裏,我也前進不了。”當下用頭頂住艾吉阿姆的腳底,四肢拚命劃動,硬生生頂著艾吉阿姆前行。如此苦苦掙紮了一陣,水道中忽然變寬,前方豁然開朗,並有微弱的光芒透了進來,駱青峰大喜,用盡氣力猛蹬了兩下,但聽得“嘩啦”一聲水響,兩人一起從水麵鑽了出來。

駱青峰四下打量,隻見左右兩邊都是陸地,右邊的岸上一條發光的甬道,不知通向何處。駱青峰連忙將艾吉阿姆頂上岸,自己也爬了上去,狠狠地喘息了一陣,再去檢視艾吉阿姆,卻見她臉色青白,氣息全無,也不知是死是活。駱青峰吃了一驚,伸手到她頸間一探,依稀覺得尚有極弱的律動,這才鬆了口氣,但轉念一想,又大感為難。駱青峰來回踱了兩步,忖道:“要救她性命,便要過氣給她,要過氣給她,便要口對口,這……”回頭望向艾吉阿姆,見她臉色已然透紫,再不施救,便要回天乏術,又忖道:“方才不是都親過她了,若說壞她名節,那也早已壞了,再來一次卻又如何。”當下俯下身去,張口緊貼她柔唇,將真氣渡了過去。艾吉阿姆原本隻是一口氣轉不過來,得了他相助,內息漸漸順暢,知覺恢複,慢慢睜開眼來。

艾吉阿姆朦朧中見到駱青峰趴在自己身上,口唇也被他緊緊壓著,本能地一把將他推開,怒道:“你做什麽?”

駱青峰道:“還你的人情。”

艾吉阿姆道:“還我什麽人情?”

駱青峰道:“你救我性命三次,我自然要報答,方才救回你一次,還欠你兩次。”

艾吉阿姆聞言才想起先前之事來,知道自己誤會了他,但方才的情景,的確讓人羞窘,當下岔開話題,道:“我救了三次了麽?怎麽我都沒什麽感覺。”

駱青峰道:“初初墜入地穴中,你救我一次,暗器機關牆,你又救我一次,想到奈何橋下是生路,算是救我第三次,這三次救命之恩,我一定會還你。”

艾吉阿姆道:“一日沒還清,你這條性命就是我的,我要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

駱青峰“哼”了一聲,不答她話,轉而問道:“說來奇怪,水為何能燃燒呢?”

艾吉阿姆道:“如此簡單的事情,你都想不明白麽?”

駱青峰道:“你若明白,不妨說來聽聽。”

艾吉阿姆道:“你道想想,若是把油倒進水裏會有什麽結果?”

駱青峰道:“油輕水重,自然是油浮在水上。”

艾吉阿姆道:“正是,我料想奈何橋下的水麵能燃燒正是這個道理,雖然未必是油,但定是比水輕的某種物事。”

駱青峰略一思索,道:“不錯,定是如此,怪不得那地洞中充滿一種刺鼻的氣味。這都讓你想到,我不得不服。”

艾吉阿姆聞言麵上一紅,道:“我才隻是猜測,僥幸猜中而已。”轉頭望向那光亮的甬道,道:“那是何處?”

駱青峰道:“不知道,還未曾過去看過。”

艾吉阿姆站起身來,道:“既是如此,咱們便一起過去看看吧。”

兩人並肩走去,到得甬道口,都是大吃一驚,目瞪口呆。原來這甬道竟然是用寶石明珠照亮的,一顆顆稀世之物,鑲嵌在甬道壁上,熠熠生輝。

艾吉阿姆揉了揉眼睛,道:“我這是在做夢麽?”

駱青峰道:“寶石珠玉有什麽用?又不能吃,我可就要餓死了。”他不說還不覺得,他這麽一說,艾吉阿姆登時也感到饑渴難當,無奈地歎了口氣,繼續前行。甬道的盡頭是金色的門戶,綠玉把手,精細華貴,門戶上刻著幾行字:“幽冥鬼界,有進無出,千世為鬼,永不超生。”。兩人互望一眼,一起伸出手去,使勁推了推,那門戶紋絲不動。駱青峰運氣發力,正要揮掌劈去,卻聽得艾吉阿姆道:“且慢。”她略略思索,左右兩手分別挽住兩道門環,用力往外一拉,隻聽得“嘩啦”一響,兩麵都被她拉出長長的鐵鏈來。艾吉阿姆將手鬆開,鐵鏈又“刷”地縮了回去,接著“喀喇”一響,兩扇門戶轟然向左右移開了。這兩扇門戶分外的厚重,分開之後,中間好似一條短短的小巷,駱青峰和艾吉阿姆邁步上前,舉目望去,才發現門戶外麵的景象固然是驚世駭俗,而門戶的裏麵世界,更是讓二人呆若木雞,久久說不出話來。

門戶的裏麵,空闊廣大,雖然仍是不見天日,但門戶林立,道路縱橫,竟宛然是一座小小的城鎮。這座城鎮是天下最簡樸的城鎮,大概是因為沒有日曬雨淋,所以屋頂和牆壁都隻是用木石隨意築成,這座城鎮又是天下最奢華的城鎮,因為每一戶的門口都是用夜明珠照亮,柔和的光輝灑滿街道,朦朧恬靜,如夢似幻。二人瞠目結舌地向前挪了幾步,身後的門戶又轟然關閉,前麵一間茅舍裏出來一位滿頭銀發的老者,向二人一笑,道:“兩位想必餓了,請到老朽家中用些米飯吧。”二人早已饑腸轆轆,一起答應道:“叨擾老丈了。”

跟著老人進屋坐下,老人奉上米飯鹹菜,兩人狼吞虎咽,眨眼的功夫便將飯食一掃而光,老人又奉上清茶,二人連聲稱謝,艾吉阿姆道:“敢問老丈,這裏是何所在?”

老人道:“幽冥鬼界,你二人既入此門,應該早已瞧見了。”

二人聞言滿腹疑竇,駱青峰道:“此處既稱鬼界,為何看到的卻是活生生的人?”

老者道:“此處居住的都是遁世之人,在地上陽間,人們都以為他們早已去世,卻不知他們是因為種種原因不願再見世人,所以終身在此隱居。”

駱青峰道:“原來如此,那也不用稱為幽冥鬼界吧。”

老丈道:“小兄弟有所不知,來到這裏的人,大多都有一段傷心往事,他們萬念俱灰,早當自己已經死了,死了即化為鬼,不叫作幽冥鬼界又叫什麽?”

駱青峰聞言無言以對。艾吉阿姆道:“那我們要怎樣才能回到地上?”

老者搖了搖頭,道:“回不去的了。”

艾吉阿姆和駱青峰齊聲道:“為什麽?”

老者道:“你們若還想回去,就不該進來,難道沒看見門戶上寫得明明白白:‘幽冥鬼界,有進無出,千世為鬼,永不超生。’。”

艾吉阿姆道:“看是看見了,可是我們的後路已被封死,不進來也是死路一條。”

老者聞言歎息道:“那便是天意如此,你二人既來之,則安之,安心在此了卻一生吧。”

二人聞言心中大為憂急,艾吉阿姆道:“老丈,不可能沒有出路的,地底既無陽光,便無百穀,何來的米糧?”

老者道:“姑娘有所不知,此地原是兵馬糧庫,隻因一場地震,沉入地底,這千軍萬馬的糧秣輜重便是咱們衣食的來源。”

艾吉阿姆聞言心中一寒,但仍不死心,道:“那牆上的明珠寶石又從何來?”

老者道:“那是貪財鬼五十年前帶來的,你們或許不知,五十年前,幽冥鬼界可是大大的有名,也曾一度可以自行出入,貪財鬼為求進入幽冥鬼界,傾盡家財為鬼界裝飾門臉,這才有今天的模樣。”

艾吉阿姆聞言眼前一亮,道:“你方才說五十年前,此處可以自行出入,為何五十年後卻不成了?還有,貪財鬼又是什麽人?”

老者道:“姑娘別急,老朽先回答你第二個問題,貪財鬼是一個不願被人知道真實姓名的人,他感慨一生為貪財所誤,所以自號貪財鬼。至於第一個問題麽,這裏原先是有主人的,他便是幽冥鬼王,隻有他知道如何從裏麵開啟幽冥鬼界的門戶,可是五十年前他說有要事要辦,匆忙出去之後,再也沒有回來,從此門戶的開啟之法失傳,再也沒有人出去過。”

駱青峰道:“這五十年來,難道便沒有人找過機關的所在嗎?”

老者道:“有,當然有,開始那五年,天天都有人在找機關的所在,可是從來沒人找到,十年後,找的人少了一半,二十年後,找的人寥寥無幾,三十年後,再也沒有人找了。因為大家都已垂垂老矣,外麵的世界變成怎樣,再也沒人關心,再也沒人想去適應,就連今天這五十年來第一次的門戶開啟,都隻有我這個老頭還有興趣出來看看。”

二人聞言都是垂頭喪氣,本來還有個開門的機關在,便該還有一線希望,但二人卻知道來路已因為地表塌陷而堵死,開不開門已然沒了意義。

老者見二人久久不語,又道:“你們二人應該很累了,碰巧窮鬼前幾天去世,他的屋子空出來了,你們就住在那裏吧。”

二人無可奈何地點頭答應,老者帶著兩人出來,轉了兩個彎便來到窮鬼的住處,窮鬼新故不久,屋裏的東西都還幹淨可用。

老者道:“看模樣,你們乃是夫妻二人,共住一室也無大礙,你們這就好好歇著吧,明日老朽再帶你們去米糧的貯存地,現下先告辭了。”

老丈一笑,道:“我叫做自私鬼,這裏的人都是這麽叫我,你們也這麽叫吧。”說罷轉身去了。

駱青峰和艾吉阿姆回到屋中坐下,左思右想,彷徨無計,駱青峰索性爬上床去,便要蒙頭大睡。

艾吉阿姆見狀道:“你做甚麽?”

駱青峰道:“睡覺。”

艾吉阿姆道:“你睡了床,卻叫我睡什麽地方。”

駱青峰一呆,慢慢從**爬了下來,道:“我也不是這麽沒風度,你睡床,我睡地上好了。”說罷尋了塊幹燥的地方,席地而臥。

艾吉阿姆見左右也無事可做,便也上床睡了。兩人連日來勞苦不堪,這一覺睡得好不香甜。

數個時辰後,有人敲門,二人方才醒轉過來,開門一看,卻是前番那老者——自私鬼到了。自私鬼領二人到糧庫和取水的地方去轉了一圈,又將二人帶到一處空曠的所在。這裏說是空曠,其實不然,三三兩兩地聚了十來個人,大略排成一線,好像在等待什麽。

眾人見了艾吉阿姆和駱青峰,眼中都現出驚奇的神色,其中一人問道:“自私鬼,這兩個就是昨天新來的麽?”

自私鬼道:“正是他們。這位是……”說到這裏才想起還未詢問過二人姓名,一時間接不下去。

駱青峰見狀抱拳道:“在下駱青峰,見過眾位前輩。”

艾吉阿姆卻道:“小女子明月有禮。”眾人朝二人一笑,也沒有多話講,回頭又自顧自地聊天。

駱青峰和艾吉阿姆抬眼望去,隻見前方地上有一個凸出的石台,看模樣好似井台一般,上麵放了一口大鍋,裏麵熱氣騰騰,不知煮著什麽。

二人見這情狀奇怪,心中正充滿疑問,卻聽得自私鬼道:“此地沒有多餘的木材生火,好在卻有一處與地底直接相通,地火升騰,正好作了咱們的灶台。灶台獨一無二,大家要煮水做飯,便須到這裏來排隊。”

駱青峰道:“原來如此,那昨日老丈待客的熱茶,可真是來之不易。”

自私鬼道:“那是我跟老酒鬼討來的。瞧見沒有?前麵第三個,身邊放著個大瓦罐的就是他。”

兩人目光轉到老酒鬼身上,隻見他頭大如鬥,身材矮小,身邊那個瓦罐卻象是洗澡盆般大,這酒鬼想是已等得不耐,正一蹦一跳地往前麵觀望,模樣甚是滑稽。艾吉阿姆見狀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酒鬼聞聲轉過頭來,兩撇銀白的胡子吹得老高,道:“小丫頭,你是在笑我麽?”

艾吉阿姆忙道:“不是不是。”

酒鬼道:“不是笑我?鬼才相信,除了老夫之外,這裏的人還有誰可笑?”

駱青峰和艾吉阿姆聞言低頭暗笑,忖道:“這老頭還真有自知之明。”

艾吉阿姆道:“沒有酒喝,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我從來也不喜歡飲酒。”

酒鬼嘿嘿一笑,道:“剛來的時候沒幾個人喜歡飲酒的,但是日子久了,就人人都喜歡飲酒了。”

艾吉阿姆奇道:“為什麽?”

酒鬼道:“說也沒用,你該知道的時候,自然就會知道了。”說罷轉過頭去,再不理睬兩人。

自私鬼見狀也是微微一笑,向二人道:“這裏緊要的地方你們都已經去過了,以後的日子你們就自己看著辦吧。”

兩人忙謝過了自私鬼,回到住處,坐了一陣,不久又覺得腹中饑餓,駱青峰在屋裏尋了個瓦罐,便想到地火灶台去做飯,剛走到門口,卻瞥見窗外人影一閃而逝,心中雖然有些生疑,卻也沒想得太多,出門直奔糧庫,取了陳穀,以掌力搓去糠殼,將白米放進瓦罐中,加了適量的水,便去地火灶台排隊。排隊的人倒不多,隻四五個,駱青峰剛站定,身後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兄弟,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吧。”

駱青峰回頭望去,身後這人大概也有七十來歲的年紀了,眉毛粗粗,眼睛小小,滿臉皺紋。駱青峰道:“不錯,就是在下。”

那老頭眉頭一皺,道:“你知不知道你占了我的位置。”

駱青峰一愣,道:“這個晚輩不知道,晚輩以為隨時都可以排隊。”

老頭道:“本來是的,但在我小氣鬼這裏就不行。”

駱青峰道:“為什麽?”

老頭道:“因為我小氣啊。”

駱青峰聞言哭笑不得,側身讓出個位置來,道:“前輩您先請。”

小氣鬼踏上兩步,道:“算你識相。告訴你小子,這裏最不能得罪就是我小氣鬼……和癆病鬼。”

駱青峰點了點頭,卻沒說話。

小氣鬼道:“咦?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

駱青峰道:“前輩說的話,總有理由,晚輩聽著就是了。”

小氣鬼道:“那可不行,你不問我,我怎麽接著說下去?我在這裏住了五十二年了,跟這些家夥什麽話都說過了,好容易來個新人,當然是跟新人說話新鮮。”

駱青峰見他神情甚是渴望,隻得道:“不知為何不能得罪您老和癆病鬼前輩?”

小氣鬼得意地笑道:“不能得罪老夫,自然是因為老夫小氣,誰若是得罪了我,我不纏他個十年,也要纏他八年,天天跟他作對,時時刻刻讓他不得安寧,看他怕是不怕。至於不能得罪癆病鬼麽,卻是因為他武功厲害,人又鐵麵無情,得罪了他可真是自找苦吃。”

駱青峰聞言道:“原來如此,多謝前輩教誨。”說話間前麵的老人相繼離去,地火灶台空了出來。

小氣鬼走上前去,從隨身的瓦罐中揪出一隻大老鼠來,嘿嘿笑道:“今日可有些油水了。”

小氣鬼將手臂向懷中一縮,警惕地道:“怎麽?你也想吃?我可沒想過分給別人。”

駱青峰忙道:“不是不是,晚輩隻是想這老鼠既然進得來,說不定咱們便能找到路出去。”

小氣鬼聞言鬆了口氣,道:“原來你是打這主意,老夫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駱青峰道:“為什麽?”

小氣鬼道:“因為這老鼠是老夫自己養的。”

駱青峰聞言一愕,道:“老鼠,您?自己養的?”

小氣鬼道:“這有什麽好驚奇的,這麽個地洞,哪有什麽山珍海味,想要吃肉,便隻有老鼠了,說來這老鼠的祖先還是五十年前老夫無意中抓到的,當時鬼王已有數月不曾回來過了,老夫看事情不對,便多了個心眼,將它暫時養著,誰知數日後,那家夥居然產下一窩小老鼠,不久小老鼠又都長大了。我想他們越生越多,豈不是浪費米糧,再加上當時老夫已數月不知肉味,便隻留下一雄一雌,其餘的全烤來吃了,誰知不吃不知道,老鼠的味道還真不錯,老夫研究了五十年,最佳的吃法,便是趁老鼠還活著的時候便開始烤,半熟的時候去皮,去內髒,撒上細鹽,再用猛火烤至全熟,這樣烹製的老鼠外焦裏嫩,又有嚼頭,絕對是這鬼界裏的第一美食。”

駱青峰道:“難道五十年來前輩便沒見過其他的老鼠。”

小氣鬼道:“沒有,絕對沒有,老夫對老鼠了如指掌,如果有外來的,老夫一眼便能認出來。”

駱青峰聞言甚是失望,正沮喪間,卻見小氣鬼抓著那老鼠,伸手便架在了火眼上,駱青峰大吃一驚,道:“前輩,你這麽個烤法,豈不是把自己的手也烤熟了?”

小氣鬼道:“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沒事的。”

駱青峰眼睜睜看著那老鼠在小氣鬼手裏皮開肉綻,吱吱亂叫,一會的功夫後,老鼠不叫了,小氣鬼將它的皮毛和內髒除去,仍是以手握著在火上燒烤,駱青峰正看得目瞪口呆,猛然覺得一股炙人的熱浪撲來,那地火灶台中竟噴出熾白的火焰來。

小氣鬼見狀大喜,道:“時候正好。”手掌快速翻動,將老鼠在手上拋來拋去,少時縮回手來,在腰間的一個小口袋裏抓出些細鹽來,均勻地撒在鼠肉上,湊到鼻邊一嗅,陶醉得閉上雙眼,道:“真是香啊。”

駱青峰此刻對他的鼠肉已沒有半點興趣,隻盯著他一雙手掌,眼睛眨也不眨。

小氣鬼見他瞧得呆了,笑道:“小子,是不是饞涎欲滴啊?今日老夫心情不錯,你若能哄得老夫開心,說不定便分你一條尾巴。”

駱青峰回過神來,向小氣鬼深深一揖,道:“前輩武功出神入化,匪夷所思,晚輩衷心佩服。”

駱青峰翻身拜倒,叩頭道:“懇請前輩收晚輩為徒,晚輩感激不盡。”

小氣鬼一愣,咬了一口鼠肉,道:“收你為徒?那豈不是就要教你武功?老夫的名號叫小氣鬼,這麽吃虧的事,怎麽可能做?”

駱青峰聞言又重重叩了九個響頭,道:“晚輩身負血海深仇,請前輩垂憐。”

小氣鬼歎了口氣,道:“傻小子,你既已到了此地,還想著報仇有什麽用?不如先想想怎麽過自己的下半輩子吧。”說罷連連搖頭,啃著鼠肉自去了。

駱青峰從地上起來,回想小氣鬼的話,心中憂煩不已,忖道:“不錯,如今身陷絕地,隻怕一世也出不去了,就算學得一身通天徹底的武功,卻又能如何?”思慮中胡亂將瓦罐放在地火灶台上,自顧自地呆呆出神,不知不覺間,一罐白米已經全部燒焦了。駱青峰聞見焦味,這才猛地記起這米飯來,忙不迭地將瓦罐從火上取下,就這麽端回茅舍。

艾吉阿姆的肚子早餓得咕咕叫,見他回來,急忙迎上前去,剛接過了瓦罐,一股濃烈的焦味便撲麵而來,往裏一瞧,卻是焦黃焦黃的一堆物事。

艾吉阿姆見狀皺眉道:“你這呆子,竟然連煮飯都不會,白白浪費了白米。”

駱青峰充耳不聞,坐到一旁,傻傻地沉默不語。

艾吉阿姆見他神色有異,道:“怎麽了?是不是有心事?”

駱青峰道:“你說咱們還能出得去嗎?”

艾吉阿姆道:“我不知道,隻不過若是真的出得去,這裏的人怎肯在此一呆五十年。”

駱青峰歎了口氣,道:“這麽說來,出去的希望豈不是渺茫得很。”說罷眉頭緊鎖,滿麵都是憂色。

艾吉阿姆見狀道:“你怎麽了?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在外麵的時候,你笑對生死,好不瀟灑,怎地如今……”

駱青峰咬牙道:“我不怕死,但我怕報不了仇!”說罷伸拳在桌上重重一擊,一張本已枯朽的桌子登時被他震得粉碎。

艾吉阿姆見狀柔聲道:“你也莫要憂慮,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此間另有出路呢?咱們慢慢的找,總能找到的。”說話間窗外又是人影一閃,這回艾吉阿姆看得真切,閃身追去,那人拔腿便跑,眨眼便到了十丈開外,艾吉阿姆見狀吃了一驚,她自恃輕功了得,卻也做不到這般境界,再追了幾步,看清那人身材嬌小,白發飄飄,卻是一個老婆婆。艾吉阿姆趕她不上,心念一轉,就近躲在一處隱蔽的所在,屏住了呼吸,一動不動。

那老婆婆一路急奔,發現艾吉阿姆並沒有追來,停下腳步,嘻嘻一笑,自言自語道:“想追我?娘也未必做得到。”聲音嬌嫩,卻好象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這女子一麵警惕地打量四周,一麵又慢慢地退了回來,艾吉阿姆小心翼翼地偷眼觀望,隻見此女雖然滿頭銀發,但唇紅齒白,雙目如畫,稚氣未脫,分明就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艾吉阿姆見狀心中暗驚,忖道:“想不到這麽個小女孩,武功居然如此高強。”眼看她走過自己身邊,猛地從藏身處跳了出來,一把抓住了那小女孩的手腕。小女孩大吃一驚,縮手反壓向艾吉阿姆的虎口,隨即將小臂輕輕地一抖,艾吉阿姆隻覺得她手腕好似一尾活魚滑不溜手,拿捏不住,竟被她掙脫了。

白發少女正待要跑,聽了她的話,又停住了,回頭道:“你說得對,大家遲早還是要見麵的。我叫做青思雪,先前冒犯了你們,請你們別見怪。”

艾吉阿姆道:“青思雪?這個名字真貼切,果然是青絲如雪。”

青思雪愕然道:“姊姊你真聰明,我娘就是這麽說的。”

艾吉阿姆一笑,道:“思雪姑娘為什麽要來偷窺我們呢?”

青思雪不好意思地道:“我……我……這位姊姊,我是在這裏出生的,從小就在這裏長大,可我聽爺爺奶奶們說外麵的世界好大好大,好玩的東西多得不得了,我真的很想見識見識。”

艾吉阿姆道:“你聽說我們是從外麵來的,所以便想來看看我們有什麽不同,還想聽我們說說外麵的世界,是也不是?”

青思雪道:“就是就是,要不是你們來的時候,我剛巧睡著了,我一定要出門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子。”

艾吉阿姆見她滿臉向往的神色,天真無邪,毫無機心,心中大生好感,道:“思雪姑娘,我的名字叫做明月,以後咱們就做好朋友好不好?”

青思雪聞言拍掌道:“好啊好啊,那我以後就叫你明月姊姊,你可要天天說故事給我聽。”

艾吉阿姆道:“好啊,我的故事好像天上的星星……不是,好象倉庫裏的稻米那麽多,保證你怎麽聽也聽不完。”青思雪聞言大喜,上前拉住了艾吉阿姆的手跟她親近。

艾吉阿姆道:“思雪妹妹,你的武功好得很啊。”

青思雪道:“那都是我娘教的。喲,不對,也有些是爺爺奶奶們教的,這裏無聊得很,學武功就是最有趣的事了,所以我經常纏著他們教我一招半式。”

艾吉阿姆道:“怎麽這裏的前輩人人都會武功嗎?”

青思雪道:“當然啦,他們的武功都好得很,武功最好的是癆病鬼爺爺,嗯,不對,也許如意鬼爺爺的武功更勝一籌。”

艾吉阿姆歎道:“身懷絕世武功,居然在此碌碌無為的終老一生,實在可惜,還有你,出生便在這彈丸之地,不知天下之大,物種之豐,千奇百怪之事應有盡有,若果有朝一日我們能找到通路出去,我一定要帶你好好見識見識。”

青思雪聽得悠然神往,伸出小指道:“那咱們來打勾勾,你可千萬不要騙我。”

艾吉阿姆勾住了她的手指笑道:“姊姊最講信用,絕對不會騙小妹妹的。對了,你吃過飯了沒有?要不到我的居處去,咱們一起吃。”

青思雪道:“還是不要了,我今日出來已久,再不回去,娘又該責罰我了,晚些時候,我偷偷溜出來,再去找姊姊玩耍。”

艾吉阿姆回到茅舍,將經過跟駱青峰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駱青峰心不在焉地聽著,忽然道:“你說那小女孩隻有十五六的年紀?”

艾吉阿姆道:“不錯,不過她出生便在這裏,並不是後來進來的。”

駱青峰道:“這點你方才已說過了,我是在想,她的父母應該也隻有四十左右的年紀,可小氣鬼前輩說此處已經與世隔絕了五十年,難道她的父母也是生在這裏的?”

艾吉阿姆聞言一愣,道:“不錯,我倒沒想過此節,待有機會的時候,我向思雪問問。”說話間又覺饑餓,將那罐焦飯抱出來,勉強咽下少許,對駱青峰道:“這數十年前的陳穀,本來就難以下咽,居然還被你弄成這樣,罷了,下一餐還是我去煮吧。”

駱青峰好似沒聽見一般,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前方,口中念念有詞。

艾吉阿姆見狀推了他一把,道:“你在發什麽愣?吃飯了。”

駱青峰被她驚醒,歎了口氣,道:“我現在知道為什麽日子久了,便人人都想飲酒了。”

艾吉阿姆道:“為什麽?”

駱青峰道:“一醉解千愁,與其清醒著百無聊賴,當真不如飲醉後魂遊太虛。”說罷起身向外行去。

艾吉阿姆道:“你要去哪裏?”

駱青峰道:“我去問問酒鬼前輩要怎樣才肯賣酒給我。”說完話人已到了街麵上,四下一望,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忖道:“反正此處也不是很大,幹脆轉個遍。”便自西出發,挨戶尋去。

駱青峰走了一會兒,鼻端忽然飄來一陣怡人的酒香,抬眼望去,隻見前麵一間茅屋,門前放了兩口大酒缸,香味便是從那裏發出來的。駱青峰心中一喜,知道這裏必是酒鬼的住處,正要上去拜訪,卻見遠處來了一個老頭,此人蓬頭垢麵,胡子長得到了膝蓋,又髒又亂,簡直分不出黑白來。這人在數丈外站定,伸出手淩空比劃了幾下,駱青峰見他舉止奇怪,正在納悶,卻聽得酒鬼的門戶發出“奪奪”的敲門聲來,駱青峰先是一呆,隨即大吃一驚,原來此人竟是將內力凝聚,隔空叩門。隻見門戶“伊呀”一聲開了,一隻手伸出來,將一個酒瓶放在地上,然後翻掌攤開,凝立不動。叩門的怪人見狀,從懷中取出兩方白絹,向空中一拋,白絹慢悠悠地飛去,正正飄落在那手掌上,那手掌抓牢了白絹,縮回門內,將門掩上了。怪人伸出右手向空中招了招,地上的酒瓶“忽”地飛了起來,正落在他手心裏,怪人將酒瓶湊到鼻邊嗅了嗅,又飲了少許,咂了咂嘴,喜滋滋地去了。駱青峰看得發呆,半晌後回過神來,忖道:“此間的居民似乎都是身懷絕世武功的前輩高人,我隻需隨便拜得一位為師,大仇必定得報。”當下急步上前,敲了敲門。這回門刷地一下就開了,裏麵伸出個白須白發的大腦袋來,正是酒鬼老頭。

駱青峰抱拳行了一禮,道:“酒鬼前輩,昨日晚輩等多多得罪,您老大人不計小人過,就原諒我們吧。”

酒鬼道:“咦?這麽快就知道厲害了?倒是稀奇。”

駱青峰道:“前輩,晚輩是誠心向您道歉,不知您老人家要怎樣才肯賣酒給我們呢?”

酒鬼嘻嘻一笑道:“罷了罷了,我老人家最是耳朵軟,人家肯講好話,我的氣便消了,賣給你也無妨,但我可不賣給那小妮子。”

駱青峰道:“多謝前輩,不過晚輩身無分文,不知該怎樣付酒帳?”

酒鬼道:“到了這幽冥鬼界,錢還有個屁用,別人大多都是以武功招式跟我換酒,你這小子武功差得要命,要怎麽付酒帳,倒要仔細想想。”沉吟了一陣,忽道:“有了,你是新來的,便將這五十年來世間的奇聞軼事說給老夫聽,每說一件,老夫便給你一壺酒,你看如何?”

駱青峰道:“全憑前輩吩咐。”

酒鬼道:“那還不快說,老夫已經五十年沒聽過新鮮事了。”

駱青峰道:“那晚輩今日便說個三位英雄抗蒙護寶的故事給您聽。”

酒鬼道:“好好好,打架的故事老夫最喜歡聽了。”

駱青峰當下便將父親等三人二十幾年前甘涼道上救福空,護南唐遺寶的往事說了一遍。

酒鬼聽罷歎道:“福空和尚我也是識得的,想不到竟已圓寂了,可惜,可惜。”

駱青峰道:“前輩,今日的故事到此為止,可以給晚輩酒了麽?”

酒鬼取出一壺酒給他,道:“拿去,明日再來給老夫講故事。”

駱青峰謝過了,正要離去,又想起先前那怪人來,向酒鬼問道:“酒鬼前輩,在我之前來買酒的那位前輩是……”

酒鬼道:“還有誰,懶鬼唄。”

駱青峰一愕,道:“懶鬼?”

酒鬼道:“不是懶鬼,是非常懶鬼,能少走一步,他決不會踏前半分,吃飯決不用左手,上茅廁決不用右手。”

駱青峰不解道:“為什麽?”

酒鬼道:“左右分得清清楚楚,便不用洗手了唄。”

駱青峰聞言啞然失笑,卻聽得酒鬼又道:“但也就因為他懶,卻將一手隔空取物的功夫練得出神入化,叫老夫好不羨慕,什麽時候趁他喝醉了,一定要將其中的竅要騙來。”

駱青峰聞言一笑,再次謝過了酒鬼,出門回自己的茅舍。他回來的時候,青思雪也來了,艾吉阿姆替二人引見完畢,青思雪便纏著艾吉阿姆講故事,艾吉阿姆生於王族,長於江湖,十餘年來在外奔波,天下軼事,海外珍聞,知曉的不計其數,加之口才又好,一個故事講下來,聽得青思雪心馳神往,如癡如醉。

艾吉阿姆飲了口水,潤潤喉嚨,向青思雪:“思雪妹妹,時候不早,你娘親又該擔心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