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賣糖葫蘆,揚結巴名
某周日,琅琅又攔截到葉小葉,要請她去看電影,小葉說沒時間,轉身便走,那款款而行曼妙優雅姿態不是嫣然又是誰呢?琅琅不覺喊了一聲:嫣然,嫣然。小葉不理,徑直前走。琅琅又發了癡,追上前,情不自禁大聲道:嫣然,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到底發生了什麽?你,你為什麽要折磨我?你知道嗎?你,你死後,再也沒有一個女孩能走進我的心中……
小葉走得很遠了,琅琅還在那兒喋喋不休胡語著。
晚上,韋誌勉提出要和琅琅、栗挺之一起去看電影,他們仨好久沒在一塊兒廝混了,韋誌勉總在找機會修補琅琅和栗挺之的關係,可他倆彼此有些愛搭不理。栗挺之說,他晚上約了人去看電影,韋誌勉問和誰,栗挺之看了琅琅一眼,哼著小調就出去了。
韋誌勉和琅琅來到電影院,發現前三排栗挺之和葉小葉坐在一起。韋誌勉假裝沒看見。
電影是《魂斷藍橋》。在演到女主人公跳橋那個情節時,栗挺之去握葉小葉的手,被小葉拂開了。在兩人交往中,栗挺之總是大獻殷勤,可小葉總是與他刻意保持距離;栗挺之有時想去吻她,小葉不讓他越雷池半步,這讓挺之心癢難熬;栗挺之給小葉送過好幾次貴重禮物,其中還有價值萬元的名表,小葉總是一句“無功不受祿,幹嗎送我東西啊”就拒卻了。栗挺之越發讀不懂這個女孩了,她對自己這種若即若離的態度讓他抓狂。
電影演完後,琅琅和韋誌勉走出電影院。一路上,韋誌勉見琅琅一直鬱鬱不樂,就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說:“琅琅,我說過,咱倆一個長得醜,一個嘴笨,不像人家栗挺之長得帥,嘴又甜,如果追女孩正麵接觸,那就是拿雞蛋碰石頭!我覺得還是寫信!”
“寫了快到十封了,都泥牛入海了!”琅琅沮喪地說。
“我那些信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韋誌勉笑道。
“我,我甚至懷疑了,如果一直這樣寫下去,咱們就能等來‘金石為開’嗎?”琅琅苦笑道。
韋誌勉拍了拍琅琅道:“翻譯家朱生豪給宋清如寫了十年情書540封信,咱倆這才哪到哪啊!琅琅,別氣餒,我輩尚需努力!”
“如果照這麽個寫法,這得花多少郵費啊!”琅琅心疼道。
韋誌勉提議道:“琅琅,寫信通過郵局,三天才能收到,慢不說,還花錢。我早就有個想法:咱們輪流在半夜送,就從門縫中塞進去,你看怎麽樣?”
琅琅喜道:“這個方法好!”
歲尾年終,人文學院大樓燈火輝煌,莘莘學子備考忙。各教室都座少虛席,一個早來者可以為晚來者占好幾個座。沒相托室友占座的遲來者得樓上樓下跑顛幾個來回才得以尋個座兒。對文史哲的學子來說,平時再怎麽散漫疏懶也不妨事,隻要期末臨時抱好佛腳也能湊付個“萬歲分”。
琅琅晚上早早來到教室,揀最亮處坐了,還替室友占了兩個座位。學至八點左右,甚感膩歪至極,眼睛盯著書,魂魄已不知何往。兩室友已來,義務已盡,便將書本交於他們,自己出外溜達。外麵寒風凜冽,砭入肌骨透心涼,偌大的校園行者稀稀寥寥,更顯其空曠寂清。
在學校東門外,琅琅買了隻糖葫蘆。此時他並無饞涎。每次在這裏,他總能得見這位大娘。看她傴僂著腰,瘦小的身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口內“噝噝”直吸冷風,琅琅不禁起了惻隱心,買一隻,讓大娘早回家一會兒。自己還是窮書生,要不然就全包圓,分給眾室友和友好寢室。
看著大娘跺著腳,打著戰兒,朝手哈著氣,他想:我就是累個半死,也不能讓自己母親受這樣的苦。
琅琅疑竇頓生:她的兒女們養活不起母親嗎?
“大……大娘,你有幾個孩子?”
“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孩子,慢慢說,大娘不會笑話你的。”
琅琅又托出疑問。
大娘長籲道:“哎。老伴兒患腦血栓癱在床,生活不能自理,我白天在家伺候,晚上兒女輪流幫著照顧些,隻能晚上抽空賣點,貼補點家用。兒子一月才掙二百多,媳婦沒工作,小孫子一月都要花一百五。女兒和女婿都下崗了,做點小生意,也掙不了幾個錢。你說,孩子,我在家能坐得住嗎?……”
琅琅突然想起自己立下的誓言:要尋找迎接生活中的各種挑戰,主動出擊,轉守為攻,以戰勝口吃惡魔;於是發了奇想:要幫大娘賣糖葫蘆,既能讓大娘早點回家,成己憫人之心,又能借機自我鍛煉,可謂兩全其美。
大娘滿口應承,老淚縱橫:“我要是有你這麽一個好兒子,又是個大學生,心眼又那麽好,那可是修了八輩子的福了。”
琅琅怕大娘放心不下,說,我先買下十隻糖葫蘆,大娘忙說:“孩子,我對你是一百個信任,你先拿十隻到西門去賣。”
“孩子,慢慢說,也沒有什麽丟人的。不管賣沒賣完,九點多就回來,別凍著了。”看著瑟瑟作抖的琅琅,大娘囑道。
在西門外,琅琅穿著軍大衣,將帽沿往下壓了壓,不時偷覷著進出校門的行者,盤算著一看見熟人,就趕緊作鳥獸散。
“賣,賣……賣……”
又整不出來了!
“沒事,想當年家裏開小店,自己還當了好幾年業餘售貨員呢,這,小菜一碟。”琅琅自我慰勉著。
“賣糖,糖,糖葫蘆嘍——”
好,完整弄出來了,可喜可賀,還有個“嘍”,很專業嘛!
前兩聲喊出後,蹦跳的心也踏實穩妥了好許,就像小時候穿過一片玉米地去偷人家房後的櫻桃,起初躡手躡腳大氣不敢出,後來覺得如入無人之地,從容到邊摘邊吃開了。人無生來膽,膽皆曆練成。第三聲喊後,琅琅便覺嗓子被豁喇喇地扯開了——
“賣——糖葫蘆嘍——”
琅琅起勁地扯著,漸次放大分貝。與其說他是在幫老嫗賣糖葫蘆,倒不如說是在發泄,發泄心中的壓抑,一掃內心的積鬱,扯破百年的惆悵。老太太萬分感恩於小夥子的古道熱腸,殊不知,小夥子也應感恩於老人家給他提供了情緒疏泄的平台,鍛造自我的熔爐。
隻剩一隻了,銷售成績還不錯,看看表快至熄燈時分,回去晚了,還得跟宿舍老頭兒費番軟磨的口舌,琅琅決定自己就做最後一隻的顧客。
琅琅邁著快意步伐,哼著得勝小曲兒,到東門外向大娘交差。
大娘摸著琅琅通紅的臉:“凍壞了吧?哎,我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碰上這麽個好小夥。”
“一,一點兒不冷,挺有意思的。賣了九隻,還剩一隻,宿舍快熄燈了,我得馬上回去,這一隻我買了,給,一共五元錢。”
“不,孩子,這一隻你留著吃,給你三元,算我付的辛苦費,買點零嘴吃吧。”大娘拿著錢要塞給琅琅。
“不,不用了。”琅琅躲著跑開了,回頭說:“趕明兒,我有空,還幫你賣。”
此後,琅琅踐履自言,常在晚自習後趁黑幫大娘賣糖葫蘆,大娘每次執意不肯,每次都拗不過,隻好遂他了。
翌年四月末某晚,琅琅向大娘交差後,大娘要琅琅告知其姓名和班級,琅琅未允,大娘正色說:“孩子,咱們相識一場,連你的姓名我都不知道,大娘我死也不會瞑目的。你如果不說,今後我堅決不讓你幫我賣了。”
娘倆又幾番拉钜,琅琅實在拗不過,隻得依從。
在幫大娘賣糖葫蘆這幾個月中,琅琅和韋誌勉如約輪流在半夜給葉小葉和何曉娜送信。琅琅所住的110和葉小葉所住的222隻相隔兩段樓梯,可對琅琅和韋誌勉來說,卻又是那麽遙遠:他們絞盡腦汁地寫完信後,還要苦熬到夜深人靜時躡手躡腳地去送信。見到地麵上的信對222早起的人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女孩子們始終在猜想這些信到底是什麽時候塞進來的。某晚,輪值到韋誌勉送信,他四顧著輕手輕腳來到222門前,走廊燈忽閃忽閃,剛把信塞進門縫,隻聽屋裏發出“啊——啊——”瘮人大叫,此時那隻忽閃的燈又突地滅了!韋誌勉隻覺靈魂出竅,背脊發冷,不覺也“啊——”的一聲迅即摸黑往樓下跑,沒走幾步,隻聽“撲通”,摔滾下樓。韋誌勉忍著劇痛爬起,隻覺口內有一股熱液湧出,吐出後竟是鮮血!韋誌勉蹣跚著挪步至樓梯不遠處的大鏡子前,發現大門牙磕斷了!看著鏡中的自己,本來貌醜,如今門牙失,沒了門麵,醜上加醜,便對自己生厭了百倍。
“唉媽呀,你這是怎麽啦?”韋誌勉看見鏡中神情驚異的琅琅問自己。
琅琅沒睡。每次韋誌勉去送信,他都有些不放心,生怕有個閃失。畢竟大半夜悄摸著去女寢不是什麽好事,倘若讓起夜的女同學撞見了,就會鬧出風雨來。前不久,還發生了這樣一件事:一位女同學半夜去廁所,竟發現一位戴著帽子、捂著口罩的男生正貓在廁所裏偷窺。這件事弄得女生們人心惶惶。琅琅甚至懷疑起韋誌勉來,是不是這小子幹的?
昨晚222寢室的那聲聲“啊,啊”,二樓的好多女同學都聽到了,她們議紛紛:是不是哪位起夜的女生上廁所又遇到男生偷窺了?事後不少女生還到學校保衛處、學生處請願要求男女生分開宿舍獨立住。222寢室的人都知道,那叫聲是董玲瓏發出的,她說又做惡夢了。
那叫聲琅琅也聽到了,他不放心,才披衣起床。琅琅疑心大起,他想盤問韋誌勉,見他滿嘴流血,忙說道:“快去校醫院吧。”
兩人叫醒宿舍管理員,隻說是“半夜上廁所摔倒了”。兩人去了校醫院,折
一封手書的大紅表揚信懸掛在學校的宣傳欄上,柯琅琅一時成了110室茶餘飯後的談資,室友打趣說:“琅琅賣了這長時間的糖葫蘆,我們哥幾個可連個棍兒也沒見到。”
《東北聯合大學校報》記者聞風而動,采訪了琅琅。采訪地點是學校的階梯教室,那天空無一人。見記者是葉小葉,琅琅顯得很激動,剛開始他結結巴巴,語不成句,但看著小葉對自己和顏悅色,神情平淡如水,他也漸漸放鬆下來。第一次和她說這麽多話,讓琅琅很暢快,他真想和她談談采訪以外的話題。
當采訪結束,小葉收起筆記本,說了句“謝謝你接受采訪”時,琅琅癡癡地看著她,這分明不就是司馬嫣然嗎,便不自覺地脫口而出:“嫣然,你還記得咱們當初的約定——同當黃海電視台記者,我扛大,大機器,你拿話筒嗎?”
小葉冷冷地道:“對不起,我叫葉小葉。”
琅琅看著小葉走下階梯消失的倩影,內心充溢著難以名狀的悲戚:“她走得如此決絕,她難道真的不是嫣然?嫣然不會不理我,不會不理我!”
《寒風夜歸人——新聞係柯琅琅幫老嫗賣糖葫蘆紀實》在校報刊登後,校電台又做了轉摘播送——
小小的糖葫蘆,紅紅的,圓圓的,甜甜的,它把幸福,團圓,甜蜜,畢集於一身,可是,你知道嗎?它是我校一位學子用愛心串起的。
柯琅琅是我校新聞係新生,生於農村,自小刻苦耐勞,不善言辭,為人樸實無華。從去年12月開始,幾度寒風瑟瑟,他以瘦弱之軀,站在學校西門外,不計報酬,無怨無悔,為一位七旬老嫗叫賣糖葫蘆,一隻又一隻,一晚又一晚,三個多月過去了,他為當代的大學生譜寫了一曲動人的青春樂章。
……
當他踐行著助人為樂的操守,又獲知他是口吃患者時,你會更加肅然起敬。
被揭了傷疤之語“他是口吃患者”,如小時口中鑽出一條自肚內逃逸的蟲子,委實令琅琅有鯁在喉。他大悔不該將名字告知大娘,弄得覆水難收,一朝成名全校知——這結巴名不出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