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少年如槍
秦燕的酒量並不好，紅酒一杯,啤酒一瓶多點就上了狀態。
不過或許是因為下午前夫楚劍的到來，又或是因為找到了兒時的記憶，她今天足足喝了三瓶才罷休。
眼看那雙泛著氤氳水汽的眸子逐漸迷離，陳陽終於出手止住了即將再次傾倒的酒瓶。
“差不多了，我陪你出去醒醒酒吧。”
秦燕本想撥開對方的手臂繼續暢飲，卻是突然發現眼前這個小男生明明隻是上身微微前傾，整個人竟是散發出一股銳利如劍的氣勢，讓人不由得產生一種不可忤逆的感覺。
她有些氣不過，但還是乖乖放下了酒瓶，隨後起身徑直走出了小店兒。
陳陽迅速結了賬，小跑著追出去。秦燕似是有意在等他，步子雖然邁得頻率很快，但幅度卻很小。
“噥，蜂蜜牛奶，解酒的。”陳陽追到近前將一隻小巧的玻璃瓶遞了上去。
秦燕伸手接過,轉而沒好氣道：“你倒是把我當熊貓了。”
陳陽嬉笑著：“哪兒能呢，秦總對我而言可是比國寶珍貴多了。”
“哼，油嘴滑舌。”秦燕故意別過頭不去看他，然而耳垂上漸漸泛起的一絲紅暈卻是將主人此刻的心境出賣了個幹淨。
自離婚之後已經有足足五年，再沒有哪個男人膽敢如此肆無忌憚地撩撥過她了。
距離小店兒不遠處有一處規模不小的狗市,就在陳陽和秦燕閑庭信步地在小巷中享受夏日晚風時，一個與周遭環境完全格格不入的嬌小身影帶著自家寵物進入其中。
“叔叔，請問你要買狗嗎？”
帶著貝雷帽的中年男人正在與商家激烈砍價，突然感覺衣服被人扯了扯，疑惑間轉過身去,隻看到一名看起來隻有十三四歲，花著小臉衣著髒亂不堪的小女孩兒正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
在她身旁，還蹲坐著一條不論毛色還是身形都堪稱俊美的杜賓犬。
“好狗！”
貝雷帽失聲驚歎，縱橫狗市多年，這還是他看到過的第一條血統如此純正的杜賓犬，少說也得值個一兩萬的。
不過驚歎隻是瞬間，貝雷帽迅速將自己的渴望隱藏殆盡，轉而換上一副自以為溫和的笑容，輕聲問道：“小囡囡，你要賣這條杜斌嗎？打算賣多少呀？”
小女孩兒下意識向後縮了縮身子，目光飽含不舍地看了看與自己朝夕相處多年的玩伴，奈何小肚子已經空了兩天兩夜，為了活命，現在的她必須要做出決斷了。
水汪汪的大眼睛再次看向貝雷帽，小女孩兒帶著哭腔道：“叔叔，蘭尼很乖的，你以後隻要能保證一直一直對它好，多少錢都無所謂的。”
“嗬，原來是個不懂行的小丫頭，這下可算是讓我撿著了！”
貝雷帽欣喜萬分，心中對小女孩兒越發輕視起來，不過表麵上依舊掩飾得很好。
“哎呀你放心啦小囡囡，叔叔我可是咱澤城出了名的愛狗人士，肯定會好好對待你家蘭尼的。”
嫩如蔥白的手指在身前糾結了一會，小女孩兒俯下身去給了杜賓犬一個深深的擁抱，小珍珠止不住地滾落。
杜賓犬也像是明白了自己即將麵臨的宿命，伸出舌頭溫柔地舔舐起小女孩兒髒汙遍布的臉頰。
良久，小女孩兒依依不舍地站起身，輕聲抽泣著說道：“叔叔說話，要算話哦。”
“算話算話，肯定算話，把蘭尼交給我你就放一萬個心吧。”貝雷帽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他仿佛看到了財神爺正在向自己招手。
“那，叔叔你自己出個價吧，不用太多，夠我吃幾頓飯的就行。”小女孩兒低下頭去，說到最後，聲音已然細若無聲。
唰！
一疊百元大鈔直接被送到小女孩兒麵前。
貝雷帽故作肉痛地說道：“唉，看你可憐，我就多給你一點吧，本來八百塊就夠的。”
“謝，謝謝叔叔。”
小女孩兒先是一驚，隨即怯生生地想要接下鈔票。
不料就在貝雷帽狂喜著以為眼前這條杜賓犬已經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時，一隻大手突然蠻橫地將整十張百元大鈔一把拍掉。
隻見一名身材頗為臃腫的肥碩男人從人群中硬生生擠了出來，一邊擠還一邊大笑道：“哈哈哈哈，老吳啊老吳，你還真是越活越倒退了，連人家小孩子都要騙！小姑娘你別聽他的，我出兩千，這條杜賓犬我要了！”
貝雷帽被肥碩男人懟得一陣羞惱，忙不迭大叫道：“肥仔胡！你想壞了咱們市場的規矩嗎？鈔票易手代表生意成交，現在這條杜賓已經是我的啦！”
“你真是不要臉皮，你哪隻眼睛看到人家拿走你的鈔票啦？”肥碩男人麵露譏笑。“想買狗就跟老子公平競爭，咱們價高者得！”
貝雷帽氣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不過對方說得很對，小女孩兒確實沒有真正從他手上取走那些百元大鈔。
“好，肥仔胡，算你狠！小囡囡，叔叔出兩千五，這條杜賓還是賣給我……”
“三千！”
沒等貝雷帽說完，被稱作肥仔胡的男人毫不相讓地繼續加價。
然而經過他們這麽一鬧，周遭許多狗販子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其中不乏一些久經狗市的行家們。
“哦呦！竟然是條純種杜賓犬，還真是少見啊！”
一句話點燃全場，從這一刻起，競價的已經不隻是貝雷帽和肥仔胡了……
陳陽雙手插兜，借著昏黃的路燈肆意欣賞著秦燕的側臉。
從那張溫潤豐滿的唇，到那道秀氣挺翹的鼻梁，再到星光閃爍的眸子，然後是那一條條，細細貼服著皮膚的彎眉。
“她現在還站在我麵前，我還能聽到她的聲音，觸摸到她的溫度。真好，一切尚未有定數，一切都還來得及！”
秦燕終於忍受不住那兩道炙熱的目光，腳下快走兩步超越了陳陽的放肆，同時伸手在手包裏迅速摸索起來。
陳陽本想跟上，不料前方的秦燕突然停住腳步，轉身看向自己，泛著星輝的眸子溢滿了冷淡。
“說真的，今天這頓飯我吃得很開心。”
陳陽沒有接話，靜靜等待對方的但是。
“但是，像你這種不思進取以為傍上了我就能高枕無憂的小男生我這些年見得實在太多了。不可否認，你和他們相比是特殊了些，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兩遝鮮紅的鈔票被秦燕從手包裏取出來，隨即瀟灑無比地拋給陳陽。
“這兩萬塊就當是補償剛剛的飯錢，以後你安心工作，我權當今天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陳陽接住鈔票，看著那張俏臉上綻出的決絕，隻感覺有些好笑。
“我這是……被當成小奶狗了？”
不遠處的喧鬧吸引了陳陽的注意力，在秦燕疑惑的目光中，陳陽轉身走入狗市。
“九千五！”
貝雷帽的呼吸明顯粗重了許多，以這個價格買下，即便是立刻能夠轉手賣出，其中利潤也已經所剩無幾了。
“哈哈，得，還是吳老板有錢，我們拍馬都趕不上啊。這條杜賓，我肥仔胡就割愛讓給吳老板啦！哈哈哈哈……”
肥碩男人大笑著揚長而去，一如最初時擠過來那般，仿佛他原本的目的從來就不是這條杜賓犬似的。
等待了片刻再無人加價，貝雷帽隱隱感覺自己被肥仔胡戲耍，隻是苦於沒有證據，心中怨氣根本無從發泄。
眼下這麽多人看著，他也不可能當眾抵賴，隻得乖乖從包包裏取出足量的現金開始尋找不知道被擠到哪裏去的小女孩兒。
然而當他看到小女孩兒此刻所處的位置時，頓時氣得險些吐血。
“小妹妹好久沒吃飯了吧，來，這兩萬塊給你，應該足夠你撐上一段時間了。”
陳陽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在秦燕雙眸震顫地注視下，直接將那兩遝鮮紅的鈔票塞到小女孩兒手中。
小女孩兒大眼睛眨巴了幾下，捧著鈔票怯生生道：“大哥哥，你是想要買下蘭尼嗎？”
“蘭尼？”
陳陽怔了怔，隨即便反應過來這應該是那條杜賓犬的名字。
毫不嫌棄地揉了揉小女孩兒雜亂不堪的腦袋，陳陽搖了搖頭道：“沒有，我隻是單純地想要幫助你而已。”
說罷，陳陽轉身便要離開，不料一隻黑漆漆的小手突然將他的衣角抓了個結實。
“怎麽了？”陳陽疑惑回身，笑容依舊溫柔。
雪白的牙齒咬了咬下唇，小女孩兒輕聲道：“大哥哥，我能看出來你是好人，比他們都要好。蘭尼這些天跟著我吃了太多苦了，如果大哥哥願意的話，就請大哥哥以後幫我照顧蘭尼吧。”
“……”
短暫的沉默之後，陳陽蹲下身去看著那雙明亮而又真摯的大眼睛，溫熱的手掌再次撫上小女孩兒的額頭，聲音已然柔到了極致：“嗬，其實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人，比妹妹你更有資格做蘭尼的主人了呢。”
“啊……”
晶瑩的水珠突破了眼眶的束縛，在那張小黑臉上劃出兩道瑩白。小女孩兒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一雙大眼睛死死盯著陳陽的臉頰，一直盯了許久。
陳陽漸漸感覺到一絲不自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那張瘦削的麵龐，不由得調笑道：“怎麽？我有這麽帥嗎？值得你看得這麽津津有味？”
小女孩兒抹著眼淚搖了搖頭，目光堅定如舊：“我隻是想把大哥哥的樣子記在心裏，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
陳陽微微一怔，轉而大笑道：“哈哈，這世界那麽大，你記住我有什麽用。離家出走的生活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快回家找你的家人吧小妹妹，父母可是比大哥哥要靠譜得多哦。”
最後又揉了揉小女孩兒的腦袋，陳陽不再有任何停留，起身頭也不回地來到了秦燕身邊。
二人折返而行，很有默契地沒再道出任何言語。
依舊是那輛破舊的小電驢，陳陽帶著秦燕返回了停車場。
在等待代駕到來的閑暇，秦燕突然冷不丁開口道：“你應該收下那條狗的。”
“嗯？為什麽？”陳陽不解。
秦燕玉手抵著下巴，麵色認真地道：“那是條純血杜賓，算得上杜賓犬中的王者，市價起碼在五萬以上，兩萬塊買下你血賺的。”
“嗬。”
聽到秦燕的話，陳陽直接輕笑出聲。
“你笑什麽？”秦燕表示對他這種玩世不恭的態度很是不滿。
陳陽抬頭望向天空中那幾顆所剩無幾的星辰，隨後長長舒了口氣。
“傳說，神明曾讓人類和狗狗簽訂契約，人類免去狗狗終生饑寒之苦，狗狗則是為人類鎮守心門，令世間絕望與孤獨再不可近身。蘭尼是那小妹妹今時現存的唯一依靠，我又怎麽可能會將它殘忍奪走。”
月色的冷輝自上而下潑灑在青年周身，秦燕突然有種錯覺，眼前的小男生仿佛化身為一杆熠熠生輝的筆直銀槍，無時無刻不再散發著一股足以破開蒼穹的鋒銳傲氣。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那段矗立在清冷月光下的槍身之上，早已被一道道猙獰傷痕……刻滿了孤獨。
一股莫名衝動迫使秦燕開口：
“陳陽。”
“嗯？怎麽了？”
青年微笑轉頭，那股不可一世的鋒銳之氣霎時間一掃而空。
秦燕的心尖顫了顫，短暫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輕聲道了一句：“明晚你有空嗎？如果有的話，可不可以陪我……去參加一場商務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