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鐵鎖自從變了產害過病以後,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幸而他自幼跟著他父親學過木匠和泥水匠,雖然沒有領過工,可是給別人做個幫手,也還是個把式,因此他就隻好背了家具到外邊和別的匠人碰個夥,顧個零花消。
到了民國十九年夏天,閻錫山部下有個李師長,在太原修公館,包工的是跟鐵鎖在一塊打過夥的,打發人來叫鐵鎖到太原去。鐵鎖一來聽說太原工價大,二來又想打聽一下三爺究竟落了個什麽下場,三來小胖孩已經不吃奶了,家裏五畝地有二妞滿可以種得過來,因此也就答應了。不幾天,鐵鎖便準備下幹糧盤纏衣服鞋襪,和幾個同行相跟著到太原去。
這時正是閻錫山自稱國民革命軍第三方麵軍出兵倒蔣打到北平的時候,因為軍事上的勝利,李師長準備將來把公館建設在北平,因此打電報給太原的管事的說叫把太原的工暫時停了。人家暫時停工,鐵鎖他們就暫時沒事做,隻得暫時在會館找了一間房子住下。會館的房子可以不出房錢,不湊巧的是住了四五天就不能再住了,來了個人在門外釘了“四十八師留守處”一個牌子,通知他們當天找房子搬家。人家要住,他們也隻得另在外邊賃了一座房子搬出去。
過了幾天,下了一場雨,鐵鎖想起會館的床下還丟著自己一對舊鞋,就又跑到那裏去找。他一進屋門,看見屋子裏完全變了樣子:地掃得很光,桌椅擺得很齊整,桌上放著半尺長的大墨盒、印色盒和好多很精致的文具,床鋪也很幹淨,上邊躺著個穿著細布軍服的人在那裏抽鴉片煙。那個人一抬頭看他,他才看見就是小喜。他又和碰上蛇一樣,打了個退步,以為又要出什麽事,不知該怎樣才好,隻見小喜不慌不忙向他微微一笑道:“鐵鎖?我當是誰?你幾時到這裏?進來吧!”鐵鎖見他對自己這樣客氣還是第一次,雖然不知他真意如何,看樣子是馬上不發脾氣的,況且按過去在村裏處的關係,他既然叫進去,不進去又怕出什麽事,因此也就隻好走近他的床邊站下。小喜又用嘴指著煙盤旁邊放的紙煙道:“吸煙吧!”鐵鎖覺著跟這種人打交道,不出事就夠好,哪裏還有心吸煙,便推辭道:“我才吸過!”隻見小喜取起一根遞給他道:“吸吧!”這樣一來,他覺著不吸又不好,就在煙燈上點著,靠床沿站著吸起來。他一邊吸煙,一邊考慮小喜為什麽對他這樣客氣,但是也想不出個原因來。小喜雖然還是用上等人對一般人的口氣,可也好像是親親熱熱地問長問短———問他跟誰來的,現在做什麽,住在哪裏,有無盤費……問完以後,知道他現在沒有工作,便向他道:“你們這些受苦人,閑住也住不起。論情理,咱們是個鄉親,你遇上了困難我也該照顧你一下,可是又不清楚誰家修工。要不你就來這裏給我當個勤務吧?”鐵鎖覺著自己反正是靠勞力吃飯,做什麽都一樣,隻是見他穿著軍人衣服,怕跟上他當了兵,就問道:“當勤務是不是當兵?”小喜見他這樣問,已經猜透他的心事,便答道:“兵與兵不同:這個兵一不打仗,二不調動,隻是住在這裏收拾收拾屋子,有客來倒個茶,跑個街道;論賺錢,一月正餉八塊,有個客人打打牌,每次又能弄幾塊零花錢;這還不是搶也搶不到手的事嗎?我這裏早有好幾個人來運動過,我都還沒有答應。叫你來就是因為你沒有事,想照顧你一下,你要不願來也就算了。”
正說著,聽見院裏自行車軋軋軋皮鞋橐橐橐,車一停下,又進來一個穿軍服的,小喜趕快起身讓坐,鐵鎖也從床邊退到窗下。那人也不謙讓,走到床邊便與小喜對麵躺下。小喜指著鐵鎖向那人道:“參謀長,我給咱們留守處收了個勤務!我村子裏人,很忠厚,很老實!”那人懶洋洋地道:“也好吧!”小喜又向鐵鎖道:“鐵鎖!你回去斟酌一下,要來今天晚上就來,要不來也交代我一聲,我好用別人!”鐵鎖一時雖決定不了該幹不該幹,可也覺著這是去的時候了,就忙答道:“可以,那我就走了!”小喜並不起身相送,隻向他道:“好,去吧!”他便走出來了。
參謀長道:“這孩子倒還精幹,隻是好像沒有膽,見人不敢說響話。”小喜道:“那倒也不見得,不過見了我他不敢怎樣放肆,因為過去處的關係不同。”參謀長道:“你怎麽想起要用個勤務來?”小喜道:“我正預備報告你!”說著先取出一包料麵遞給參謀長,並且又取一根紙煙,一邊往上纏吸料子用的紙條,一邊向他報告道:“前不大一會兒,有正大飯店一個夥計在街上找四十八師留守處,說是河南一個客人叫他找,最後問這裏警察派出所,才找到這裏來。我問明了原由,才推他說今天這裏沒有負責人,叫他明天來。我正預備吸口煙到你公館報告去,我村那個人就進來了;還沒有說幾句話,你就進來了。”
按他兩個人的等級來說,小喜是上尉副官,而參謀長是少將。
等級相差既然這麽遠,有什麽事小喜應該馬上報告,說話也應該更尊敬一些,為什麽小喜還能慢騰騰地和他躺在一處,說話也那樣隨便呢?原來這四十八師是閻錫山準備新成立的隊伍,起初隻委了一個師長,參謀長還是師長介紹的,並沒有一個兵,全靠師長的手段來發展。師長姓霍,當初與豫北一帶的土匪們有些交道,他就憑這個資本領了師長的委任。他說:“隻要有名義,兵是不成問題的。”小喜也懂這一道。參謀長雖然是日本帝國大學畢業,可是隔行如隔山,和土匪們取聯絡便不如小喜,況且小喜又是與秘書長那個係統有關係的,因此參謀長便得讓他幾分。
小喜說明了沒有即刻報告他的理由,見他沒有說什麽,就把手裏粘好紙條子的紙煙遞給他讓他吸料子,然後向他道:“我想這個客人,一定是老霍去了聯絡好了以後,才來和咱們正式取聯係的。他既然來了就住在正大飯店,派頭一定很不小,我們也得把我們這留守處弄得像個派頭,才不至於被他輕看,因此我才計劃找個勤務。”小喜這番話,參謀長聽來頭頭是道,就稱讚道:“對!這個是十分必要的。我看不隻得個勤務,門上也得有個守衛的。我那裏還有幾個找事的人,等我回去給你派兩個來。下午你就可以訓練他們一下,把咱們領來的服裝每人給他發一套。”計劃已定,參謀長又吸了一會兒料子,談了些別的閑話,就回公館去了。
鐵鎖從會館出來,覺著奇怪。他想:“小喜為什麽變得那樣和氣?對自己為什麽忽然好起來?說是陰謀嗎?看樣子也看不出來,況且自己現在是個窮匠人,他謀自己的什麽?說是真要顧盼鄉親嗎?小喜從來不落無寶之地,與他沒有利的事就沒有見他幹過一件。”最後他想著有兩種可能:第一是小喜要用人,一時找不到個可靠的人,就找到自己頭上;第二是小喜覺著過去對不起自己,一時良心發現,來照顧自己一下,以補他良心上的虧空。他想要是第一種原因,他用人我賺錢,也是一種公平的交易———雖然是給他當差,可是咱這種草木之人就是伺候人的;要是第二種原因那更好,今生的冤仇今生解了,省得來生冤冤相報———因為鐵鎖還相信來生報應。他想不論是第一種還是第二種,都與自己無害,可以幹一幹。他完全以為小喜已經是變好了。回到住的地方跟幾個同事一說,同事以為像小喜這種人是一千年也不會變好的,不過現在的事卻同意他去幹,也就是同意他說的第一種理由。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鐵鎖便收拾行李搬到會館去。
鐵鎖到了會館,參謀長打發來的兩個人也到了,小喜便在院裏分別訓練:教那兩個人怎樣站崗,見了官長怎樣敬禮,見了老百姓怎樣吆喝,見了哪等客人用哪等話應酬,怎樣傳遞名片;又教鐵鎖打水、倒茶、點煙等種種動作。他好像教戲一樣,一會兒算客人,一會算差人……直領著三個人練習了一下午,然後發了服裝和臂章,準備第二天應客。
第二天早上,參謀長沒有吃飯就來了。他進來先問準備得如何,然後就在留守處吃飯。吃過飯,他仍和小喜躺在**,一邊吸料子一邊準備應酬那位不識麵的綠林豪俠。小喜向他說對付這些人,要幾分派頭、幾分客氣、幾分豪爽、幾分自己,參謀長也十分稱讚。他們的計議已經一致,就另談些閑話,等著站崗的送名片來。外邊兩個站崗的,因為沒有當過兵,新穿起軍服扛起槍來,自
己都覺著有點新鮮,因此就免不了打打鬧鬧———起先兩個人各自練習敬禮,後來輪流著一個算參謀長往裏走,另一個敬禮。有一次,一個敬了禮,當參謀長的那一個沒有還禮,兩個人便鬧起來,當參謀長那個說:“我是參謀長,還禮不還禮自然是由我啦!”另一個說:“連個禮都不知道還,算你媽的什麽參謀長?”
就在這時候,一輛洋車拉了個客人,到會館門外停住,客人跳下車來。兩個站崗的見有人來了,趕緊停止了鬧,仍然站到崗位上,正待要問客人,隻見那客人先問道:“裏邊有負責人嗎?”一個答道:“有!參謀長在!”還沒有來得及問客人是哪裏來的,那客人也不勞傳達也不遞名片,挺起胸膛呱噠呱噠就走進去了。
小喜正裝了一口料子,用洋火點著去吸,聽得外邊進來了人,還以為是站崗的,沒有理,仍然吸下去。煙正進到喉嚨,客人也正揭起簾子。小喜見進來的人,穿著紡綢大衫,留著八字胡,知道有些來曆,趕緊順手連紙煙帶料子往煙盤裏一扔,心裏暗暗埋怨站崗的。參謀長也欠身坐起。客人進著門道:“你們哪一位負責?”小喜見他來得高傲,趕緊指著參謀長用大官銜壓他道:“這就是師部參謀長!”哪知那客人絲毫不失威風,用嘴指了一下參謀長問道:“你就是參謀長?”參謀長道:“是的,有事嗎?”那客人不等讓坐就把桌旁的椅子扭轉,麵向著參謀長坐了道:“兄弟是從河南來的。老霍跟我們當家的接洽好了,寫信派兄弟來領東西!”說著從皮包中取出尺把長一封信來,遞給小喜。小喜把信遞給參謀長,一邊又吩咐鐵鎖倒茶。
參謀長接住信一看,信是老霍寫的,說是已經拉好了一個團,要留守處備文向軍需處請領全團官兵服裝、臂章、槍械、給養等物,並開一張全團各級軍官名單,要留守處填寫委狀。參謀長看了道:
“你老哥就是團長嗎?”客人道:“不!團長是我們這一把子一個當家的,兄弟隻是跟著我們當家混飯吃的。”參謀長拿著名單問他道:
“哪一位是……”客人起身走近參謀長,指著名單上的名字道:“這是我們當家的,這一個就是兄弟我,暫且抵個參謀!”參謀長道:“你貴姓王?”客人道:“是的!兄弟姓王!”參謀長道:“來了住在哪裏?”客人道:“住在正大飯店。”參謀長道:“回頭搬到這裏來住吧!”又向小喜道:“李副官!回頭給王參謀準備一間房子!”客人道:“這個不必,兄弟初到太原,想到處觀光一番,住在外邊隨便一點。”參謀長道:“那也好!用著什麽東西,盡管到這裏來找李副官!”小喜也接著道:“好!用著什麽可以跟我要!”客人道:“謝謝你們關心。別的不用什麽,隻是你們山西的老海很難買。”轉向小喜道:“方才見你老兄吸這個,請你幫忙給我買一點!”說著從皮包中取出五百元鈔票遞給小喜。
小喜接住票子道:“好!這我可以幫忙!”說著就從**起來讓他道:“這裏還有一些,你先吸幾口!”說了就把煙盤下壓著的一個小紙包取出來放在外邊。客人倒也很自己,隨便謙讓了一下,就躺下去吸起來。
小喜接住錢卻費了點思索。他想:打發人去買不出來;自己去跑街,又不夠派頭,怕客人小看。想了一會兒,最後決定寫封信打發鐵鎖去。他坐在桌上寫完了信,出到屋門口叫道:“張鐵鎖!到五爺公館去一趟!”鐵鎖問道:“在什麽地方?”小喜道:“天地壇門牌十號!”說著把信和錢遞給他道:“買料子!”買料子當日在太原,名義上說是殺頭罪,鐵鎖說:“我不敢帶!”小喜低聲道:“傻瓜!你帶著四十八師的臂章,在五爺公館買料子,難道還有人敢問?”鐵鎖見他這樣說沒有危險,也就接住了信和錢。小喜又吩咐道:“你到他小南房裏,把信交給張先生,叫他找姨太太的娘,他就知道。”鐵鎖答應著去了。
鐵鎖找到天地壇十號,推了推門,裏邊關著;打了兩下門環,裏邊走出一個人來道:“誰?”隨著門開了一道縫,擠出一顆頭來問道:
“找誰?”鐵鎖道:“找張先生!”說了就把手裏的信遞給他。那人道:
“你等一等!”把頭一縮,反身回去了。鐵鎖等了不大工夫,那人又出來喊道:“進來吧!”鐵鎖就跟了進去。
果然被他引到小南房。鐵鎖見裏邊有好多人,就問道:“哪位是張先生?”西北牆角桌邊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瘦老漢道:“我!你稍等一等吧!海子老婆到火車站上去了。”人既不在,鐵鎖也隻得等,他便坐到門後一個小凳子上,閑看這屋裏的人。
靠屋的西南角,有一張床,床中間放著一盞燈。**躺著兩個人,一個是小個子,尖嘴猴;一個是塌眼窩。床邊坐著一個人,伸著脖子好像個鴨子,一個肘靠著尖嘴猴的腿,眼睛望著塌眼窩。塌眼窩手裏拿著一張紙煙盒裏的金箔,還拿著個用硬紙卷成的、指頭粗的小紙筒。他把料子挑到金箔上一點,爬起來放在燈頭上熏,嘴裏銜著小紙筒對住熏的那地方吸。他們三個人,這個吸了傳遞給那個。房子不大,床往東放著一張茶幾兩個小凳子,就排到東牆根了。茶幾上有個銅盤,盤裏放著個切開了的西瓜。靠東的凳子上,坐著個四方臉大胖子,披著件白大衫,襯衣也不扣扣子,露著一顆大肚。靠西的凳子上,坐著個留著分頭的年輕人,穿了件陰丹士林布大衫,把腰束得細細的,坐得直挺挺的,像一根柱子。他兩個麵對麵吃西瓜:胖子吃是大塊子,呼啦呼啦連吃帶吸,連下頷帶鼻子都鑽在西瓜皮裏,西瓜子不住從胸前流下去;柱子不是那樣吃法,他把大塊切成些小月牙子,拿起來彎著脖子從這一角吃到那一角,看去好像老鼠吃落花生。
不論**的,不論茶幾旁邊的,他們談得都很熱鬧,不過鐵鎖聽起來有許多話聽不懂。他們不知什麽時候就談起來了。鐵鎖坐下以後,第一句便聽著那柱子向胖子道:“最要緊的是歸班,我直到現在還沒得歸了班。”胖子道:“也不在乎,隻要出身正,有腿,也快。要說歸班,我倒歸輪委班二年了,直到如今不是還沒有出去嗎?按次序輪起來,民國五十多年才能輪到我,那抵什麽事?”**那個塌眼窩向鴨脖子道:“你聽!人家都說歸班啦!咱們啦?”鴨脖子道:
“咱們這些不是學生出身的人,不去找那些麻煩!”大家都笑了。胖子向**人道:“索性像你們可也快,隻要到秘書長那裏多掛幾次號就行了。”尖嘴猴道:“你們雖說慢一點,可是一出去就是縣長科長;我們啦,不是這個稅局,就是那個監工。”塌眼窩道:“不論那些,隻要錢多!”鴨脖子道:“隻要秘書長肯照顧,什麽都不在乎!五爺沒有上過學校,不是民政廳的科長?三爺也是‘家庭大學’出身,不在懷仁縣當縣長啦?”
鐵鎖無意中打聽著三爺的下落,還恐不是,便問道:“那個三爺?”鴨脖子看了他一眼,鼻子裏一哼道:“哪個三爺!咱縣有幾個三爺?”鐵鎖便不再問了。
那柱子的話又說回來了,他還說是歸班要緊。胖子向他道:
“你老弟有點過迂,現在已經打下了河北,正是用人時候。你還是聽上我,咱明天搭車往北平去。到那裏隻要找上秘書長,個把縣長一點都不成問題……”那柱子搶著道:“我不信不歸班怎麽能得正缺?”胖子道:“你歸班是歸山西的班,到河北有什麽用處?況且你歸班也隻能歸個擇委班,有什麽用處?不找門路還不是照樣出不去嗎?”
他們正爭吵,外邊門又開了,亂七八糟進來許多人。當頭是一個戴著眼鏡的絡腮胡大漢,一進門便向茶幾上的兩個人打招呼。他看見茶幾上還有未吃完的西瓜,抓起來一邊吃一邊又讓同來的人。他吃著西瓜問道:“你兩位辯論什麽?”胖子便把柱子要歸班的話說了一遍,那戴眼鏡的沒有聽完,截住便道:“屁!這會正是用人時候,隻要找著秘書長,就是掃帚把子戴上頂帽,也照樣當縣長!什麽擇委班輪委班,現在咱們先給他湊個搶委班!”一說搶委班,新舊客人同聲大笑,都說:“咱們也歸了班了!搶委班!”
鐵鎖雖懂不得什麽班,卻懂得他們是找事的了,正看他們張牙舞爪大笑,忽然有人在他背後一推道:“這是不是鐵鎖?”鐵鎖回頭一看,原來是春喜,也是跟著那個戴眼鏡的一夥進來的。他一看果然是鐵鎖,就問道:“你也當了兵?”鐵鎖正去答話,見他擠到別的人裏去,也就算了。春喜擠到床邊,向那個鴨脖子道:“讓我也坐坐飛機!”說了從小草帽中取出一個小紙包,擠到**去。
那戴眼鏡的向張先生道:“你去看看五爺給軍需處王科長寫那封信寫成了沒有。”張先生去了。那柱子問道:“把你們介紹到軍需處了?”戴眼鏡的道:“不!秘書長打電報叫我們到北平去,因為客車不好買票,準備明天借軍需處往北平的專車坐一坐。”胖子道:
“是不是能多坐一兩個人?”戴眼鏡的道:“怕不行!光我們就二三十個人啦!光添你也還馬虎得過,再多了就不行了。”說著張先生已經拿出信來,戴眼鏡的接住了信,就和同來的那夥人一道又走了,春喜也包起料子趕出去。胖子趕到門邊喊道:“一定借光!”外邊答道:“可以!隻能一兩個人!”
他們去了,張先生問鐵鎖道:“你怎麽認得他?”鐵鎖道:“他跟我是一個村人。”張先生道:“那人很能幹,在大同統稅局很能弄個錢。秘書長很看得起,這次打電報要的幾十個人也有他,昨天他才坐火車從大同趕回來。”正說著,姨太太的娘從火車站上回來了,鐵鎖便買上料子回去交了差。
打發河南的客人去了,參謀長立刻備了呈文送往總司令部,又叫小喜代理秘書,填寫委狀,趕印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