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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裏,綢嶺山區一樣很熱,因為四周都是高山,風刮不進來,整個縣城都像是在爐子上烤著。老河口雖然伴著秋浦河,但是夏天一旦久不下雨,水汽蒸發上來的依然是滾燙的熱浪。
在這樣灼熱的節氣裏,老河口人多半挑早晚出門勞作,上午十點回家休息,一直到下午過了三點再出門。在屋子裏待久了,人自然要找點樂子。
鎮上文化生活不比下麵農村好多少,一樣很枯燥,閑餘時間除了打打麻將,打打牌,也沒別的公開活動。政府曾經在鎮東頭,現在的木材廠那裏辦過一個電影院,也雇了幾個人守著電影院大門,但到開映那天,鄉下人蝗蟲似地老遠趕來,往年趕露天電影趕慣了,到了電影院,也不管有票沒有票,全往大門裏湧,幾個看守的根本攔不住,洪水決堤,人群全衝了進去,搶座位的,擠撞的,吵架甚至動上手的,比比皆是。本來挺好的一文明活動,全被演砸了。
後來政府召開了一個閉門會議,討論來討論去,最後結論是,如果電影院這麽下去,非虧得一塌糊塗不可。如果硬要開,辦法不是沒有,那就是調一支部隊來,負責看守大門和監察票務。這顯然不是小小一個鎮政府能辦到的。於是,電影院放映沒兩個禮拜,最後就悄無聲息地改成了木材加工廠。老河口人也並不為此感到有多沮喪,相反私下議論說,“那玩意關了也好。農村人還是習慣了在家看看電視,多自由。硬要去擠,去搶,看得也不帶勁。”
舊事物總是被新事物代替。不知什麽時候,今年來一夜之間,街上冒出了好多錄像廳。年輕人愛去看,而且去了就不想走。六子也去過幾回。同樣要買票,起初是三塊錢看一場,後來漲到五塊。白天主要放武俠片,像什麽射雕英雄傳啦,七劍下天山啦,打鬥場麵非常眼花繚亂;晚上主要放愛情片,據說過了12點,下半夜還有三級片看,那都是一些比較性感、情節曖昧甚至有些露骨的情色片。這些片子要花更多的錢才能買票進場。起初,老河口人並不太懂,男女老少有喜歡熬夜的,也湊熱鬧,趕下半夜場,結果老頭老太看著看著,臉紅心跳,繼續看吧,實在難為情,不看吧又糟蹋了十塊錢,最後隻好閉著眼睛在那裏戳著,簡直就是受罪。老何去了一回就再也死活不去了,而且訓兒子道:“那些地方都不是俺們農村人呆的地兒。好人都給學壞了。你看那吳老四家的小三子,前日子不就因為看錄像看多了,偷看計生幹事洗澡,被抓起來判了好幾年嗎?以後你要被我看見再去錄像廳,小心打斷你的腿。”說到做到,以後老何就時不時扛條碗口粗的扁擔在街上轉悠。
其實,六子對錄像並不十分熱衷,比起上海鬆江電影院和婷婷一起看的電影,那場麵差遠了。隻能說,這些錄像都是粗製濫造,而上海的電影那才配得上藝術。他也相信很多人看錄像,大多是為了消磨時光。如果有更好的娛樂方式,也不至於全往錄像廳跑。
因為出了幾檔子治安事件,政府也很自然地把它歸結到錄像廳上,於是一輪“掃黃打非”迅速上演,幾個錄像廳連夜被查封,一批人被列入了黑名單重點教育和監控。這個名單上據說有好些政府的幹部和學校老師。具體人名,文書不肯說,六子也不好過多追問。
政府為了解決鎮上文化生活問題,決定在原供銷社大樓二層改造成一個青年舞廳,供年輕人娛樂交際。舞廳建成後的第一天晚上,文書喊了六子同去。六子不會跳舞,隻是在旁邊坐著,喝茶吃瓜子。文書看來舞蹈也不是很熟,但他敢於跳。先是跟政府辦公室打字員汪娟娟跳了一個曲子,看見高雲雲進來,忙走過去很紳士地伸出右手,高雲雲笑著搭上手,很快二人就像陀螺一樣旋進了舞場中央。
這時候有個女士走過來很大方地邀請六子跳舞,六子臉一紅,認出是信用社的王芳,忙把手擺得像撥浪鼓,說:“真不會、真不會。”
王芳很執著地說,“來嘛,我教你。”六子硬著頭皮上場,雖然有王芳帶著,可總是跟不上節奏,笨拙的身子和步法,活像一個喝醉了酒的酒徒,害得王芳被踩了好幾腳。急得六子出了一身虛汗,謝天謝地,曲子結束了,他尷尬地逃出了歌舞廳。臨走時,看見文書和高雲雲還情意綿綿地在舞場裏旋著。不知怎麽地,他竟然有些替文書擔起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