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阪田賢二帶領妻兒、手下應該是一九八一年回到的日本，那時中日已經建交，不少當年戰爭中遺留在中國的日本人可以自由返鄉，這是中國政府的人道和豁達，一時之間在日本民界傳為佳話。

——阪田賢二一行孤魂野鬼，從一九四五年秋開始返鄉之旅，到一九八一年已經曆盡了三十六個年頭，日本鬼界一直將他們拒之國門之外，雖然他們生前是日本人，但他們的軀體都留在了中國，按照陰司條例，它們屬於中國鬼，他們隻能在中國的陰界入地府，進而轉世投胎。

這讓阪田賢二無法接受，在他的心裏，他們是日本人，是為了大和民主的利益而死的，他們是日本的英雄，日本鬼界本該對他們尊敬有加，熱烈歡迎才對……他們不甘心，不甘心。

機會終於來了，一日來了兩個中國人打扮的日本人，其中一人懷裏抱著一精致的骨灰盒，上麵寫著幾個中國大字 ：恭送母親返回故鄉。阪田賢二一見，忙帶著妻兒及手下跟隨送靈人低著頭穿過關卡，進入了日本本土。

可是他們回到日本本土之後又怎麽樣呢？他們照樣餐風飲露，無處安身，為了維持鬼命，這些年，他們放下了驕傲，沒有了尊嚴，聚集在一些不堪的場所……

阪田賢二想不下去了，老淚縱橫。

阪田賢二的夫人由美子從夢中醒來，看見丈夫老淚縱橫，嚇了一跳，要知道，在她的記憶裏，丈夫從來沒有流過淚，就是當年阪田賢二下令全體日本開拓團民集體殉國，由美子知道後，悄悄地放一雙兒女出逃，丈夫知道後，提搶欲追，她當時跪在地上，祈求丈夫放過兩個可憐的孩子，阪田賢二不但沒有絲毫的心軟，還窮凶極惡的一把將由美子推倒在地，還順手扔給她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讓她以死謝罪。

——當明晃晃的利刃刺進她的腹部，垂死的餘光竟然看見阪田賢二從自己的屍體上跨過，手裏依然提著槍去追兩個可憐的孩子。而今天，這老鬼為什麽哭得如此傷心？

阪田賢二見妻子醒來，正驚恐地望著他，回過頭去，把妻子攬在懷裏，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頑固和狂妄害了你們，也害了那麽多無辜的日本貧民，我的罪孽深重，罄竹難書……”阪田賢二抬起頭，深情地望著妻子，眼前浮現出當年他們年輕時的情景。

——那是一所東京有名的外語學院，還是學生的由美子身著一身海藍色的衣裙年輕美麗，一日放學，由美子和同學有說有笑地從學校出來，阪田賢二身穿軍裝，一副文員的打扮。手裏捧著一束鮮花，笑容滿麵地迎上前去：“由美子”，由美子接過鮮花，在同學麵前不好意思地笑著低下頭，同學一見，笑著和他們擺手再見，阪田賢二和由美子雙雙漫步在櫻花盛開的地方……

——一九三七年，已經升為少佐的阪田賢二奉命開赴中國東北，臨行前，一家人在開滿櫻花的樹下合影留念，那時阪田枝子也就十來歲，阪田次郎五六歲，由美子年輕貌美，在一所中學教中文。他們對大東亞聖戰充滿了幻想，幻想著大東亞聖戰勝利後，他們一家在中國的任何地方，幸福的生活。

——一九四一年，在一次戰役中，身為大佐軍銜的阪田賢二奮勇當先，親臨前線指揮，被炸斷了腿，他不得不離開中國回日本養傷。 一九四二年，他自告奮勇，響應日本當局號召，帶領日本農民團，也就是開拓團開進中國東北……繼續對中國人民實施軍國主義的殘暴。

一次，一個日本開拓團民看中了東北當地一戶農民的土地，強行購買，農民家中隻剩這一塊維持一家老少生計的土地，農民不肯就範，阪田賢二竟指使日本人以破壞大東亞共榮的罪名將其手無寸鐵的中國農民倒掛在樹上，暴曬三天，活活致死。

一九四五年八月，隨著日本軍國主義的美夢在世界反法西斯的隆隆炮聲中破滅，阪田賢二的中國夢也一並破裂，他憤怒、沮喪、不滿、驚恐、狂暴……竟然選擇舉起屠刀，屠殺自己的親人和國民。

阪田賢二，這個頑固的軍國主義者，戰爭販子，當他一旦意識到他和他的同僚對人民所犯下的罪行是無可饒恕的，他的那種絕望和懊悔，是無人能體會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