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牌:生命的變局 一

適逢三月正是櫻花開得豔麗時。

“子心、子心”周逸凡牽著妻子吳長潔的手在鋪滿櫻花瓣的湖畔邊散步,他見粉紅色的瓣兒飄落在吳潔長的肩膀上,襯著她身上淺綠色的苧麻袍煞是好看,周逸凡忍不住俯下身,他將耳朵貼在了妻子微微凸起的肚尖上喃喃自語道:“子心、子心,永葆一顆孩子般潔淨的心。”

周逸凡抬起頭望向妻子。

周家已有兩個小男孩子容和子鍵,一個六歲一個四歲,正是淘氣的時候。

這是他們夫婦二人第三次迎接小生命的誕生。

周逸凡是本埠小有名氣的建築師,妻子吳長潔在大學時讀的是大提琴專業,但未畢業前便與大她十歲的周逸凡結識,在草草完成了學士學位後二人便結了婚,自此吳長潔成了全職太太以照顧家庭為主業。

現是二人步入婚姻生活的第七個年頭。

奇怪的是七年之癢的傳聞並不在二人的婚姻道路上呈現,二人此時的關係反而較之前更為如膠似漆。

前幾年適逢房地產行業的低迷時期,許多本地的小建築公司都難以挺過這個“黑暗世紀”,而周逸凡的公司恰是在全行陷入極致黑暗的時期中步入了它的軌跡,當時若不是吳長潔的一點私己及時作為資金補給的來源,單憑周逸凡自己一人是無可能打贏這場漫長的“冰河紀”之戰役的。

那年,周逸凡剛與外埠的一家房地產商簽下合約,依據合約周逸凡作為建築公司須提供整套建築方案後方能參與競標,十幾家建築公司同一時間簽訂了競標的協議,而周逸凡的那家建築公司於其中宛如一個初生幼兒,他並無過硬的資金及外部資源,但自恃有一流的團隊及自己於設計上傲人一等的水準,便推掉了一些比較普通的項目,準備全力以赴爭取這項競標。

殊不知就在周逸凡推掉了手頭上大半的工程後,同時參與競投的公司竟然以挖角的方式對周逸凡的團隊開啟了黃金之門,幾乎是一夜之間,公司所有的員工皆紛紛呈交了辭呈,不論周逸凡如何好言相勸,甚至以股份製作為交換條件,均無法改變他們的意向。畢竟當時行業的未來性不明,周逸凡的小公司更是前途未卜,誰又會錯過眼前通往光明的黃金大道,與你走一條坎坷又前路不明的道路呢?

無奈下周逸凡隻得一一接下了辭呈,望著人去樓空的寫字樓心中不是不淒惶的。

前麵的路該怎麽走?

多年的奮戰等於一夜間被掏空,更別提什麽正在競投的項目,此刻即便是好言規勸之前合作開的那些小項目,周逸凡自己就算是瞬間長出了三頭六臂,也無可能獨立完成操作。

餡餅竟是陷阱。

周逸凡雖有過人的才華卻奈何道行經驗尚淺,他第一次體會到商場如戰場,他根本未有那種警覺性關於危機四伏的周圍,事實上他更像一個純粹的讀書人,還未能進化成為一名真正的商人,更別說是能留意到行業中的獵人們是在打怎樣的算盤。

那時吳長潔一邊操辦家中的大大小小事物,一邊照顧著子容,肚子裏還陀著三個月大的子鍵,為了能夠爭取到項目,周逸凡預備將自購的房子套現,然後以高價自外埠聘請一班精英重組新的團隊,但這也就意味著他們一家三口不得不暫時搬離於此處,去往一些二流的、租金比較廉價的地段。

該如何與妻子解釋呢?

是日深夜,正當周逸凡左右為難籌措於該如何與妻子開口時,吳長潔自廚房內捧出了剛熬好的陳皮赤豆沙,她拉周逸凡到餐廳。

周逸凡一句話不敢說,他埋頭苦吃。

吳長潔忽然轉過身走進房間,半晌後拿出一張支票放在了餐桌上,她也不說話,又捧著周逸凡吃過的碗轉身去廚房內為他添赤豆沙。

周逸凡拿起支票,上麵的銀碼正好抵了他自外埠聘請新的班底所需的款項。

周逸凡不由心中一動,啊,夫複何求!

他走進廚房自背後攬住了吳長潔微微發福的腰,又將自己的頭深深埋入了妻子的長發中,人生得一嬌妻已是不易,何況還是一知己!他沒說的她全都了解,自那夜起二人心中再無秘密。

人間的恩愛是要經過時間考核的,卻又不隻是時間能夠預算的。

君心係吾心從來不在那海誓山盟中。

拿到資金後,周逸凡迅速自外埠以高薪聘請了一幫新的班底,重組團隊後事務所如虎添翼,整套方案在極度隱秘的情況下完成,在打敗了十幾家建築事務所的設計方案後,順利簽訂了合約,經過了這一番磨煉後,建築事務所在業界中的名氣如日中天,周逸凡的性格也愈加成熟平穩,事業自此一帆風順。

是日清晨,周逸凡就那日吳長潔給他的支票上的銀碼的後麵又多加了一個零,臨出門前悄悄放在了二人臥室內的床頭櫃上,晚上回家一看,上麵壓著一張捐獻給孤兒院的回執單,他數了一數,恰是自己於白天時寫下的數字。

原先周逸凡隻是將每個月的家用存入了家庭戶頭中,自那日起,周逸凡將名下所有的財產上皆添上了妻子的名字,而公司的賬目也每個月均拿回來讓妻子過目。

吳長潔每次都嗯嗯嗯地點頭,她從不曾真的打開來細看過,心中卻是明白的,一個男人若是願意將他的一切包括收入,直接攤開予他的枕邊人,大抵心中的首肯便不隻是夫妻關係了。

二人皆是沉默寡言之人,但生命諸多的事兒原亦是與言語毫無幹係的。

奇怪,別的夫婦心照不宣中存下的通常是芥蒂,他們二人卻似存下了另外一些。

不久,周逸凡與吳長潔迎接了他們的第二個男孩,周逸凡抱著新生幼兒喃喃自語道:“若是周家能再有個女孩兒長得跟媽媽一樣溫柔美麗,那便更好了。”

吳長潔坐在產房的**悄悄許願,但願將來能再有一個粉妝玉砌的小女兒,屆時他們這一家子就算是圓滿了。

時隔多年,吳長潔卻一直未能得償所願,周逸凡總是時不時、有意無意地摸摸吳長潔扁平的肚子,心底不是不遺憾的。

這日,周逸凡剛自事務所下班回到家中,見到三歲半的子鍵獨自一人坐在花園裏的小秋千上,他滿懷心事地低著頭,小小的人兒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周逸凡走過去將子鍵一把攬入到自己的懷裏,問他:“是不是又打破了玩具被媽媽罰站?”

子鍵搖搖頭沮喪道:“媽媽不會再愛我了。”

周逸凡大奇,問他:“為何?”

子鍵歎了一口氣說道:“媽媽說要有妹妹了,要我和子容一起照顧她。”

周逸凡大笑,他一把將子鍵舉起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才一個箭步衝入屋內,口裏大喊:“長潔、長潔。”

吳長潔牽著五歲半的子容自兒童房中走了出來。

她麵帶羞澀衝著周逸凡笑。

周逸凡走到了妻子的麵前,他們的第三個孩子,周逸凡俯下身將耳朵緊緊貼在了妻子的肚子上,咦,這裏麵住著一個小小的人兒,雖然已有了兩個孩子的養育經驗,周逸凡對生命的誕生仍覺得無比讚歎。

吳長潔一把將他推開,笑道:“哪裏聽得見,現在。”

子鍵站在一旁兀自垂頭喪氣,子容卻顯得十分大度,他偷偷拉一拉周逸凡的衣角低聲說道:“妹妹住在裏麵的。”似在提醒自己的父親要小心,不要打擾到妹妹睡覺。

周逸凡奇怪問他:“你怎知是妹妹不是弟弟呢?”

子容答:“就是妹妹。”他一臉篤定。

周逸凡與妻子相視一笑,都說小孩子的話最靈,二人期待這個小女兒已經很久了,周逸凡拉起吳長潔的手走到門前,二人對著天深深地鞠躬,希望這個小女兒健康又活潑、恬靜又不失堅韌,跟她媽媽一樣,周逸凡心中默默祈禱。

整個春天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這日周逸凡見天清氣爽,滿街的櫻花粉亮,便早早收工,他將兩個孩子交給保姆照顧,自己拉著妻子的手去別墅後麵的小公園內散步賞花,看著吳長潔一點點隆起的肚子,周逸凡尋思著起名。

“子言?子意?子舒……”二人玩起了起名的遊戲。

吳長潔撲哧一聲笑道:“就一個名字嘛,哪裏要尋思成這樣。”

周逸凡忽然側過臉盯著她看,問道:“咦,誰給你起的這個名字?”

吳長潔掩住口直笑道:“這個不能講。”

周逸凡伸出手指假裝要撓她癢癢,吳長潔連笑不迭地避開,一邊舉起手投降。

“其實也沒什麽,就有些好笑。”

“叫什麽?”

吳長潔咯咯直笑,才低聲道:“吳心。”

“吳心,不錯啊。”周逸凡覺得奇怪。

“無心”吳長潔拉他的手,自他的掌心中比劃出這兩個字。

周逸凡先是一愣,才哈哈大笑,不知怎麽忽然自心一動,他俯下身將耳朵貼在了吳長潔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喃喃自語道:“子心子心,永葆一顆孩子潔淨的心。”。

說完他抬起頭用眼睛詢問妻子。

“周子心”吳長潔反反複複地念叨了幾遍,隻覺得這名字念起來十分順口,書寫起來又很是好看,便笑著點了點頭。

日子悠悠似流水,吳長潔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她行動開始不利索,五個月大的胎兒在肚子裏已然學會翻身,吳長潔常常拉著周逸凡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肚子上。

“喏。轉到這裏了呐。”

周逸凡的手掌隔著肚皮仍能清晰感受到,裏麵有一個小小的東西正在緩慢挪動。

不是不叫人驚歎的。

因前兩個小孩生產時恰逢周逸凡事業的打拚期,那時他在家時間甚少,便也無法這般細致地體會一個胎兒在體內慢慢成型的各種細微變化,此刻周逸凡透過手掌的傳遞,感受到這個還未出世的小女兒正與他建立某種說不清道不明卻又極為深層次的聯係。

這種微妙體會的本身即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