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開始耐心地研究與管理微博,餘主編沒有交給我另外的任務,所以這一周我不曾有同吳某人講話的機會,我們似乎又恢複至陌生的關係。

這樣也好。

吃過午飯後,我托曉曉姐將我的包帶回社裏,自己一人去爬山,故意遠離他。

從雜誌社向上走20米,便來到千佛山的側門,我進入園子後隨意地向山上的小道上走去,山上的花開了,我竟立刻就能認出這幾株是杏花,還真是拜科普雜誌所賜。

白白嫩嫩的鮮花,香氣宜人,星星點點,白玉生香,紛紛揚揚的杏花在空中一點點飄灑下來。山裏的環境太清新了,我坐在石階上,呆呆地盯著杏花樹。

我想起沈曜。

我想到自己最近倒是極少想起他了。以前總是一天數次,哪怕正在做著事,也會忽然想起他,就什麽都不做了,想到這個,我想我想他這件事已然成為慣性,我內心深處還舍不得這種慣性。

一直以來我是多麽喜歡他,以至於這些年來,幾乎平均每周都要夢見他一次。

他是中規中矩的學生,而我是玩樂至上的女孩子;後來,他變成了玩樂至上的壞孩子,而我成了向往佛門的好學生。

他後來談了很多女友,我是知道的,隻是其中無論如何沒有我。我在認識他之前也談過男朋友,隻是後來再也沒有了。

回憶總是很舊又很支離破碎,但想起來還是很幸福,我遇見過他,見識過這樣好的男孩子,就是一種幸福。

我拍拍屁股上的塵土,站起身來,打算回到雜誌社,站起來的一瞬,我兀地想起吳雲星,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下山的時候,我在門口碰到了外省的遊客問路,給他們指明了方向後,得到他們的連聲感謝。

我想我竟能為遊客指路了。

轉眼已是這周周五,我同那人已兩周沒有講話,我們之間建立起來的,本就脆弱不堪的那麽一丁點關係,已然土崩瓦解,降至冰點。

這天一早,我聽到他提起我的名字:“餘主編,該讓李汐學著編輯稿子了。”

聽到他溫良平和的特殊聲線,我的心頭忽地一跳。看來,他還沒有忘記我。

但是,我好不容易快忘記了他。

我不該莽莽撞撞、誤打誤撞進這家雜誌社。別人的內心還不知怎樣,我的心內確已經曆了一場大起大落,好不容易又重新變得空空如也。

我可以聽他的聲音,可以聽到他的名字,隻是不能看見他的那張臉,那張俊美絕倫的臉和沉迷工作的模樣一直讓我心神不定。

可是他的本人又是那麽奇葩。

餘主編講:“你自己選一篇文章給她,告訴她怎樣編輯。”

過了不一會兒,我正沉溺於編輯微博當中,他朝我走來,站在我的身後。

我不覺有點害怕。我向來有些怕他,所以每次都是鼓起勇氣和他招呼。

“我剛剛給你發送了一篇文章。”

“文章?哦,文章……”慌亂中我看向右下角,工作號上的他的頭像在跳動。

他看我沒有動,便靠近了我一點,伸手過來,越過我觸碰我麵前的鼠標。

我一動不敢動,大氣不敢喘一口,眼看他幾下便保存了文章並且打開。他的手法是如此之快,和托尼帶水的我,絕不是一個風格,是的,托尼帶水。

並且,他忽然靠得我這麽近。

我已經太久沒有同一個男生這麽近了,也就大約七八年罷了,和沈曜。

但他仿佛全然沒有注意到似的,我像被施了定身術,一動不動地感受著他溫熱的吐息。

他終於直起身子,離了我遠些。

他負手站我身邊,對我講:“這是約稿作者天途寫的,是一篇關於人類是否有可能移民火星的文章。”

我渾身僵硬地點頭,不知為何,在他麵前我愈加緊張。

他接著講:“這是他第一次同我們雜誌合作,所以他的這篇文章同我們雜誌的風格還有一些不相符合,所以你要從標題、風格、段落等下手改下。”

我僵硬地點頭。

他繼續不疾不徐地講:“當然,首先要審核一下當中的錯字詞句,以及標點符號之類的最基本問題。”

我點頭。

“這篇文章字數有些多,2800字了,我們給他的三頁大約2100字,你修改的時候可以刪減一下字數。”

我僵硬了。

我勉強直起僵硬的身子,想要呼吸到辦公室上方的新鮮空氣。我好不容易淡卻而忽略了他,他又重新在我的眼前,形象重新清楚起來。

我想我不能夠一直背對著他,這樣子顯得很不禮貌,於是我回頭看向他。他本是極嚴肅地盯著電腦屏幕的,我這一看他,他也低頭看向我,並扯了扯嘴角,隨之輕笑一下。

他極少笑的,這麽一笑,倒有些顛倒是非的模樣,我看著,著實有些惶恐。他的長相是無可挑剔的,隻是他本就嚴肅淡漠,我又有些怕他,他的性格又這樣古怪,對我又這樣疏離。

我們倆像第一次見麵一般,他忽然對我友好起來:“嗯……先就這些,你試著改下。”

他離開後,我渾身上下終於像黃河決堤一般,鬆懈下來。

我害怕工作時嚴肅徹底的他,又覺得他秉性古怪,又覺得他厲害不已,我滿心滿腦都被他那張麵如刀刻的冷淡俊顏所占據。

我又接著想到,公眾號上那個懂得超多,卻滿口胡話的小編。

到底哪個是真正的他。

我整個人都不對了,我快要坐不住了。

我像是遇到了另一個超級磁場,而開始偏離自己本身運行軌道的小星球。

都怪他太優秀了!

現實中,我根本沒見過這種男人啊。

我徹底淩亂了……

我感受到自己砰砰砰直跳的心髒,我甚至想要將這個人據為己有,這樣有意思的人我應該自己仔細收藏。

我什麽時候有的,收藏人類的癖好?

他不是我的,和我無關。

想到這個,我竟有點恐慌。

此時此刻,我拚命地勸說自己想起沈曜,就像勸說自己不能背叛自己一樣,而我無論怎樣勸告自己,我等了八年的人在吳雲星麵前,竟不值一提。

我顯然更喜歡吳雲星。

我喜歡了八年的人,在認識了兩周,說話不超過三十句的人麵前,輕易地土崩瓦解掉。

我竟然喜歡上了吳雲星。

我自己都覺得奇怪。

我喜歡上了一個奇葩,並且,他不能仗著自己長得好看就這樣奇葩。對於他的奇葩,我有些看不過去。

周末太多了。

我拿起打印好的稿件,躺在**研究。

我不自覺地想到那個奇葩,那個奇葩眼裏似乎沒有“女人”這樣的字眼,不然他對我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

我低下眼,開始閱讀稿件。

未來人類到底會不會移民火星?

天途

火星適合人類居住的證據

從那塊極其著名的火星隕石ALH84001上,科學家發現了它的內部布滿了呈球狀的碳化物,它與地球各類含磁鐵細菌體內成分相似。

火星未來可能會變成人類適居行星

……

這篇文章看得我頭痛不已。

若我作為一個普通讀者,這篇文章還是比較容易閱讀,裏麵艱深晦澀的知識點,在閱讀的時候會不自覺地略去。

然而,自己是這篇文章的編輯,所以自己一定要理解這篇文章,甚至是其中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知識點,研究它有沒有錯誤。

我拿著筆開始畫自己不懂的知識點,不懂的就去網上搜索解釋,轉眼已花去好幾個小時,可我隻研究了不到1000字的文章。

可就算是這樣,我都不一定能留下來,我覺得我所做的工作即使花費了大量時間,結果都不一定好。隻是若我不努力,更無可能留得下來。

我的腦子到底是什麽做的?

我有了一個新發現。

對我來說,閱讀中文科普文章和看英語閱讀,真的沒什麽本質區別,都是好不容易讀懂了上一句,再看下一句的時候,就又忘記上一句的意思了。

當閱讀完最後一句,就已經忘記整篇文章的意思。

然而,幸好我已經在讀完《三體》之後,就喜歡上了科普,無論怎樣不懂,我都有耐心搞明白這個知識點。

我花費了周末整整兩天的時間,修改這篇吳雲星交給我的文章,除此之外,我什麽都沒做。

轉眼又到了周一,我精神抖擻地去往雜誌社。到了辦公室,我首先登上工作號,將自己改好的文檔發送給吳雲星。

過了不一會兒,他在QQ上回我:你過來一下。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邊,他麵前的屏幕上,開的正是我改好的那篇文章。

他似乎非常淡定,慢悠悠地講:“你改的這篇文章,大標題改了,小標題也改了,字數也刪到了我要求的2100字左右,但有一個問題,你知道是什麽嗎?”

我搖搖頭,便見他笑了一下:“太過死板。”

對於這四字我還未來得及消化,便緊接著聽到了他的另一句精彩點評:“就是,有點像大學生畢業論文。”

聽完這句話,我像被雷劈了一樣杵在原地,啞口無言。

隻是……這哪裏像大學生畢業論文了?

他坐在舒適的座椅上,繼續一副悠哉悠哉的姿態,還抿了一口茶水,這令我想起了我的曆任班主任。他們把我叫去辦公室訓話時,就是這個樣子。

我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口,而對方似乎非常閑適,高高在上地看著我。

他指向電腦屏幕:“你看你把第一小節分了三段,但你不必每段字數都相似。”

他讓我看了另一篇已改好的文章,告訴我這篇字數有多有少,層次豐富不死板。

“小標題也是。你改的每個小標題,字數雷同,樣式相似。”他將手挪到鍵盤上,一邊說一邊直接修改:“你這個標題,我可以改成這樣。”

為了看清屏幕,我不得不彎下身子,湊得近些。在彎腰湊近的這一瞬間,我驀地聞到一種特殊又清新的香氣,這種味道清晰地傳入我的鼻孔中。

不會是他身上的香氣吧?不,他這樣不拘一格的性格,絕不會塗抹香水。隻是我從未聞到過這種香氣,這樣清新寡淡的味道,又不像香水那樣刺激濃烈,但這個味道著實有些勾人。

真致命啊!他怎會讓我聞到這種,他身上特有的氣息。

這種“被迫入坑”的感覺真致命啊,我對自己的反應真是感到無奈。我感受著他溫熱的吐息,大腦都因運轉過熱而停止了轉動。

他還在講,並且語速刻意放緩,我卻什麽都未聽得進去。

我想,照他這樣嚴苛的標準,我恐怕是無法通過試用期的了。我的水平大概是永遠不會進步到他現在這樣,隨隨便便就能擬出一個為雜誌所用的標題來的。

講完之後,他問我:“聽明白了嗎?”

我誠實地搖頭:“沒有。”

緊接著,我又趕緊搖了搖頭:“似乎是聽懂了。”

他抬頭看向我的表情,終於憋不住笑了:“沒事。”

沒事,能有什麽大事呢,天大的事不過是我最終沒能度過試用期。

“不理解也很正常,慢慢來。”

他又說。

他的表情又變得寬容和藹,像是一個前輩一樣了。

隻是我,神情古怪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