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真假天祥

經春曆夏,宋軍與元兵在福建、江西、廣東主戰場,各有勝負,而江淮、四川境內還有少數城池的宋將在堅守。

到了初秋時節,元軍在福建境內已經取得勝利,加大了對江西的進攻,當時元軍把主要力量對著兩個方麵,一是江西的文天祥,二是廣東境內的皇帝趙昰。

元朝北方的內亂很快平複,因而又加大了對南方戰事的部署,張弘範被任命為對宋作戰的元帥。

張弘範正是此時擁戴宋帝的副樞密使張世傑的堂兄。

張弘範是元朝初期重要將領,名將張柔第九子,曾參加過襄陽之戰,後跟隨元帥伯顏南下攻打南宋,是忽必烈滅宋之戰的主要將領之一。

張弘範的父親張柔在元太祖八年(1213年),蒙古軍南下中原,金都南遷之時,以地方豪強的身份,聚集鄉鄰親族數千餘家結寨自保。元太祖十三年(1218年),與蒙古軍戰於狼牙嶺(河北易縣紫荊關附近的狼牙山一帶),兵敗被俘,降於蒙古。元太祖二十年 (1225年),蒙古任命他為行軍千戶,保州等處都元帥。元太宗十年(1238年),張柔四十九歲時,張弘範出生,金朝已經亡國四年了,所以他說不上是金朝的臣民。他有八個哥哥,兩個弟弟。他八哥就是後來承襲萬戶爵位的張弘略。

忽必烈的重要謀士郝經曾在很長一個時期是張柔為子弟們禮聘的家庭教師,張弘範也是郝經的門下弟子之一。

在父兄師友的熏陶下,張弘範成長為一個文武全才的年輕將領。

元憲宗蒙哥六年(1256年),張弘範正二十歲,已經成人了。他身長七尺,儀表出眾。當時男子成年都有蓄須的風尚。張弘範長須拂胸,風采翩翩,算得上一位美髯公。不僅是騎射能手,而且以善於馬上舞槊知名於時。口才很好,善於應對,詩歌也寫得很有特色。

元憲宗蒙哥六年(1256年),其兄張弘略任順天路總管,赴蒙古大汗的駐地述職之後,張弘範被留下代理工作,這給他提供了展示才能的絕好機會。當時蒙古軍隊的紀律很差,他們所過之處,百般騷擾。張弘範認為:“國家應該是有法製的,令行禁止,不允許有違法的行為。凡不遵守法度的,都要繩之以法。”因而整頓軍紀,其所領蒙古軍隊風清弊絕,更有活力。

中統元年(1260年),忽必烈繼承蒙古汗位,改元中統。這時張弘範正是二十四歲,被任命為禦用總管。

中統三年(1262年),山東軍閥之一的李璮起兵叛亂,張弘範跟從親王合必赤前往濟南討伐李璮。在平叛進軍中,他不避艱險,屢立奇功,成為忽必烈很器重的一個青年將領。

至元元年(1264年),張弘範的八哥張弘略調至京城充任宿衛。忽必烈在張柔諸子中特別選拔出張弘範來代替張弘略的工作,把金虎符親自交給他,正式任命他為順天路管民總管。

至元六年(1269年),宋元正在進行襄陽的爭奪戰。元朝君臣正發愁難以物色到一個既有能耐,又得軍心的將領,恰巧有人提到張弘範的名字,忽必烈即命他擔任益都、淄萊等路行軍萬戶。

攻宋戰役的總指揮是丞相伯顏。張弘範向伯顏建議:用重兵圍困襄陽,首先應切斷襄陽的糧道。伯顏采納了這項建議,並且派張弘範負責萬山糧道的把守。至元八年(1271年),伯顏聽從了張弘範的計謀,決定把對襄陽的包圍圈逐步縮小。張弘範於是在襄陽、樊城之間,建築了一個堅強的阻隔性工事——“一字城”。“一字城”把原來是一個整體的襄樊軍事防區,切割成兩份。這樣,包圍圈進一步逼近樊城。第二年攻打樊城時,張弘範肘部中了流矢。他把傷口裹紮了一下,馬上就到大本營晉見主帥,提出以水師截江道,斷絕樊城的救援。同時在攻城的策略上,建議用水陸夾攻的辦法,先攻破樊城,隻要樊城攻下,襄陽也就無險可守了。他的這些主張,取得主帥同意,很快就拿下了樊城。

元軍攻占建康後,南宋的京城臨安,危在旦夕,宋廷不得不發出勤王的號召。但宋朝軍民響應勤王號召的隻有張世傑和文天祥等少數人。張弘範則從軍事形勢考慮,認為應當乘破竹之勢,掌握戰機,不可再稍緩。他和伯顏商討後,伯顏同意他的意見,命令他用當時最快速的交通手段——蒙古驛站的快馬,奔馳到忽必烈的駐地,麵陳形勢。忽必烈決定繼續追擊。張弘範返回防地後,激戰就開始了。

張弘範與張世傑、孫虎臣等所率水軍的戰鬥,焦山之戰,是場決定性的戰役。當時統帥阿術集合兵船於瓜州,阿術派遣張弘範等以兵船千艘西掠珠金沙。阿術、阿塔海登南岸石公山,指揮水軍萬戶劉琛循江南岸,繞出南宋防軍之後,董文炳則直抵焦山南麓,和元軍劉國傑左右呼應,萬戶忽刺出擊中路,張弘範自上流來會師於焦山之北。

這場會戰,南宋全線潰敗於焦山。

張弘範率軍直追至圃山(江蘇鎮江市東北)之東。

這是臨安陷落之前元軍伐宋的最後一次大戰役。由於這次戰役的功勞,忽必烈賜他以“拔都”(蒙語意為勇士)的榮譽稱號,並改授他亳州萬戶。

陳宜中、張世傑、陸秀夫等擁宋室皇帝趙昰到達廣東後,張弘範曾一度北返,元朝皇帝向他了解南方戰況,因阿術、伯顏已在大都出任左右丞相,忽必烈特命張弘範為平宋的元帥。

張弘範擔心自己指揮不了蒙古軍,向忽必烈奏道:“臣任漢軍元帥沒有問題,皇上能否再任命一蒙古元帥與臣同行,這樣宜於節製蒙古軍。”

忽必烈賜給他的尚方寶劍與鎧甲:“我是大元皇帝,你是我任命的征宋元帥,無論是蒙古軍,還是漢軍,皆歸你指揮,誰敢違令,你可以此劍斬之。如果再命一蒙古元帥,你就很難全權指揮了。”

張弘範深受感動,即刻動身向南。

這樣一來,就形成這一時期最有趣的曆史現象,進攻宋君的是張弘範,他正是積極擁戴宋君,也是此後抗元主將的張世傑的堂兄。

宋元的最後一役,實際上成了張弘範與堂弟張世傑兩位堂兄弟間的對決。

為了配合張弘範率領的江浙水師,忽必烈命令唆都和李恒向江西境內的文天祥部隊展開進攻。以恒為左副都元帥,從都元帥唆都出江西,開府於江州。師次建昌縣,擒都統熊飛。遂圍隆興,轉運使劉盤請降,李恒察其詐,密為之備。劉盤果以銳兵空至,恒擊敗之,殺獲殆盡,劉盤投降。

元軍相繼攻下撫州、瑞州、建昌、臨江。

元軍中有得宋相文天祥與建昌故吏民書,李恒焚之,人心乃安。

李恒繼續進攻吉州,知州周天驥降,遂定贛、南安。

被忽必烈任命為左副都元帥的元軍統帥李恒,也是一個不簡單的人物,他生於1236,他的祖先姓於彌氏,唐末賜姓李,世為西夏國主。

蒙古人,有一個傳統的習俗,他們常把在戰場上抓獲的兒童留下不殺,撫養成人,在這個過程中培養感情,使之成為忠於自己的人。這與自古以來,蒙古高原人口稀缺有關。

元太祖成吉思汗征服西夏國時,有守兀納剌城者,西夏國主之子也,城陷不屈而死。這個人的兒子叫李惟忠,方七歲,求從父死,蒙古主將異之,執之以獻成吉思汗的弟弟合撒兒,合撒兒見這個孩子可愛,留下來撫養。

合撒兒的兒子移相哥繼承王位後,李惟忠跟著他征服中原,建立戰功。李惟忠曾被任命為達魯花赤,佩金符。

李惟忠生李恒,李恒天生有異質,移相哥的妃子撫之猶己子。長大成年後,中統三年,忽必烈命李恒為尚書斷事官,恒以之讓其兄。

山東李璮叛元降宋,李恒跟從他的父親適在李璮軍中,李恒向蒙古大汗報告李璮叛降的計謀,李璮把李恒抓起來,投入大牢。

李璮被誅後,李恒得到忽必烈的表彰,授予他淄萊路奧魯總管,佩金符,並償其所失家資。

李恒隨伯顏攻宋,破樊城、襄陽、鄂州、漢陽,以功遷明威將軍、宣威將軍等。

被任命為張弘範的另一位副帥,即從都元帥唆都,是蒙古劄剌兒氏,他的先人被成吉思汗征服,屬於跟隨成吉思汗起家的蒙古國開國元勳第三代將領,為人驍勇善戰。曾任忽必烈宿衛,受到信任。跟隨忽必烈征大理國過程中立有戰功,是隨伯顏、阿術征討南宋的主要戰將。

這樣,元軍統帥形成以張弘範為主帥,李恒為副帥,唆都為從都元帥的這一樣一個一主二副的指揮架構。

在這個軍事權力框架裏,主帥是漢人張弘範,副帥是西夏的黨項族後裔李恒,從副帥才是蒙古族戰將唆都,這也反映了元朝政權的多民族性與蒙古國時期權力的單一民族性的不同。體現了忽必烈將蒙古帝國改造為大元帝國,試圖建立一統天下的中央帝國的雄心。

八月,李恒指揮元軍攻打江西境內之宋軍,他分兵遣將,到各地攻城掠地,親率一支隊伍,直指文天祥坐鎮的興國。

文天祥剛剛在贛南收複一些州縣,正謀劃著趁勢擴大戰果,沒有想到元軍主力這麽快就到了興國,派兵迎著元軍,在一個叫鍾步的地方與李恒的隊伍遭遇,宋軍戰敗,文天祥大為吃驚。

幸好文天部將鄒渢在永豐聚兵數萬,文天祥帶著一支隊伍前去會合。

令人意外的是,鄒渢的隊伍因是當地義軍臨時組成,沒有與元軍作戰的經驗,也被李恒的元軍打敗,李恒率兵追擊文天祥,並誓要活捉文天祥。

元軍追得急了,文天祥身邊一員將領鞏信對文天祥說:“文丞相,你繼續向前,讓我率一隊斷後。”

文天祥的實際職務是樞密使,因他在臨安時曾被謝太皇太後授予丞相之職,而且皇帝趙昰也曾授予他右丞相,雖然沒有接受,但大家都以“丞相”稱之。

文天祥:“好,我們分進合擊!”

鞏信分出一支人馬,向元軍殺了個回馬槍。

李恒看到鞏信隻帶了那麽少的人往回殺,擔心宋軍在使什麽計策,命令元軍停住,觀察。

那鞏信幹脆坐在一個高處的巨石之上,命隨從士兵環列於身邊,等著元軍來捉拿自己。

李恒搞不清鞏信唱的是哪出戲,命元軍以箭射之,元軍勢眾,箭如雨下,鞏信身邊的士兵有的被射倒,有的落荒而逃,但鞏信端坐不動。

李恒從側麵靠近一看,鞏信早就滿身被箭,死在石上,而他卻還坐在那裏,很感驚訝,對鞏信視死如歸深表敬意,當即命人就地挖了一個土坑,將其掩埋,臨走時,磕了三個響頭。

李恒知道自己上當,鞏信分明是用自己的死來換得文天祥逃跑的時間,一時醒悟,即命將士繼續追擊。

文天祥一路奔逃,在一個叫空阬的地方,跟隨他的隊伍基本潰散,他不得不停下來喘息一會兒。

這個時候,正好文天祥的部將趙時賞來尋找他。

趙時賞字宗白,和州(安徽馬鞍山和縣)宗室也,居太平州(當塗縣)。鹹淳元年擢進士第,累官知宣州旌德縣。德佑元年,北軍至境,趙時賞擁民兵抗戰有功,升直寶章閣、軍器太監。從二王入閩中。益王即帝位,擢知邵武軍。未幾,言者以棄城論罷之。文天祥開都督府於南劍,奏辟參議軍事、江西招討副使。提兵往贛州,取道石城,複寧都縣。數以偏師當一麵。趙時賞風神明俊,議論慷慨,有策謀,尤為天祥所知。當時在宋軍中,有些將領雖然帶兵打仗,也熱心於擁妻妾同行,甚至狎妓,有一次,趙時賞在軍中,見同列盛輜重,飾姬侍,歎曰:“軍行如春遊,其能濟乎?”

趙時賞剛巧來到位於文天祥與元軍之間的一段路上,他坐著轎子,元軍見坐轎者,以為必是宋軍主帥,因而上前問道:“轎中何人?”

趙時賞:“我乃大宋之人,姓文者是也。”

元軍陣前小將一聽說是姓文,以為是文天祥,自己立功的時機到了,命眾兵一擁而上,也不再問,把趙時賞從轎中拉出來,捆綁著,抬到李恒麵前:“那南朝的丞相文天祥在此!”

李恒和眾元軍將士從來沒有人見過文天祥,李恒大笑道:“文丞相,既有今日,何必當初。要是當初在臨安時隨三宮北遷,也不至於有今日也。”

趙時賞將計就計:“既然被爾等捉住,這是天命,要煮要殺,請便!”

李恒:“文丞相果然是剛烈忠貞之人!”

趙時賞:“戰敗之人,評說由人,隻求速死!”

李恒:“不!不!不!文丞相這樣的人,可是我們的貴客啊,哪能說死就死呢?您可是在我們大元皇帝那兒掛了號的人,我可不會這麽輕易把您殺了,我還要把您送到大都去向皇上請賞呢。”

趙時賞怒目而視,再不言語。

李恒正為抓住文天祥而高興,準備安排專人械送文天祥到大都去見忽必烈。

這時,有一宋室降將來到李恒帳中。

李恒很高興地對他說:“南朝的丞相文天祥被我們捉住了!”

那降將:“是嗎?文大人可是一位剛烈漢子,您能捉住他,真是了不起呢!”

李恒:“你可認識這位文丞相?”

降將:“認得,當時在臨安時我就見過他,他的特點那麽明顯,我走到哪裏都認得他的。”

李恒立即把那降將帶到趙時賞那兒,降將一見,大笑道:“這哪是那文天祥,分明是文天祥的督參趙時賞嘛!”

李恒:“此言當真?”

降將:“這人哪有會認錯的,我敢以我的性命擔保!”

趙時賞:“你是何人?我文天祥什麽時候見過你這麽狗模人樣的東西?”

降將:“趙督參,世事如棋局,現在天數不歸大宋,你雖也為國姓,但畢竟不是那皇親國戚,何苦來著,頂替那文天祥有什麽好處?”

趙時賞:“呸!都是你們這些貪生怕死,隻問富貴,不講仁義之人,害我大宋江山落於他人之手!”

降將:“這個時候還講什麽仁義?仁義能值幾個錢?不僅不可以保自家之性命,甚或不能保妻子家人,何苦呢?俗話不是說,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天數,是誰也阻擋不了的,該你趙家要把江山交出來的時候。”

趙時賞:“你這樣的狗東西不配在這裏,我文某人惡心!”

降將:“還要自稱文某人,你的死期到了!”

李恒見他們倆在爭嘴,把那降將帶走。

又請了幾位宋朝降將前來辨認,趙時賞到底是不是真的文天祥,大家都說是趙時賞。

這下可把那李恒氣得夠嗆,把趙時賞的同行者一個個捆綁到他麵前,讓趙時賞相認,趙時賞憤怒地說:“這些底層的小人物,我怎麽認識他們,一個都不曾見過,我乃大宋樞密使,所見者皆為有身份的人。”又說:“這些人都是底層的小官,你們抓他們能領什麽賞呢?”這樣,元軍就把那些無名將士放了,趙時賞保護了一些被抓的士兵。

元軍把趙時賞押送到興隆(江西南昌),他一路大罵,唆都得知趙時賞假裝文天祥,耽誤了李恒捉拿真正的文天祥,了解詳情後,非常生氣,當即下令處死趙時賞等人。

有一個與趙時賞同時被捉的將領劉洙被殺時,為自己做辯解:“我們也隻是各為其主而已,你們把趙大人和我們這些忠義之士殺了,難道你們元朝人就不要忠臣義士麽?”

聽那意思,元軍既不要勉強他們降元,也不要殺他們,而是把他們放回民間,因為他們是宋室的忠臣義士。

趙時賞大聲嗬斥道:“死就死耳!這時還求人?丟不丟人!”

於是,唆都把趙時賞和劉洙等人一並處死在興隆。

李恒誤把趙時賞當作文天祥抓了,心中甚是懊惱,因而命人盡速查明文天祥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