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捐產淇澳

陳宜中與張世傑正在陳宜中母親的靈船上守夜,兩人從當今天下大勢,談到對陳宜中家人的安置,江萬載深夜前來探船。

江萬載先向陳母的靈位上香,跪拜,然後挨著張世傑身旁坐下。

陳宜中還禮:“這麽晚了,江都統怎麽還沒有休息?”

江萬載:“二位不是也沒有休息嗎?在這個時候,如何叫我睡得著?”

張世傑:“是啊,當此之時,大凡有點良心的人,不管是為朝廷,還是為自己,都是一個需要認真思考的時候。”

江萬載:“兩位大人在聊什麽呢?”

張世傑:“我們在討論一個問題:元軍為何這麽容易就把大宋這麽多的城池攻陷了?為什麽那麽多守將不戰而降?這始終都是縈繞於我心的未解之謎。”

江萬載:“千裏之堤,毀於蟻穴。當初國家出現一些問題的時候,未能疏通或堵住,成為毒害整個國家的病症,不是可以追究某一個具體的人的責任的。試想一想,當時元軍南來,以賈似道扣使和專權為名,賈似道倒了,那元軍不是還要繼續向臨安進發嗎?”

陳宜中:“現在討論這些都沒有實際意義。剛才我們還談到下一步要怎麽做。”

江萬載:“丞相說的是。是啊,下一步怎麽做才是我們要思考的重點。怎麽樣,兩位大人,你們有何好的設想?”

張世傑把先前與陳宜中所討論的情況向江萬載介紹了一遍。

江萬載看著陳宜中:“自古以來,隻有戰將自己抬著棺材上戰場以示死戰之決心的,張少保將令堂大人請到舟中,這可真是千古奇聞,他日必可載入史冊。事已至此,相信丞相是有智慧處理的。”

陳宜中沉吟半晌,輕緩地說:“大家休息吧,讓我想一想。明早再定。”

於是三人伏在陳宜中母親的靈柩上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三人走出靈船,各自洗漱畢。

陳宜中、張世傑、江萬載一同來到益王居所,向益王和楊太淑妃行過禮,命人把廣王、俞太妃、楊亮節、俞如圭、陸秀夫、張全等叫來議事。

陳宜中:“各位,大家沒有直接去福建,先來到溫州,這是我陳某人的榮幸。本以為再也見不到大家了,現在我們卻可以這麽安然地坐在一起,這也許是上天的安排,或許是高宗皇帝在天有靈,特地作了這樣的設計。高宗寓居江心寺時,也不知未來如何,但終能讓大宋江山延續百餘年。那元軍當前勢頭雖猛,三宮蒙難,我大宋江山尚有可為者。”

大家一聽,這陳宜中經過一夜思考,言辭與昨日大不同,很是興奮。

楊亮節:“丞相深孚眾望,盼能全力與我等共同輔佐二王!”

陳宜中:“我也想清楚了,雖然說是本已離開朝廷,是一介山野之民,有二王和各位的信任,我陳某何惜個人前程。再說,在這家國多難之時,哪有什麽個人前途?”

江萬載和張世傑不約而同地向陳宜中豎起了大拇指。

張全:“對嘛,我就知道陳大人會深明大義,一定會同意與我們一起輔佐二王,再振大宋江山的!”

陳宜中:“蒼天有眼,大家來到江心寺,這裏便一直是晴好天氣,這也是二王給我們帶來的福氣。現在秀王已到福州,大家耐心等待秀王那邊的消息。這些天,各位在這陪二王好生歇息,我讓溫州守將加強周邊戒備,大家不必多慮。我現在就回到淇澳,把家裏的事安排一下,即刻回來與大家同赴福州。”

張全走上前去,突然跪倒在陳宜中的腳下:“陳大人,我們等著你回來!”

說著,兩行眼淚流了下來,楊太淑妃與俞太妃也不禁垂淚。

陳宜中被感動得淚流滿麵,走上前扶起他:“張統製,有大家一片丹心,何愁大宋江山無重振之日?各位放心,我陳宜中這次一定會與大家一起同心輔佐二王的!”

說完,陳宜中走到益王麵前,跪下拜道:“敬告天下兵馬都元帥,趁此大家在寺安歇之時,宜中暫回淇澳家中,安排好家事,便來侍奉二王。”

楊太淑妃代答:“丞相平身!你向孚眾望,大家來溫州時就講到需要你。寶寺既是高宗當年寓居之所,二王暫居,也是高宗有靈。你速去速回!我與二王等著你回來!”

陳宜中起身,與大家一一告別,帶著陳春,兩人各騎一馬,離開江心寺。

陳宜中回到淇澳家中,把村中族長請來。

陳宜中:“現在國家多難,元軍已占領臨安,太後、皇上已被脅迫北遷,太皇太後病臥臨安。對此情勢,宜中想作太平百姓也不可能了。”

族長:“相爺有何吩咐,盡管說出來。”

陳宜中:“村長為叔輩,是長者,再說我離開臨安後,太皇太後雖未下旨免職,但已任命新的丞相,叔公還稱宜中,我會感到親切些。”

族長:“相爺曾為當朝宰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國家棟梁,是我們家族之光。”

陳宜中:“我們今天不說這個了,請您來,我想與您商量。國家情勢難料,雖然臨安三宮受製於元軍,但還有先帝二子——益王和廣王,他們已經到溫州來了。”

族長:“那就把他們請來村中安歇!”

陳宜中笑了:“族叔公真是大好人!隻是現在二王責任重大,他們不可能在溫州久留。”

族長:“你的意思是,你要隨他們離開溫州?難怪你派人來移太夫人之靈柩?”

陳宜中:“族叔公果然是個明白人。但那移靈之事,宜中並不知情,是張少保假我之名而為。”

族長:“你希望我做什麽呢。”

陳宜中:“這次隨二王遠行,局勢未明,此次一別,將來能否見到各位鄉親,實未可預料。朝代更替,本為天意,自古以來,即使改朝換代,也是在不同姓氏間變換,這次卻是不同。那建立元朝的蒙古人,從來沒有君臨天下,他們隻知道騎馬射箭,對治理國家並不在行,雖然一時得誌,也可能不會長久。大宋治民積三百餘年的經驗,國安民樂,將來天下一統,還是要有統治經驗的朝廷來實現。現在二王身邊已經聚集了許多智能之士,各地知道益王任天下兵馬都元帥,也都群起響應,大宋江山重振,或有可待。”

族長:“那好啊!我們族人都支持你和朝廷,需要我們做什麽呢?要人出人,要錢出錢,我們都跟著你和二王。”

陳宜中:“宜中非有此意。村中有壯年者,願隨宜中征戰,我很歡迎。其實,身逢亂世,誰又能知道前途如何呢。這裏也沒有別人,我實話對你說,現在情勢對宋並不有利,那福建、廣東本為發配之地,地方偏遠,而且臨安三宮受難,各地守將皆在觀望,不見得能成大事。”

族長:“那你為什麽要知不可為而為之?你曾為朝中宰相,不願降元,也是我陳家之榮耀。朝代更替也是正常的天道輪回,你就順天意,不要做這逆天之事吧。”

陳宜中:“話是這麽說,現在我是宋元兩邊都不討好啊!降元非我所願,興宋又非我所能。今天請族叔公來,就是想談談我在別人那裏不能說的話。”

族長:“你原來隻是找我來說說話啊!好吧,既然你說了,我就想給你一些建議,幹脆得了,這兩個孩子也成不了什麽大事,你也不要去湊這熱鬧,你不要跟他們去福建了!”

陳宜中:“那你叫我怎麽辦?何去何從?萬一元軍打到溫州來了,還要連累眾鄉親啊?”

族長:“我有一個辦法。天下這麽大,隻要你不聲張,還容不下你一個已經離職的舊朝宰相。”

陳宜中:“不行啊!那元人一旦打到溫州,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我的,他們一定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

族長:“這倒也是,看來你這個宰相當得真是不值,給自己帶來這麽大麻煩!”

陳宜中:“我也知道隨二王離開溫州前途未卜,但看到這麽多人奔著我來到溫州,他們對我的信任和期望還在,這是我很感念於懷的。明知未來不可期,有這麽多熱心的人在,我還是想死馬當作活馬來醫!”

族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實你不光是找我來說說話,實際上也是告知你已經決定跟隨二王到福建、廣東,圖謀興複大宋江山。成則可以建千古奇功,敗則萬古流芳!”

陳宜中笑了:“正是這樣!”

族長:“你走容易,可你這一大家人怎麽辦?萬一元軍打到溫州來了,你遠在天邊,但你們的家人還是前朝宰相的家人,元軍要清算怎麽辦?”

陳宜中:“這也正是我請你來商量的事情。現在追隨二王來溫州的這些朝臣和將領,實際上都是把自己的直屬親屬帶在身邊的。我一直在想,如果把家人留在清澳,萬一元軍打過來,有人向元軍告發,他們一個個都沒有生理,而且還會連累眾鄉親。為此,我決定將直屬親屬也帶在身邊,隨二王前往福建、廣東!”

族長:“你們這些人啊,我看得出來,現在不僅把自己獻給朝廷,還想把家人也獻給朝廷。”

陳宜中:“沒有辦法啊。雖說元軍南侵,一路許多戰將不戰而降,也有許多官員合家殉國。現在二王身邊的人都指望我同他們一起謀劃,所以,那張世傑才背著我,派人來村中以我之名把家母的靈柩移往海舟。他這樣一做,就沒有給我留後路。”

族長:“我們當時也沒有搞清楚,看到那麽多官軍來到村裏,說是你的意思,鄉親們沒有能力,也不能阻止他們啊。”

陳宜中:“這不能責怪您和鄉親。這都是我宜中惹來的事,我自己擔當。這樣吧,我也想好了,這個時候與張世傑鬧翻也不妥,不僅母親的靈柩要不回來,到頭來還落得個背叛朝廷的曆史罵名。他們不是要我與大家一起輔佐二王,重振大宋江山麽?那我就去試試,或許老天有眼,那蒙古人的勢頭一消,重振大宋也未可知。這次,我把直屬親屬全都帶走,這些家產留在村中,如果我們回不來,將來就作為族產,用於村中子弟讀書之用。”

族長:“這沒有問題。如果將來大功告成,還望你再回村中,我會把你的家產原璧奉還。”

陳宜中:“我和家人一離開,請你立即對外宣告,我陳宜中的家人都被我帶走了,沒有留在村中,這樣,即使元軍來了,村民也不必因我而受累。”

族長:“相爺心懷鄉親,我代大家感謝你。似你這樣一個仁慈的宰相,生此亂世,確是生不逢時,現在又要隨二王遠去,知不可為而為之,但願皇天有眼,能助你建立千秋功業!”

陳宜中當時思想有點亂,他的內心是矛盾的,因而說話多不著調,把自己平日所思所想說出來,一吐為快,找村長來,東拉西扯,講了許多不著邊際的事情,其實重點就是一個,告訴族長,自己要把直屬親屬都帶在身邊,一同效力二王,村中家產捐給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