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榮歸故裏
二〇一〇年初秋，九月七日，濱城機場，二十二時三十分。
“各位旅客請注意，由北京飛來本站的XXX次航班已準時抵達……”機場廣播裏的聲音未落，候機大廳內意興闌珊的接機人群便開始躁動，一群特殊的旅客隨即進入到高度緊張的臨戰狀態。這群人的辨識度頗高：棒球帽、多兜褲、野戰背心，胸前掛著各種高像素的長槍短炮……這些醒目的裝束無一不在彰顯著他們的職業——記者。
等待接機的人們一邊朝出站口翹首觀望，一邊時不時朝那些記者瞥上兩眼，大家都在暗自思量：瞧這陣勢，肯定是有什麽重要人物來了濱城。可在好奇之餘，人們又不禁疑惑：若真是大人物蒞臨，那也該走貴賓通道，可記者竟守在這裏，莫非今天來濱城的是某位娛樂圈的流量新秀。
幾分鍾後，空港內通往候機廳的大門打開，陸續有下機的旅客走進並朝等候的人群頻頻揮手。這些旅客中夾雜著兩個“應該”很帥氣的年輕男人，兩個人一路低著頭，一語不發地來到循環滑行的傳送帶旁，靜候行李。之所以說“應該”，是因為二人的“黑超”裝束：碩大的名牌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剩餘的半張臉也被口罩遮了個嚴嚴實實。不過盡管如此，還是能從他們挺拔的身形和瀟灑的步態上品味出些許的器宇不凡。看得出來，此二人絕非鳥輩。
賈紹康和他的助手付明緯早已注意到了那些守候在外蓄勢待發的記者，他暗覺事情有些不妙。起初他還僥幸地認為是某位知名人士恰巧與他同航班抵達，但是當他發現那些照相機頗有針對性地對他輪番爆閃，他扭頭與付明緯對視了一眼，兩個人苦笑著搖了搖頭。
順利取到了行李，當賈紹康和付明緯步入接機大廳的時候，那條本來很寬敞的出口通道已經被記者圍得水泄不通。各種型號的閃光燈萬箭齊發，賈紹康雖已有防備，可那片聲勢浩大的爆閃還是讓他一陣目眩。尚未立穩腳跟，記者們便蜂擁而上，他們手裏的麥克風幾乎已經推到了賈紹康的臉上，而那些照相機、攝像機更是肆無忌憚地湊上來，看那架勢，不拍到賈紹康的後槽牙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
“大師，請問您這次低調回國，有新聞發布會的安排嗎？”
“賈先生，您有什麽話要對家鄉父老們說嗎？”
“賈老師，您一直標榜自己是在為國人作畫，可外界有傳聞您已經加入了法國國籍，您對此有何回應？”
……
此時的賈紹康猶如一頭困獸，抬起一條手臂掩住臉，並極力低下頭，試圖尋找一個突破口以便迅速逃離這片是非之地。可不幸的是記者們可以做到無孔不入，他卻無法做到無孔不出，麵前的重重圍堵讓他突圍的企圖變得渺茫。
付明緯業已盡力，他棄了行李拚命護在賈紹康的身前，手忙腳亂地推搡著那些蜂擁而上的記者，開始時的低聲勸說也演變成了躁狂地嘶吼：“大家都冷靜一下，退後退後，聽我說！你們真的認錯人了！什麽賈紹康，不是！這裏沒有！拜托諸位，不要再鬧了！”
周圍等待接機的人群好奇地望著眼前發生的騷亂，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吃瓜觀戰”姿態，可是當他們聽到“賈紹康”三個字，也不知是誰尖叫一聲：“我操！真是賈紹康！大師！給我簽個名吧！”整個接機大廳炸了鍋，人群猶如被挑翻的蜂窩，所有人都卷起袖子加入蜂群，全員參戰……
狂熱的人群讓場麵徹底失控。混亂可想而之，後果卻無法預測。不解風情的記者們還在孜孜不倦地高聲發問：“賈先生，請問您有在家鄉辦畫展的計劃嗎？如果有的話，會在近期嗎？”
受到強烈的衝擊和推擠，賈紹康與付明緯已經失散，此時孤軍奮戰的賈紹康已搖搖欲墜，猶如一葉飄搖在滔天巨浪中的小舟。即便如此，他依舊遮擋著臉，疲於奔命地做著最後的抵抗。就在這時，又有記者發問：“請問賈大師，據傳香港拍賣會上出現了您的贗品，而且已經天價成交！那些傳言是否屬實？您對此有何感想？”
賈紹康放下了掩著臉的手臂，轉頭怔怔地看了過去。提問者是一個頭戴黑色棒球帽的小夥子，此時正一臉邪魅的微笑，望著賈紹康，他手裏麥克風上的銘牌是“濱城娛樂周刊”。
謝天謝地，幾個身著黑西裝的壯漢和大隊的機場安保人員神兵天降，他們強勢地擋在了賈紹康的身前，奮力將記者和人群隔開。這群人粗暴而有效的介入讓孤軍奮戰的賈紹康終於獲救，得以喘息。疲於奔命的付明緯也借機衝破了人群，跌跌撞撞地與賈紹康勝利會師。
在機場安保人員和“黑西裝”的護送下，賈紹康和付明緯狼狽地逃出候機大廳，一輛加長的林肯豪華轎車早已在門前的車位恭候多時。賈紹康來到車旁，墨色的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淺笑的臉。
機場接機大廳裏終於安靜了下來，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的記者們甚是沮喪，聚在一起唉聲歎氣，蔫頭耷腦地收拾著各自的裝備。一個帥氣的小記者朝著大廳出口的方向很不屑地笑了笑，然後很隨意地將他手中那支帶有“濱城娛樂周刊”LOGO的麥克風丟進了腳邊的雙肩包。這是一個供職於某家極不負責任的刊物的極不負責任的記者，因為他的身邊沒有助手，他也沒有照相機，他所有“吃飯”的家當隻有一支麥克風，而且那是一支道具般的麥克風，連接收裝置都沒有。
帥小夥背起了雙肩包，疾步走出了候機大廳。他徑直來到停車場，跨上了一輛外形炫酷的大排量摩托車。啟動之後伴隨著發動機的一聲咆哮，疾馳而去……
加長林肯車寬綽奢華的後包廂裏隻坐了兩個人，摘掉墨鏡的賈紹康麵帶倦色，坐在他對麵的人是濱城“嘉信”集團年輕的創始人兼掌門人——程昱嘉。賈紹康心有餘悸，扭頭朝後窗張望。程昱嘉笑著安撫道：“別緊張，我在停車場的出口做了安排，沒人會跟上來。”賈紹康這才安下心來。
程昱嘉嬉笑著搖著手裏的紅酒，致了歡迎辭：“歡迎大畫家榮歸故裏！請允許我代表嘉信集團以及除了您本人之外的所有濱城人，敬您一杯！”賈紹康端起了酒杯，卻沒有去碰杯，隻是苦笑著一飲而盡。程昱嘉放下了酒杯，關切地詢問，“怎麽樣？”
賈紹康疲憊地一笑：“還能怎麽樣，老樣子。”
程昱嘉失望地一撇嘴：“想什麽呢,我問你這酒，酒怎麽樣？”
賈紹康一怔，隨即尷尬地笑了笑：“哦，還……還行吧。”
程昱嘉顯然對這個評價不甚滿意，戲謔道：“還行？我發現自從你當了大師以後是越來越難伺候了。實不相瞞，這幾瓶酒是前段時間一個朋友送我的，據說一瓶八千多。”說完他還追加了一句注解，“美刀！”
賈紹康又是一怔，將杯中殘存的一點酒抿進嘴裏，細細一品味，惋惜道：“又讓你破費了。你知道我根本不懂這些，給我喝這麽貴的酒，實在是浪費。”
程昱嘉嗬嗬一笑：“別亂說話！別看我讀書少，但破費和浪費是兩碼事，這我還是知道的。”說完，他從冰桶裏取出了酒瓶，“再來點兒，怎麽樣？”
盡管賈紹康已經擺手婉拒，可程昱嘉還是給他斟上了半杯。賈紹康問道：“剛才怎麽回事？”
程昱嘉眉頭一蹙：“剛才？什麽怎麽回事？”
賈紹康提醒道：“機場裏的那些記者。”
程昱嘉恍然大悟，笑著反問：“怎麽了？不好嗎？”
賈紹康揉著鼻梁歎了口氣，無奈地嗔怪：“跟你說過了，這次回來我就是想清靜清靜，除了你我誰都不想見。可現在讓那些人一攪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程昱嘉兩手一攤，反問道：“這跟我有什麽關係？你以為隻有你想清靜，我就不想？誰沒事兒愛招惹那些記者。你知道我不是喜歡修改遊戲規則的人，就為了不招惹麻煩，我都沒敢進機場去接你。”
賈紹康皺著眉頭略一思忖，追問：“你跟我說實話，真不是你搞的？”
程昱嘉哈哈大笑：“怎嘛，連你哥的話都不信啦？”說罷他親昵地拍著賈紹康的肩膀，“好了好了，你現在可是世界知名畫家，走到哪兒難免會引人矚目。你知道大夥兒管那些記者叫什麽？狗仔！尤其是那些緊盯著娛樂圈的記者，鼻子比德牧都靈！你這個剛出籠屜還冒著熱氣的肉餡兒大包子回來，他們會饒了你？”
賈紹康哭笑不得：“我怎麽成包子了？再說了，我什麽時候混成了娛樂圈的人？”
程昱嘉振振有詞：“娛樂圈怎麽了，委屈你了？在我眼裏，隻要還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除了政界和商界的就全是娛樂圈的。你自己說，你算哪一部分？”
賈紹康竟無言以對，隻能苦笑著搖了搖頭。他還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兒走漏了風聲，從法國馬賽飛往北京，在首都機場轉機的時候還一直風平浪靜，豈料剛到濱城就遭遇了這場風波。看了一會兒車窗外的夜景，他扭頭詢問：“哥，咱這是去哪兒？”
程昱嘉應道：“廢話，都這個點兒了，還能去哪兒？吃飯！在法國鵝肝、蝸牛吃膩了吧？今晚咱就吃小海鮮，我都安排好了。”
賈紹康婉拒道：“算了，還是別去了，我和明緯在飛機上已經吃過了。”
程昱嘉一臉不屑：“吃過了？就那些盒飯、麵包、小餅幹？飛機上的那些飯也是給大師吃的？”說完他湊到賈紹康的麵前，很誇張地翕著鼻子嗅了嗅，麵露鄙夷之色，“又坐經濟艙了？身上一股子‘便宜’味兒！”
遭受奚落，賈紹康難為情地笑了笑：“跟你說真的，別去了，沒什麽心情。”
程昱嘉不依不饒：“你沒心情，人家明緯也沒心情？再說了，就為了等你，我還沒吃呢。”
賈紹康提議：“那就先回住的地方，我跟你商量點事，然後再去吃飯，怎麽樣？反正也沒有外人，就晚點兒吃吧。”
見賈紹康很堅持，程昱嘉雖不情願但還是伸手接通了車內的對講係統，對司機吩咐道：“跟那幾輛車說一聲，先回家，九號樓！”
兩個人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程昱嘉將酒杯伸到了賈紹康的麵前，佯裝不耐煩地勸說：“行啦我的大畫家，哪兒那麽多煩心事兒，來來來，再來一杯！”
賈紹康抬頭看了看程昱嘉，無奈地笑著，端起了杯子……
一輛奔馳轎車在前導引，然後是加長的豪華林肯，後麵是一輛載著付明緯的“埃爾法”，還有一輛奔馳麵包車護駕斷後，車隊已經駛入了濱城市區。沿著海岸大道一路疾行，十幾分鍾後來到一處別墅區的大門前——瞻海龍城，濱城最豪華的海景別墅區，隸屬於程昱嘉嘉信集團旗下的嘉信置業。
此處雖不敢說是世界一流的居住區，但是從樓盤開發、設計規劃，到後期的基礎建設，甚至是園林綠化，全部由國內各領域最頂級的專業團隊參與完成，說是全國一流絕不算誇海口。整座住宅區瀕臨渤海灣，前麵是湛藍的大海，身後是碧綠的青山，依山傍水，是濱城名副其實的鑽石級寶地。得益於最頂級的企劃宣傳，瞻海龍城全部的七十餘套別墅在首個開盤日便售罄。房子賣空，可這裏的房價對於外界至今仍是謎，或者可以稱之為“傳說”，因為鮮有人知情。
瞻海龍城內可謂是藏龍臥虎，能入住此處的業主皆非俗流。開盤的那天盛況空前、豪車雲集，通過車牌可窺一斑——全是來自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富賈豪紳。借著瞻海龍城的開盤，濱城百姓參觀了一場免費的頂級豪車展，就此也算開了一回眼界。
車隊來到霓虹閃爍的大門前，幾個全副武裝的保安列隊敬禮、放行，四輛豪車依次平緩地駛入了小區。
一輛大排量摩托車在小區門前放緩了車速，稍作滑行、駐車，隨即一聲轟鳴狂奔而去，猶如一顆劃破了夜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