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天涯覓芳蹤(十二)

公子依然噙笑,眸光燦爛,仿佛瞧見的是另一位昭婉姑娘。因著她二人真的有些相像。

莫芊芊不再麵上流露出半點笑容,眸光如電,清晰地瞧著,這女扮男裝的昭婉怎麽著都是她十九年前失散的親妹妹呀!

三人互視了許久,還是小茶童趕去莫芊芊身旁,拽了拽莫芊芊的羅衫衣袖。“大表姐,這二人說要見你。”

莫芊芊思緒回轉,俯首瞧著小茶童。“表姐知道了,你去安排“襟州”間,表姐與二位客人有話要私下談。”

小茶童頷首,轉身就小跑而去,是朝一座軒榭後的一單門獨間跑去,料必是去拾掇一番就等大表姐領二位客人去那的。

深吸一口氣,莫芊芊上前幾步。“二位貴客,請隨我來。”

一縷馨香馥鬱,流走在高籬的鼻息裏。他又是覺著些許眩暈,陷入茫然迷戀之中。

昭婉頷首,步伐前邁,公子卻傻愣愣地停在原地,自然她回麵剜了他一眼,已然瞧出他被莫芊芊的美麗所震懾出的失態。

高籬趕緊收回淩亂的思緒,他也知曉真正的昭婉可就在身旁啊!倏爾,健步就闊走,趕上兩位絕色佳人。

待行至“襟州”的單間裏,小茶童已然整理好茶具,一旁的老媼沏好了茶,為三人各自備下茶水,而後帶著小茶童離開。

莫芊芊邀二位貴客坐定。眸光早已噙著幽怨的水花,就差滿溢而出了。“徐公子,再見你甚好。”

高籬抱拳示意。

莫芊芊又朝顧昭婉道:“姑娘與我可是二回相見了吧?”

“莫姑娘好!”昭婉自然不會失了禮數,亦抱拳示意。

“今個既然二位來我舅舅家的茶肆,當要品茗一番襟州莫家的茶藝。為了說話方便,莫芊芊遣去他人,這般就以最好的襟州花茶款待二位,先請品嚐品嚐,待會我們再閑敘往事。”莫芊芊極力盡到待客有道。

高籬、昭婉相視,自是會意,如此二人便端起茶水各自輕輕呷了口。

茶香四溢,這入口清潤爽口,如似兌了飴津而又不膩叫人品過嘖嘖稱奇。“這茶莫非兌了甜汁?”高籬忍不住便問。

“非也,此茶乃是花心、花蕊秘製而成,是故其淡淡甜味未流失。公子感覺如何?”莫芊芊和顏悅色。

高籬扺掌讚道:“好茶、好茶。”

莫芊芊淺柔一笑,取出汗巾,抆去了眼角的淚痕。眸光幽幽地瞧向昭婉。“顧昭婉姑娘是嗎?你覺著呢?”

昭婉亦莞爾一笑,不再那般剛毅。“莫姑娘家的茶實在是味美香甜,尤以這夏日裏汗漬流出過多,補充甜茶倒是十分受用。”

頷首,莫芊芊言明道:“我舅舅家的花茶乃是襟州一絕。可惜,自打舅舅決定離開襟州後,這花茶調製的材料就得我們自己栽種了。南北水土差異,花茶的味道隻能保留七八成了。”

敢情,這麽爽口的花茶還不是最好喝的訝!高籬更是點頭暗讚。

“言歸正傳,昭婉姑娘,我有些話要同你說。”莫芊芊麵上盡是淒怨之色。“姑娘芳齡可是一十九了?”

“正是!”昭婉答。

赤唇微微顫動,莫芊芊又問。“姑娘可知道這條汗巾的來曆。”她已然將汗巾執在胸前。

昭婉起身,款走幾步,近至莫芊芊身旁。取回自己三日前與莫芊芊對換的汗巾,又取出莫芊芊與她的汗巾比對一番,可鑒完全一模一樣。她知道莫芊芊會說她們可能是姊妹倆。但她還是刻意岔開道:“這兩條汗巾難不成也是你舅舅家作坊同出的?”

“傻瓜!”莫芊芊薄責她道:“這繡了莫字的汗巾全天下也隻有三條。都是娘親親手為三個才出生女兒繡出的。”

言罷,莫芊芊一雙柔荑已然捂在麵上,珠淚再也藏不住順著指縫溢出。

昭婉心中酸澀不已,但她還未問明,遂再問莫芊芊道:“莫姑娘,你說我像是你十九年前失散的妹妹,可有憑證?”

“這條汗巾就是憑證,你我二人相貌就是憑證。我就是你的親姐姐啊!”說著,莫芊芊又流淚不輟,嗚咽不止。

“這又該從何說起,莫……姑娘,還請說明!”昭婉應是有七八成信了。

高籬見二位璧人都這般楚楚動人,簡直賞心悅目。起身,端著花茶繼續品啜。“我看莫姑娘還是說的細致些,否則昭婉姑娘不明就裏,怎好認你這個姐姐呢?”

此言一出,昭婉立時明白公子是認定了莫芊芊就是她姐姐不假,而那時包打聽前輩得來的消息亦未必不出現差錯。

瑤鼻赤紅,莫芊芊眸光深深地看著昭婉。“十九年前,有一江湖人士,名曰孔多海……”

“等等!你是說孔多海?十九年前他就死了的那人?”昭婉果然聽出了關鍵人名。

莫芊芊頷首。“不錯,孔多海乃是父親生前的門客,來我程家還帶了個繈褓之中的女嬰,恰好與你一般大小。下人婆子就將你與那女嬰送去找乳娘,豈料孔多海與父親不知所謂何事發生了爭執,孔多海一怒之下就去找他帶來的女嬰,不問青紅皂白抱起你便走。之後,娘親發現孔多海抱錯了女嬰,是故就讓父親遣人去攆,試圖換回你。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孔多海離開程府就一路坐船趕去了京城。自此,就沒了你的音信,娘親也一直鬱鬱寡歡,就算後來臨去之時也對我們說,要我程家後人絕不可忘記尋找你的下落。”

說罷,莫芊芊便長舒了口氣,仿佛集聚心頭十多年的重負可算是卸去了大半。

原來如此?昭婉無法想象。“莫姐姐說什麽?我們是襟州程家的女兒?哪個程家?”她應是估摸出些端倪了。

“唉!說來也是悲慘。六年前,我襟州第一巨賈程家因與知府大人官商勾結,最後受牽連竟被抄家。我們的父親、娘親就在這之後都雙雙悲憤地歿去。”莫芊芊簡直有抆不盡的珠淚,方才停歇,如今又汩汩而出。

“啊!?……”不待昭婉大驚失色,這會一旁瞧熱鬧的高籬竦震的目瞪口呆。“啪”一聲,手中的青瓷茶杯跌落在地,瞬間碎裂。

程家?還是襟州程家?難道她就是?……

昭婉幽咽地問。“莫姐姐,那你該姓程?我也姓程?……”

莫芊芊頷首,瞥向高籬。“徐公子,你如此慌張,難不成認識我襟州程家人?”

一番話,瞬間令一對置氣的有情人之間就快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回麵,她瞧了瞧公子的驚慌失措,又回麵瞧了瞧與己相貌六七成相似的莫芊芊,應是程芊芊姐姐才對。原來自己的身世最終竟是如此不堪。莫昭婉……顧昭婉……都不是,她應該喚作程昭婉。啊!程家的二小姐才是自己一直查尋的真實身份呀!

天意弄人,塵世無情。這般說來,她身後的高家公子哥不正是這位才相識的姐姐原來兒時程、高兩家結下的娃娃親家嗎?

天旋地轉,昭婉竟趔趄兩步,站立不穩,厥倒在地。

“妹妹!……”

一炷香時辰,昏迷的莫昭婉才初初醒來,她躺在一張榻上,臨池而建的軒榭裏隻有莫芊芊一人陪在她身旁。

這些日子,昭婉忙於查探楚三豹來京的真實用意,又想著為師妹羅霜降找出真凶並為她報仇,自是常常夜不寐宿。方才又聽到莫芊芊說出那般令人惶遽的話來,她豈能承受這些打擊。想來自己一直都與對程家見死不救的高家公子情濃愛深,還與他私訂了終身,這一切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公子呢?”昭婉醒來第一句話便是詢問高籬的下落。

程芊芊麵上怡悅。“妹妹醒了?你好好躺下,別亂動。徐公子方才說有要事出門去了,無需擔心。”

徐公子?可笑、可笑啊!若自己真的是襟州程家的二小姐可怎麽辦啊?高籬還是高家的公子哥呀!絕不會像她這般身份撲朔迷離的,更不可能改換身份的。

搖頭,幽咽,昭婉悲傷地閉上雙目,恁憑珠淚溢出。

仿佛這塵世間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不再真實可信。就連她最心愛的男子也是“臆想”出來的幻化人物。芳心似被箭射穿,卻是流血不止的令她就欲死去。

“妹妹,別哭,你我姐妹今日相認,我也該帶你去認認我們程家還活著的人了。姐姐也有一年多沒回襟州,真想早日帶你一同回去一趟。”程芊芊說罷,自然會心一笑。

一年未歸襟州,難怪程芊芊不知道昭婉與公子的悲情經曆,亦即是說她也不知道月荷與劉貴試圖害死高學古的事了!

然,這一切的悲傷昭婉是親眼見證過的,她還記得月荷——自己的三妹在高家隱藏身份等待報仇機會失敗後遭到高學古的折磨。自己當時可就在三妹的麵前卻見死不救。這個二姐是怎麽當的呀?

悔恨的淚水沾濕了枕巾。嗚咽漸漸變成了號啕大哭。為何?為何?為何自己的親妹妹受罰時,她這個做二姐的卻不伸手去救她?日後若再見著月荷——三妹,她還有臉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