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風雲化無常(十一)

高籬依然僥幸地說:“四王妃得過高家醫救的恩情,想來四王爺一定記掛我高家的好,不會為難高家的。反正四王爺的目的是治宋知府的罪,隻要懲辦了宋知府為何非要節外生枝呢?”

“我兒稚拙,四王爺是你姐夫嗎?他可是古寧昌的姐夫!四王爺肯聽誰的話?”夫人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搖頭歎息道:“就算四王爺惦記高家曾救治過王妃那又怎樣?頂多到時候查出高家幹了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後從輕發落高家人等,可抄家的危險並未消除。”

“我……我高家做過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高籬不明就裏。

“這就要問問你的好父親了!”夫人白了一眼側旁的老爺,而後再道:“為娘不知勸過多少回,可你父親為了高家能繼續輝煌下去就是不聽勸。唉!事已至此,為娘也隻能想法力保高家平安了。其他的都不再重要。”

“娘親,父親,我高家究竟做過些什麽?”高籬預感不妙,他亦想知道父親究竟做了些什麽,也為此好做判斷,日後以便做全應對手段。

高學古麵露慚愧之色,這才緩緩啟口。“籬兒,高家的家業之大,起支撐作用的除了胭脂坊便是錢莊。可錢莊裏的銀錢大都是搜刮而來,為此也逼死過人,之後得宋知府一次次袒護高家才轉危為安。這些籬兒你也知道些的。”

原來如此,高籬不禁想起自己也曾送過銀子給宋知府,為的是高家也為了他自己,想來也是罪過。也幸虧娘親慈善,悲憫世人,常常也為高家名譽做過許多的善事,替父親贏得了好的名聲。

見籬兒思忖著什麽,夫人繼續再道:“籬兒,事關重大,危險近在眼前。為今娘親與你父親喚你來無非是想說怎麽才能保住高家才好。千萬……千萬別步了襟州程家的後塵才要緊啊!”

高籬眸光一抬,蹙起眉峰。嘴巴微張,欲說,卻說不出什麽。因為他猜到娘親待會要說的是什麽!可他真的無法想象那會多麽殘忍!

“怎麽?我兒也擔心了吧?高家不能完,王禦史被四王爺盯著呢!他未必就能保住高家!如今,必須得多個籌碼,那便是你大嫂。”瞧見籬兒聽她說話漸漸垂首不言,夫人心一橫幹脆道:“籬兒已不是垂髫小孩了,當知道抄家之後高家也就全完了。你該思慮的是高家幾百人性命安危,而不是你自個的情情愛愛。”

“娘親,孩兒不能,我隻要昭婉一個妻子。”高籬依然垂首,卻堅毅地說話。

“混賬,昭婉能救我高府嗎?大嫂才能!若高家真的到被抄家這種地步,我們高家不提前籌謀一番,到時大嫂娘家會令思虞身陷死地於不顧嗎?隻救一個李思虞,你父親、娘親還有你怎麽辦?都等死嗎?”夫人揚聲怒責。

“可大嫂是大哥的妻子,高家真到危難境地,她難道真能見死不救?”高籬還想與娘親爭辯。

“說你稚拙就是稚拙,襟州程家就是教訓。你還指望大嫂會為了高家守節一輩子?除非嫁給你,最好能懷了你的孩子,否則遲早也會離開高府另尋好人家的。前兩日她娘親來府裏已經勸思虞離開了,隻是你還蒙在鼓裏罷了!”夫人說的抑揚頓挫,眸光中顯見泛出淚花。

“娘親,這怎可?……”高籬像受了驚嚇,騰地站起。

緩了緩氣,夫人強壓著怒火,聲調和溫了些說:“你不願意,不出多久,你父親、你娘親,還有你可能生死都難以預料了。高家就你這麽一個繼承人,籬兒,你身負重擔啊!否則,娘親也不會這般逼你了。”

“我……我怎麽能做那種事,怎麽對得起昭婉?”高籬說話間,俊顏扭結,全身觳觫,那一對清澈的眸瞳裏噙滿了男兒淚。

“籬兒,你娘親說的對,若非如此,高家還能輝煌下去嗎?你還能尊享公子這般好日子嗎?想想程家悲慘結局,你不可自私啊!”高學古適時插言。

堂堂男子漢卻垂淚不歇,雙拳緊握咯咯作響。高籬實在無法想象與大嫂婚配的尷尬景象,在他心中昭婉才是他將來一生中的所愛,其他任何女人都將不會再令他動心了。

“為何?為何?”高籬悲愴地問娘親。

夫人與籬兒一道啜啜泣泣,好似還比籬兒更顯憂傷、恚恨。“娘親……娘親知道你喜歡昭婉姑娘,娘親也希望你能無畏禮法約束敢於追求你自己的真愛。可……可如今不同於往年你父親與我那會。生死攸關之時,誰也不能再自私求全了。籬兒,即使你娶了你大嫂也不能令她知道為娘與你父親的真實用意,以免她……以免她明哲保身,不接受我與你父親的安排,那高家就更加危險了。”

高學古見籬兒不願接受,意欲斥責一番,可瞧見他悲傷不能自製,寬闊的胸膛終究壓下了怒火。“你娘親與我也是沒法子才會這樣,籬兒,你大哥不聽勸,落得英年早逝。你不能再倔強不聽好話了,否則,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難道你要我們一家子都去地府陪你大哥嗎?”

高籬身子一顫,他知道父親這話的重量。想及襟州程家的悲慘結局,難道自己真的要讓父親、娘親都身死不成?決不能!他是高家唯一的繼承人了,往後所有的重擔都需他來承擔。如今,高家麵臨的危險不容無視,而自個的情愛又不是活下去的全部。

“那昭婉怎麽辦?”高籬起伏的胸腔可見他多麽痛苦無奈。

夫人取出汗巾一邊抆淚,一邊說道:“好吧!籬兒,隻要你肯答應娶了思虞,幫助高家度過劫難,以後……以後昭婉你愛怎麽樣都可,這總該行了吧?”

淚眼瞧向娘親,曾經對兒子言聽計從的慈藹娘親今日卻要殘忍地拆開她也屬意的未來兒媳婦,將兒媳婦的重擔又轉寄托於李思虞。這般的冷酷、無商略餘地怎個不令高籬想瞧瞧娘親會不會內疚地無法直視她的兒子。

然,夫人沒有,一雙期待的眸光就定定地瞧著籬兒。

揚起頭顱,高籬大笑不止,淚痕滾落臉頰,堂堂男子漢卻委屈的如同小女子般無助。

他邁步就走,也沒等父親、娘親同意。仿佛一具走屍,魂魄已經離開了軀體。

“籬兒……籬兒,你聽著,明日一早就籌辦婚儀,而後你便要與大嫂入洞房,盡快令她為高家開枝散葉,也好令思虞死心塌地留在高府。”是夫人無情的話語在此提醒著兒子。

可,高籬似乎什麽都聽不到,踉蹌著,搖晃著,隨步伐穿過桂廡,他來到了高府後院。這裏是昭婉教習高家八名家丁武藝的空曠場地。

還記得閉花羞月的素顏美人——莫昭婉英姿颯爽的風采。還記得她一顰一笑、一怒一嗔,瓊顏瑤鼻亦掩藏不了的幽怨韶容。

夜空星稀月明,銀灰灑滿一地。此處、此刻隻他一人,酸澀、甜膩、苦惱、悲傷,一切的記憶都在空寂中反複重現。

孤獨的人,顧影自憐。悵惘的心,進退維穀。高籬憤然仰頭對月,悲泣地大呼一聲。這一大呼響徹天地,驚覺後院。可依然是他一個人的悲泣,再無妍姝素顏女子在側。拊膺慟哭,恁憑強壯的體魄如同撕裂蛻委般的失去知覺,倒在絕望之中。

“小翠,我怎麽會在這?”輕輕睜開雙眸,高籬記得自己是在後院習武場的,可如今他卻躺在床榻之上。

“二公子,你這又何苦呢?老爺、夫人這麽做也是為了高府啊!您想想,若高府遭遇不測,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或許就會四散分離,興許也就成了一堆堆死無葬身之地的屍骨,而這高府今日的安逸、繁華一夜之間也極有可能化作灰塵飛粒。二公子,小翠受知於老爺、夫人,一會就要成為您的妾室,我隻能勸您一切以大局為重。莫昭婉您就忘了她吧!”小翠一邊說一邊抆著淚花。

“不行,我……我忘不掉她,我……我不能食言。”高籬立時起身,掀開衾被。

小翠纖手一推。“公子!你什麽都別做,夫人的用意已經對小翠說了,賤妾以後一定會處處替夫君你著想,我也能容忍你與大嫂先為高家開枝散葉。”

“不行,我要去找周管家。”高籬推開了小翠,還是起了床,穿了靴,邁步便走。

然,門前卻站滿了暗衛,他們也無情地阻止了公子的去路。

“公子……夫君,你別走,待會老爺、夫人就來,有什麽話你同他們二老再說,此刻隻需待在我這等候便可。”小翠邊剴切地勸說邊流淚,興許在她心中,高籬對昭婉的情愛才是真實的,更是悲苦的,奈何高府危機重重,不涉法保住高家,闔府上下幾百人的性命還能有指望嗎?

無力衝破暗衛的阻攔,高籬咬牙切齒地回到寢屋,俯擗悲傷不已。

倒是,小翠默默落淚瞧著他,瞧著心愛的二公子,即將成為自己夫君的男子為了另外一位絕色出塵的女子要死要活的樣子。

一切來的都讓人始料不及,哪怕……哪怕是莫昭婉一道嫁過來,起碼小翠會設法與昭婉從此化幹戈為玉帛,因為大嫂嫁給公子是小翠最不希望的結果。是故,從此若有昭婉這般剛毅堅強的女子合力,也許李思虞還會忌憚兩位妾室的能量。可若隻有她小翠一個妾室,以後李思虞再行懲戒,小翠的日子未必就比做大丫鬟時好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