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讓我哭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2005年7月18日，我像往常一樣8點10分從租房子的地方羊坊步行到公交車站牌下，然後乘坐423路公交車到新發地一家批發公司上班。我知道每周一時擠公交的人都會很多，所以我早做好了心理準備。可那天擠公交的人竟然出奇的多，公交車還沒到，路邊就站滿了人，望眼欲穿地期待著公交車的到來。

423路公交車剛一在路口出現，等車的人便擠做了一團。瘦小的我隨著擠車的隊伍被動地跑著，車剛一停穩，那人群便嗡的一下堵滿了車門，我被後麵的人推搡著剛抓住車門，由於沒注意前麵的人，一不留神就重重地摔倒了。更慘的是，還沒等我愣過神兒，那車便拋下再也無法擠上去的乘客開走了。

我委屈地從地上爬起來，由於雙手和膝蓋被地麵狠狠地磨擦了一下，又痛又狼狽，我的眼淚不自自主地流了下來。就在這時，一個和我一樣沒有擠上公交車的男孩從兜裏掏出一張麵巾紙，很真誠地遞給了我，讓我擦幹眼淚。

這個男孩就是張利軍，也在新發地批發市場的另外一家公司打工。從那之後，每天早晨上班時，我和張利軍經常會“巧合”地碰在一起等公交車，每次他都有意無意地護著我。就這樣，我漸漸對他產生了好感。

兩個多月之後的一天早晨，張利軍對我說：“文豔，知道嗎？你那天摔倒後委屈地流淚時，我就覺得自己有責任保護你。好男人不會讓心愛的人流眼淚，我發誓以後永遠不會讓你掉一滴眼淚。”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幸福極了，認為他就是我理想中的白馬王子。

在以後相處的日子裏，張利軍對我可謂嗬護有加，簡直是含在嘴裏怕化了，頂在頭上怕摔了，而且真的如他所講那樣，我沒再掉過一滴眼淚。和張利軍在一起時，我覺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樣，好男人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受一點點傷，而一個永遠不會讓我再掉一滴眼淚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在我和張利軍熱戀的時候，忽然老鄉捎話給我，說我母親病重，讓我趕緊回家。分別的時候，依依不舍的我眼睛剛剛濕潤，張利軍就用雙手捧起我的臉，深情地說：“不哭，我們很快就會見麵的。”看著含情脈脈的張利軍，我羞澀地把眼淚噙在眼眶裏，沒讓它掉下來。

回到老家後，母親已經從縣城的醫院做手術出院了。由於正趕上收秋，父親沒有時間照顧母親，所以我就在家整整伺候了母親3個多月，眼看著母親漸漸康複，我心裏的石頭才落在地上。但在這3個月時間裏，我對張利軍簡直是朝思暮想。由於手機在老家沒有信號，給他打一次電話我都要坐車跑到30裏外的縣城。因此，這3個月裏我抑製不住對張利軍的思念，偷偷哭過無數次，可每次給他打電話，他都不允許我哭。

和張利軍分別的時候還是陽光燦爛的秋天，再見麵時已經是寒風凜冽雪花飄飄的冬天了。2005年12月24日，當我告別父母一路顛簸到達豐台火車站，見到張利軍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我撲進他的懷裏哭得稀裏嘩啦，可他卻不停地拍著我的後背說：“文豔，不哭，不哭。”我邊甜蜜地流著淚邊說我太想他了，他卻說：“見麵了應該高興啊，哭什麽哭？”見到他我當然很高興，可是，我的眼淚就是止不住。看到我還在掉淚，張利軍有些生氣了，他鬆開對我的擁抱，有些嚴肅地警告我：“不許再哭了啊，再哭讓別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聽到這話，我覺得很委屈。思念了3個多月，再見麵時既激動又興奮，多愁善感的我能不流淚嗎？可是，他卻讓我把眼淚憋回去。這讓我心裏很不是滋味。

由於春節前在家陪母親呆了3個多月，所以春節的時候，我沒有回老家，而是留在北京陪張利軍過的。

2006年2月14日情人節那天，下班後張利軍陪我到商場裏買巧克力，出來的時候剛好迎上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大娘在乞討。望著瑟瑟寒風中麵色蒼白的老人，我不知怎麽回事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年邁的母親，就情不自禁地掉下了同情的眼淚，然後把兜裏剩下的零錢全部給了她。張利軍不解地望著我，問我哭什麽哭。我說看她多可憐啊。張利軍竟然不屑地說：“可憐給她錢就是了，有什麽好哭的，真搞不懂你！”說著幫我擦掉了淚水，還埋怨我說在情人節裏哭，不浪漫。其實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同情她就給她錢，哭什麽呢？可我就是想哭，想發泄一下自己的情感。

而接下來的日子裏，每次遇到傷心的或者感人的事情時，張利軍都會想方設法阻止我哭，還一遍遍地警告我說，如果以後再讓他看到我掉眼淚就再也不愛我了。為了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我也盡量不讓自己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掉眼淚。可是有一次因為和同事拌了幾句嘴，我遭到了大家的誤會，我又委屈又傷心忍不住想哭時，偏偏張利軍來找我了。沒辦法，在他麵前我隻好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還有一次，當張利軍帶我去醫院看他重病的朋友回來後，我隻要一想到那個充滿活力的健康男生竟然那麽了無生機地躺在充滿蘇打水氣味的病房時，心裏就為生命的脆弱而難受不已。那時的心情，如將要下雨的天氣一樣壓抑，可是，當著張利軍的麵，我卻不能痛痛快快地流眼淚。實在憋得嗓子眼兒疼痛時，我隻好躲進廁所，打開水龍頭偷偷哭了一番，才覺得釋放之後的心輕鬆無比。

我沒有想到，當他發誓永遠不會讓我再掉一滴眼淚時，我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孩，而現在竟然成了痛苦——我連哭的自由都被剝奪了，盡管我知道那是張利軍對我的愛。他是不想讓我傷心才那樣做的。可他好像不知道，人並不僅僅是由於傷心才會流淚，有時候高興了也會哭。

2006年五一後的一個周末，張利軍到狼垡買了一台電視機，這樣下班後我們就可以一邊做飯一邊看電視劇了。電視一搬到家裏，我就激動地打開了電視機。正好是我很喜歡的韓劇《黃手帕》，當我看女主人公曆經種種磨難，經過種種打擊和阻撓之後，終於被深愛著的人擁抱在了懷裏之後，內心被一種莫名快樂鼓動著的我竟不由自主地掉下了眼淚。可是，正在我為劇中人物的美好愛情而激動地抹著眼淚時，看到我又在哭的張利軍竟張口罵了句：“你怎麽這麽沒出息？”我的好情緒立刻被破壞了，張嘴剛要說話，張利軍接著又輕描淡寫地說，那都是演員，假的。於是，我們有了第一次爭吵，我罵他是冷血動物。

最讓我記憶猶新的是那天看《動物世界》，演的是獅子一家，麵對非洲幹旱而炎熱的酷暑，沒有食物，那些幼小的獅子就麵臨著死亡。我既為小獅子的命運揪心，又為那些被獅子們圍捕的野牛擔心。看到那些嗷嗷待哺的小獅子時，我在心裏默默地祝福獅子能捕捉到獵物。可是，當我看到一頭野牛被獅子咬住脖子撲倒在地的時候，我的眼淚又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野牛發出了最後的掙紮和吼叫，那叫聲讓我悲傷到了極點，我竟然有點泣不成聲。

張利軍一邊為我擦眼淚，一邊對我說：“那野牛天生就是被獅子吃的，這是生物進化的法則，弱肉強食。”我白他一眼，恨恨地說：“去你的弱肉強食。”張利軍也急了，揶揄我說：“有本事你去救那野牛把獅子打死。”我更火了，質問他還是不是人，有沒有同情心？他卻說：“同情還能怎樣，你以為你哭就能讓獅子不吃野牛嗎，能讓那野牛複活嗎？不能，不能！”最後，我們不歡而散。

2006年7月15日，由於剛發了薪水，又趕上周末張利軍要加班，我就獨自帶著錢到木樨園買衣服。或許是人們都喜歡周末去木樨園買衣服吧，公車上的乘客格外多，剛過了一站我就感覺身後有人摸我的屁股。我氣急敗壞地罵，誰啊，流氓！可我的話音剛落，大腿上就被背後的黑手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我眼淚當時就下來了。無奈車上人那麽多，我又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是身後的某個人騷擾並且掐了我，隻好忍氣吞聲地站到木樨園。

剛下公交車，我就發現錢包丟了，整整一個月的薪水啊。氣憤的我趕緊給張利軍打電話，哽咽著說：“我錢包丟了……”他在電話裏不住地安慰我：“沒事沒事，你等著，我馬上過去。”他越是這樣說，我越是傷心，不爭氣的淚水流啊流，一直流到他出現在我麵前，我才跌進他的懷裏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放聲大哭。

張利軍拍著我的背說：“別難過了，哭能哭回錢包嗎？”其實我也知道哭是哭不回錢包的，可我就是忍不住想哭，好像不哭我會憋死一樣。他越不讓我哭我越是委屈地哭，還把對那個騷擾者的恨統統發泄到了他的身上。誰知，張利軍突然推開我，有些不耐煩地說：“哭！哭！你自己在這兒哭吧！”說完丟下我就要一個人離開。我淚眼朦朧地喊了一下他的名字，他才回頭，把我抱在懷裏說：“乖，不哭了，大庭廣眾的，會被人笑話的。”我才不管什麽笑話不笑話，我就是想哭。

錢包事件之後，張利軍又警告了我一次，說他真受不了我，還問我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不幸福。我說幸福啊，怎麽不幸福。他說幸福你還哭？我說我就是想哭。

2006年8月25日下班後，一進門我就發現窗台上我一直養著的兩條金魚有一條莫名其妙地死了，看著那條翻了肚子的小金魚，我的眼淚頓時就下來了，心疼地把它捧在手裏，哽咽地哭泣著。張利軍竟然笑了，還說：“不就是一條金魚嗎，值得嗎？”我狠狠地瞪他一眼憤怒地吼道：“張利軍，你給我閉嘴！”顯然他被我這一聲吼嚇壞了，狐疑地瞪著我說：“你瘋了。”我搶白他：“你才瘋了呢。”

他哪裏知道，這兩條金魚已經陪伴了我3年了，從我一來這兒打工我就養了它們，我已經把它們當作最好的朋友了。而在我為曾帶給我無數快樂的金魚而傷心時，張利軍還在喋喋不休地說：“江文豔，我看你是真瘋了，不就是一條魚嗎，至於這麽傷心嗎，周末再買一條好不好？”我說：“不好，不好，它們是沒有辦法替代的！”張利軍竟然放聲大笑，說我真的是瘋了，一條破魚值得那樣哭？我氣急敗壞地罵他：“你個破人，我換了你行不行？”他還要張嘴和我爭吵，實在受不了的我歇斯底裏地喊：“姓張的，我求求你，你能不能讓我好好的哭一次？！”

我知道張利軍是真心愛我，他怕我傷心，怕我掉眼淚，可生活中有些情感是需要眼淚來表達和發泄的。所以我懇求那些深愛著自己女友的男子，如果你愛她，你不陪他一起哭，那麽就給她哭的自由，讓她把自己的悲傷痛苦或是喜悅幸福用眼淚表達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