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住著個狐狸精

2003年冬天,我獨自一人來到陌生的北方城市張家口,在一個郵政中心找到了一份工作──把電腦分檢不了的信件,重新檢過,然後貼上回執,並在退回的理由欄裏勾一下具體的條款。

我租的房子在上小站,那是張家口郊區的郊區,房租極其便宜,一間屋子隻要100元。房子是典型的北方紅磚房,本來是一門兩廂的房子,房東為了出租方便,把中間的門一鎖,掛個簾子,另外再開了一扇門,便成了兩個互不幹涉的天地。

一天我下班回來,意外地發現我的門縫裏塞了一張字條,我湊近一看,隻見上麵寫著:“上月電費,一共15.5元,隔壁。”我這才知道一門之隔的隔壁,原來住著人,並且我們合用一個電表,他(她)塞條子是為了要我出另一半的電費。我趕緊拿了8元錢準備送過去,可一看鐵將軍把門,隻好把錢用方便麵袋裝好塞進了門縫。

第二天,我下班回來,剛打開門,就發現門縫裏塞著那個方便麵袋,裏麵裝著2.5元錢和一張字條:“你剛來不滿一個月,所以不應該收你全月的電費。”

看了那幾個字,我的心裏一暖。喲,這人還挺較真,給他(她)小便宜,他(她)都不要……

此後,我一直留心隔壁的一舉一動,可奇怪的是,從來沒聽到過他(她)屋裏有什麽響動,也從來沒有見著他(她)的廬山真麵目。

半個月後,我的煤快燒完了,連續好幾天到街上去等賣煤的,都沒等到。附近的居民都說,上小站一個月才來一次賣煤的,沒法子,隻好給隔壁的他(她)留了一張字條,問問哪兒有賣煤的。

第二天我下班後,看見門口放著一袋煤,上麵還用係口的細鐵絲穿著一張明碼標價的字條,寫著:“83×0.19=15.77(注:實付15元)。”

這樣心細的一個人,我想她一定是女的,可又一想,40多公斤的一袋煤,一個女人根本沒法弄回來。既然不是女的,那就一定是男的了!於是我就想:如此心細的男人可真少有……

老樣子,我把買煤的錢塞進了他的門縫,當然少不了好處費,不算多也不算少——5元。

誰知道,我的做法惹惱了他。隔天,我在門縫裏看到了我那5元錢和一張怒氣衝衝的字條:“小姐,你會不會算賬啊,有錢你救助失學兒童呀!!!”

看得出來他是生我的氣了,不然他的措辭不會如此嚴厲。想到我的做法傷害了他的好心,我很自責,愧疚地找了紙和筆,鄭重地寫上:“對不起!”順便還畫了一個流淚的小女孩。

我的字條換來的是10塊阿爾卑斯奶糖和一張溫情脈脈的字條:“乖,不哭,告訴你一個秘密,門口的編織袋裏有劈柴。”

我很納悶,他是怎麽知道我是女孩的?思來想去,我終於明白了,是我晾曬在院子裏的衣服出賣了我!

可奇怪的是,自從我住進來後,居然沒見他洗過一次衣服。為了確定他的性別,更為了表示他一直以來對我的關照,我給他回了張字條:“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星期天我休息,你有衣服要洗嗎?”

他的回複是:“謝謝,恕在下不能成人之美。”也許是怕拒絕傷害我,他在字條的下端畫了一枝小小的玫瑰,雖然畫得不是很好,看起來像朵喇叭花,可我猜想他想表達的一定是玫瑰。

那張字條讓我胡思亂想了半天。他可真會說話,以為我是免費洗衣機啊,還成人之美。我也較起真來,在紙上畫了一台洗衣機,旁注:“免費,不洗白不洗。”

第二天,我在門前看到一個塑料袋子,裏麵裝著兩件格子襯衣。我檢查了一下,發現衣服一點也不髒──他是怕拂了我的好意!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星期,一天早晨我起床後發現門上貼了兩張字條,一張上麵畫著美麗的雪花,雪花的下麵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兒。另一張上麵寫了一句話:“小心路滑。”我一看就明白是下雪了,他要我走路小心。下樓一看,外麵果然白茫茫的一片,一股暖流頓時湧上了我的心頭。

我迫切地想一睹他的廬山真麵目。第二天,我在他的門上貼了一張畫,上麵畫了一個靦腆的女孩子,睜著好奇的眼睛說:“隔壁的,我想見你。”

你猜怎麽著,他的回複是一隻齜牙咧嘴的恐龍,沒有隻言片語。我知道他是在告訴我他是一隻恐龍,怕嚇著我。於是我禮尚往來地畫了一隻吐著舌頭扮著鬼臉的青蛙。言下之意是說我才不怕他呢。

接下來的幾天,我在期待和失望中度過,因為再沒有他的一點消息。每天上班送我的是他門上那把鐵鎖,下班後迎接我的依然是那把鐵鎖,仿佛那裏壓根就不曾住過人。我失落到了極點,難道他招呼也不打就搬走了?我想透過簾子看看他屋子裏究竟還住沒住人,可他那邊厚厚的窗簾擋住了我的視線。

眼瞅著煤隻剩下底子了,劈柴也隻剩下幾根了,而我卻連煤要在什麽地方買都不清楚,我心裏不由暗暗著急。臘月的張家口滴水成冰,望著幹癟的編織袋我下定決心抓緊時間買煤,不然我晚上就成“團長”了。一天下班後,我連問了三個老大爺、四個老大媽才打聽到售煤的確切位置。可一進院子我就發現了奇跡,門口碼放著兩編織袋煤,在袋子的中間夾著一張字條:162×0.20=32.4(實付32.5元)。真是雪中送炭啊!就連劈柴都是現劈好的,整齊地碼放在煤的旁邊。

我趕緊去看門上,果然貼了新的字條:“小姐,千萬別忘記架好爐子,萬一凍了水管,你就得唱《上甘嶺》了。”

我忽然想到了蒲鬆齡筆下的那些聊齋故事,心想,難道隔壁住著一隻千年狐狸不成?為什麽每次都及時幫我又不現身?可我不是進京趕考的書生啊,我僅僅是一個打工妹。再說在蒲老先生的筆下,隻有狐女愛書生的故事,可沒有狐男戀女生的故事啊。這樣一想我計上心來,我把他買煤的32.5元錢塞進他的門縫,並附上信箋一封:“狐狸精先生,謝謝你雪中送炭。”

很快他便有了反應,留了條子:“煤錢我已分文不少地收到,另外我聽說過有狐狸精小姐,卻沒有聽說過有狐狸精先生,難道你是狐狸精?”

我既生氣又高興,生氣的是他說我是狐狸精,高興的是他終於又出現了。於是我賭氣寫了一句:“你才是狐狸精。”第二天換來他一句:“你是狐狸精。”我再貼一句:“你是狐狸精。”他幹脆隻寫三個字:“狐狸精。”就這樣,我們賭氣似地故意和對方作對,每天在狐狸精的後麵增加一個“!”,當我貼的狐狸精後綴8個“!”的時候,他用白紙剪了一枚旗子高高地貼在了他的門上方。我心花怒放地歡呼雀躍,慶祝勝利。

2004年春天來臨的時候,我給他下了最後通牒,說我必須見到他,否則我明天就搬走。我的通牒終於引起了他的重視,他在紙上畫了一座橋,而橋下是緩緩流淌的河水。橋頭佇立著一個望眼欲穿的男生,手裏舉著一塊牌子:“不見不散。”

張家口除了一座有名的清水橋之外,再沒有了其他的橋。去見他之前,我偷偷地想:這樣一個幽默真誠的男孩子,隻要他的身高有1.6米,隻要他的五官沒長錯位,隻要他沒跟別的姑娘訂婚,我願意做他的女朋友。

你知道我在清水橋頭看到了什麽嗎?一個放風箏的小夥子,他的風箏上寫著:“不見不散。”他很高,應該有1.78米;他很帥,長得濃眉大眼,我幾乎要暈過去了……

原來,這位“狐狸精先生”一直在上夜班,所以我們才一直錯過見麵的機會。為了不錯過彼此,他換了一份上白班的工作。如今,我們已經自作主張把兩間房子中間的隔門拆了,改造成一個溫馨的一居室。也許是變化實在太大,上個月房東老太來收房租的時候,驚得差點跌破了眼鏡。老太太說:“年輕人,你們的速度真夠快的!”我的那位“狐狸精先生”拿著剛剛領回來的結婚證在她眼前晃了晃:“老人家,我們這叫與時俱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