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事者現身

(壹)

又是新一周的大清早,我來到研究所,一眼便望見方晴那輛多日未見的大眾墨橘版甲殼蟲正醒目地泊在停車坪上。方晴不是應該在家裏休息嗎?怎麽來到研究所了?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況恢複得如何?……

我緊急奔往三樓的辦公區域,果然那個小助理正在打掃艾哲的辦公室,似乎她還並不知曉李綺暫時替代了其所長助理的位置,更是被對方撬走了自己的男朋友。

“方晴?你怎麽來了?”我撲在門框邊,跑得氣喘籲籲。

“我來上班啊!”方晴衝我麵露笑容道:“你這副緊張兮兮的模樣——該不是我被除名了吧?”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我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我的意思是說——你既然身體不太舒服,就應該多靜養幾天。”

豈料,那個小助理竟是半開玩笑道:“你該不是怕我會繼續發瘋吧?”

我則是在心頭小聲地嘀咕:我是怕你看到程奧的背叛而繼續發瘋。

“沒有,我就是怕你沒休息好!還是我來,我來!”我走過去,從方晴的手中搶過了抹布,衝著辦公桌一陣胡抹亂擦:“你回來,至少應該給艾哲打個電話?”

不想,就連這一手小助理也是早有準備:“昨天晚上,我已經跟教授通過電話了,她很高興我能回到研究所。”

“啊!是嗎?艾哲已經知道了?”這倒讓我頗感意外。

“沈平治,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小助理衝我露出燦爛的笑容,但我總覺得那抹微笑不似以前那般賞心悅目,似乎含吟著一嘴的苦澀;另外,她也沒將後半句話說完,反倒弄不清楚她已經知道了我正在擔心什麽,或是正在擔心哪些。

突然,外麵的助理辦公室傳來了李綺與程奧誇張喧嘩的大笑。

“是程奧!”我準備攔住方晴,但已經來不及了,隻見她正興致勃勃地走出了艾哲的辦公室,一眼便望見程奧和李綺走進了助理辦公間。

兩人正有說有笑,忽見方晴的出現,表情皆是一啞,仿佛雙雙都被捉奸在床,臉色不免顯得十分尷尬。

“方晴,我們——”程奧最先反應過來,是想上前解釋什麽。

我以為這個小助理是要責問程奧的背叛,但她的神態卻是極為溫和且平靜,進而打斷了那個手下敗將的解釋:“Avenger,我們分手吧!”

我完全沒料到方晴竟會提出這樣的請求,驚得我們在場的其餘三人神色皆是一愣。特別是程奧的表情最為誇張,大張開嘴巴,是全然沒想到小助理會提出這種了斷的方式——平和而安詳,這倒令他一時顯得手足無措。

趁大家還沒反應過來,方晴則是繼續安排道:“李綺,我已經回到我的工作崗位上了,你也可以搬出我的辦公室了。感謝這些日子以來,你代理我擔任艾教授助理的位置。現在,我要到樓下檢查工作,希望在半個小時之內,你把你的所有東西都搬走,謝謝!”想來,這個小助理隻能用這種可憐的領地意識,代替其被搶走的初愛,從而捍衛內在的尊嚴。

不到一個星期的代理時間,方晴的辦公桌上不僅堆滿了那個代理小助理的個人物品,而電腦顯示器更是粘滿了李綺的個人貼紙,這分明就是想鳩占鵲巢啊!

我跟著這個麵無表情的小助理來到了走廊:“方晴,你這是在幹嗎?”

“愛一個人,不是應該成全他,讓他獲得幸福嗎?”方晴回頭時,眼眶裏竟是閃爍著隱忍的淚光,逼得我慌忙撒開了對她的牽扯。

“這麽說來——你已經知道他跟李綺在一起了?”原來,昨天晚上方晴在跟艾哲通電話時,已被告知程奧和李綺交往的實情,艾哲是想讓方晴在心底有個準備。

難怪剛才,這個小助理對我表示:她知道我在擔心什麽。而我卻是單純地認為她隻不過是想讓我對她的身體狀況放寬心。

“知道了也好!那個假洋鬼子有什麽好的,以為喝了兩瓶洋墨水,就當自己是國際醫學界的精英才俊了,還膽敢腳踏兩條船?!不對!是三條,早前,他還追求過艾哲。所以,你就別為這種人渣難過了,不值當!”

“哈哈!”方晴被我給嗆笑了:“沈平治,幾天沒見,你還是這麽愛貧嘴。”

“我這人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絕對是個大好人!”

由此可見,通過方晴向程奧主動提出分手一事卻是令我愈加堅信:我一心想讓這小助理做我的大嫂——此事還真是有先見之明,倒並非是全然的不靠譜,這不——機會就來了嗎?!僅此一點,便可見微知著,這小妮子做人足夠大氣,並非動不動就一哭二鬧三上吊,撒潑耍橫,自掉身價,這正是我所喜歡的性格。說不定,方晴再次與我大哥見麵時,便會發現大哥身上的種種優點,最終定會愛上沈平凡同誌。

我正幻想得心頭直冒泡,突然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趕忙掏出話機,是大哥的來電,不會這麽巧吧!難道,是我們兄弟倆心有靈犀?!

“平治,你在哪兒?”靠!大哥還真想辦法把他那部NOKIA的古董機給修好了。

“當然是在研究所啊!”

“你快出來,我們已經到你們醫大的校門口了。”

“幹嘛?”

“有梁小蘭的消息了。”

“啊!真的?”

我飛奔到校門口,聽到“啪啦啪”的喇叭聲,正見莫直徽駕駛著他那輛警車朝我開來。在大哥揮動的手勢下,我趕忙坐進了後車座,將腦袋夾在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之間,便迫不及待地追問:“怎麽回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梁小蘭在哪兒?她現在人在哪兒?……”我的這一連串提問既是在詢問大哥也在敲打著莫直徽。

沈平凡同誌回答得最為迅速:“今天一早,梁小蘭出現在了廣博縣人民醫院。”

“然後呢?”

“具體情況我們也不太清楚,所以正馬上趕過去。”莫直徽多半是得到了廣博縣公安分局刑警大隊吳隊長的線報。

於是,我們一行三人緊急趕往廣博縣,在縣人民醫院,與吳隊長會合。

(貳)

在吳隊長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住院部的骨科病房,見梁小蘭正在給牛本命削水果。梁家二女兒不像遭人綁架流產的樣子,正在跟她的現任丈夫有說有笑,他們二人看起來十分恩愛和睦。

“小蘭,你沒事吧?”大哥因為擔心梁小蘭,第一個快步走進病房。

梁家二女兒略顯尷尬,似乎是不便在現任丈夫的麵前,與大哥表現得太過親近:“沈平凡,你怎麽來了?還帶來了這麽多朋友!”梁小蘭裝出一副不認識莫直徽和吳隊長的樣子。

然而,大哥卻是沒有一點眼力勁兒,還在一心關愛著梁家二女兒:“你——你不是被你的前夫——王裕貴綁架了嗎?”

“哪有這回事?!”如果這是假消息,梁小蘭不僅沒有表現出吃驚或詫異的神色,語氣更是否認已經存在了的事實,似乎是想抹去業已成型的黑曆史。

“但你的前夫——王裕貴還找我們索要過贖金——”

莫直徽正在靜觀眼前的發生,其手中提著那隻黑色的皮箱,裏麵裝著的正是牛本命七拚八湊借來的那四十萬元的贖金。

“肯定是你們弄錯了。”

“那你丈夫還——”

不僅梁家二女兒的態度十分怪異,就連早前曾經向警方求助解救妻子、積極配合警方調查的牛本命此時的態度也是大相徑庭,與我們之前在病房裏見到他的狀態決然不同。

“是我——”梁小蘭的現任丈夫拍著胸口,不好意思道:“是我弄錯了,小蘭沒有被綁架,她是在跟我置氣。”

“是啊!”梁家二女兒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不再是一臉愁苦的麵目,則是幫著牛本命解釋道:“早前,我跟本命鬧了點兒小矛盾,怕他找去高廟村,所以娘家也沒回,躲到外麵去了。我看這半個月都過去了,也不再生他的氣,所以就回來了。”

“對對對!”牛本命點頭附和:“之前,我因為聯係不上小蘭,生怕她做傻事,所以就報了警。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顯然,莫直徽不肯死心,從口袋裏掏摸出一張包學盛的相片,亮給了梁小蘭道:“那你認識這個人嗎?”

“當然認識了!”梁小蘭神態自若地回答:“啊!應該是兩個星期前的周末吧,我從沈平凡那兒借到本命的住院費,在返往廣博縣的路上不小心擦刮了這個人的汽車。但我因為要趕回醫院照顧本命,所以他就給我了一張他的名片,讓我忙完後,便跟他聯係,商量擦刮修複賠償一事。沒想到當天晚上我回到醫院,就跟本命大吵了一架,由於一生氣離家出走,竟把這檔子事給忘了。”

梁小蘭的這席解釋根本就站不住腳,不說事件本身前後矛盾經不起推敲,況且還有道路沿線的監控錄像和縣人民醫院的監控視頻為證。

當即,大哥便直戳事件的要害:“小蘭——你那天根本就沒返回醫院,你在快要趕到高速路口時,就被王裕貴給截走了。”

豈料,梁家二女兒的麵色一冷:“我怎麽沒有返回醫院?就是那天晚上,我跟本命吵架,本命吃醋說我不應該去見你,是不是啊本命?”

牛本命趕緊忙不迭地點頭:“沈平凡,我知道你跟我老婆曾經有段感情,但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還是希望你們少來往,那錢我會盡快還給你的。”梁小蘭現任丈夫的這番話將大哥鬧了個大紅臉。

“那——那個流產的孩子呢?”大哥似乎一定要讓梁家二女兒承認自己遭到其前夫綁架的事實。

“什麽流產的孩子?”我看到梁小蘭的嘴角明顯一抽,卻是努力克製其心底裏的疼痛,繃緊著麵色道:“沈平凡,我現在可是有夫家的人了,你可不能亂說,影響了我們夫妻之間的感情。”由此可見,梁家二女兒因為了維護現任丈夫的臉麵,一直在強調她和牛本命之間的夫妻關係。

“對啊!”牛本命更是作踐自己:“你們看——我都這麽大把年紀了,哪還能有什麽孩子啊!”

“大哥——”我拉了拉沈平凡同誌的衣擺,壓低聲息道:“你就別在揭人家的傷疤了!”

大哥也意識到自己的追問有些過分,即便有諸多疑惑,也隻得閉口不言。

莫直徽因見正麵突擊不成,便試圖從側麵一舉擊破道:“那我能看看包學盛交給你的那張名片嗎?”

“那名片在我離家出走時給弄丟了。”

“這可就奇怪了——”我則是慢悠悠的腔調,打量著梁家二女兒道:“四月十一日晚上的23:37,也就是你的前夫王裕貴提出交易的當天夜裏,你曾經給包學盛打過電話,讓他馬上與我取得聯係,不要再跟王裕貴進行交易了,難道這些話也都是假的?”

“這是那個叫包學盛說的?”盡管在重重的證據麵前,但梁小蘭仍舊矢口否認:“這可真是太奇怪了,我可從來沒給他打過任何的電話。原本,我是想等本命出院後打給他的,結果這一吵架就給忘了。”

“警察同誌,這就是我們的家務事,幹嗎扯上那麽多不相幹的人哪!”牛本命有意要岔開話題,指了指莫直徽手中的那隻黑色皮箱:“能不能把這個還給我?那裏麵都是我借親戚朋友們的錢,早就該還給人家了。”

“可以!”莫直徽公事公辦道:“先辦理個正常的交接手續,你們就可以把錢領回去了。”

牛本命連連點頭:“對對對!應該,那是應該!”

雖然我們並不相信這對夫婦的一唱一合,但他們一再聲稱這是兩人之間的家務事,我們也不便有過多的幹預行為。

“那你們慢慢辦!”梁小蘭衝丈夫微笑,如同一對重歸於好的小夫妻,幸福之情溢於言表:“本命,那我就先回去了,給你做好午飯後,我再過來。”

趁牛本命點頭答應的同時,莫直徽連忙衝我們施了個眼色,那意思是在交代你們趕緊跟上:一是可以起到保護梁小蘭的目的,二是可向她繼續深挖事件的線索。

好!我會意地拽了拽大哥的衣袖:“我們來送你吧!”

“不用了!那多麻煩啊!”梁家二女兒一是在回避與我們老沈家太過親近,其二也是為了避免因跟我們過多的接觸,若有什麽不慎便會吐露其隱藏於心的那些信息。

我則是堅持己見:“你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對對對!”沈平凡同誌也在一旁幫腔道:“一是不安全,況且我們也不麻煩。”

梁小蘭見推托不掉,便嚐試著改變策略:“那我先去把這半個月以來,本命的住院費給結了。”

莫直徽攆在我們的身後:“好!我陪你們一起到繳費大廳。”於是,他將贖金的交接手續托付給吳隊長進行辦理。

來到繳費大廳,我們站在距離梁小蘭不過七八米開外的位置,一邊談話,一邊觀察著梁家二女兒的結款情況。

“怎麽會這樣?”沈平凡同誌不明白道:“她明明被自己的前夫給綁架了,眼下當務之急是將王裕貴繩之以法,以減少對他們造成進一步的傷害,但他們夫妻倆為何要統一口徑,則是堅決否認此事?難道,他們是想保護犯罪分子?”

我卻是對大哥的疑惑搖了搖頭:“不!牛本命的翻案,這很有可能跟梁小蘭的流產有關!”

莫直徽點頭表示讚同:“梁小蘭不僅被其前夫綁架,還很有可能遭到了其前夫的虐待,甚至是強暴,因而導致了胎兒流產……這對於梁小蘭的現任丈夫——牛本命而言,可以說是遭遇了天大的不幸和醜聞。一旦他們承認了梁小蘭遭到其前夫的綁架,必將一輩子多都抬不起頭來。”

大哥則是氣憤難平:“但這不是欲蓋彌彰嗎?這隻能讓那個暴徒更加逍遙法外。”

但我卻是十分理解梁小蘭夫婦的此般做法:“比起將王裕貴繩之以法,如何保住家族榮耀,無論是對於梁小蘭本人,亦或牛本命與梁小蘭的娘家人,這才是他們首要考慮的問題。至少,通過這種欲蓋彌彰,他們隻是在背後遭到他人的指指點點,而不至於傷及台前,傷及到大家的臉麵。盡管這張臉麵看似卑微得可笑,但我們中國人不正是倚賴這卑微活過了數千年,並且一代代地傳承了下來?!”

倘若不是這張看似卑微的臉麵,我們的父親也不會在十九年前,遭到落戶於高廟村老知青越文軒的教唆和陷害,我們的大姨更不會遭到其兒子越書明的毒手。

“所以——”莫直徽歎氣道:“我能理解被害人及其家屬的心情,我所經手的案子,這種情況太多了。”

“莫警官,我一直想問您個問題。”我轉向莫直徽嚴肅問詢:“為何梁小蘭一有什麽風吹草動,您就會主動跟我們取得聯係?這恐怕不大符合刑警守則吧?”

莫直徽卻是微微一笑:“我辦案的風格向來靈活多變。”

“的確!”我點頭承認道:“去年,我們就已經領教過莫警官的辦案風格了。”我沒有說出為了調查我們父親的死亡真相,莫直徽一再利用大哥作為誘餌,從我這裏套取當年的命案發生,恐怕這也算是一段驚心動魄的獨特經曆。

“所以——相比梁小蘭針對我的防備,她卻是更加信任你們兄弟倆。”說話的同時,梁家二女兒已經繳完費,正朝醫院的大廳外走去,莫直徽急聲催促我們道:“你們趕緊去吧!”

於是,我們跟隨梁家二女兒,一路來到了她和現任丈夫的家中。

(叁)

那屋子是位於廣博縣中心的一套精品住宅,套內麵積四室兩廳,不僅梁耀耀擁有著自己的兒童臥室,另有一間已經裝潢了一半的嬰兒房,整個裝修風格溫馨簡潔。看來為了迎娶高廟村的梁家二女兒,牛本命打造這套婚房真可謂下足了血本,而且兩人在婚前就商量好再要一個孩子。

原本,梁小蘭是想把我們關在寓所的門外,但架不住她對大哥的那份初戀情懷,其擋在門口的身子還是給我們讓出了一條通道。但梁家二女兒也不熱情招待我們,任憑我隨意進出參觀他們的房間。她走進廚房,綁上了圍裙,從冰箱裏找出了食材,開始給牛本命做午飯。

“耀耀是在娘家吧?”大哥沒有像我這般參觀房間內的陳設,而是靠在廚房門口,試圖跟梁小蘭說話。

梁家二女兒對大哥視而不見,將洗好的黃瓜放在了案板上,“當當當”一陣急促的菜刀聲,動作麻溜幹淨,菜絲均勻漂亮,是個會過日子的善良女人,隻可惜成為了別人的妻子。

我見客廳的茶幾上放著一隻杯子,便隨手拿起來一瞧,發現裏麵居然飄有幾片鳳仙花瓣。據我所知:鳳仙花茶不僅可治療經閉腹痛,還可以用於治療產後瘀血未盡。包學盛既然能用此茶治療艾哲的痛經,那麽,他也應該很清楚其具有後者的功效。隨而,我聯想到這位放射科主任在與梁小蘭的汽車發生擦刮時,主動遞給對方自己的名片;之後,梁小蘭逃脫了王裕貴的綁架和控製,給包學盛打去電話,催促其趕緊跟我取得了聯係;幾天後,包學盛便領著梁小蘭進出附屬醫院的B超室,以及我在他辦公室的抽屜裏發現了一係列清宮用的工具……上述種種跡象皆證實梁小蘭在被綁架期間不僅有流產的症狀,並且表明她在流產之後接受了這位放射科主任的救治與幫助。

“大哥——”梁家二女兒因見我來到了廚房門口,手裏拿著那隻剩有鳳仙花茶的杯子,表情先是一愣,便鎮定了下來,繼續調著碗裏的雞蛋,隻是攪動的速度不似剛才那般輕快用力,顯然是在觀察我的動態。我裝作沒看見梁小蘭的詫異,而是笑著詢問沈平凡同誌道:“你知道這鳳仙花不僅有祛風除濕、活血止痛的功效,還有其他功能嗎?”

“平治,這醫學上的事,我哪兒懂啊?!啊!”突然,大哥憨笑地回憶:“我記得小時候,家裏的院子種滿了鳳仙花,每年夏天,爸爸總是用鳳仙花給我們的媽媽染指甲,並且開玩笑說:‘你們的媽媽又在治療灰指甲了。’所以,這鳳仙花應該有治療灰指甲的功效吧?”

回憶與父母在一起的日子,我感覺心口正抽搐得發緊;好半天,我才強忍住了胸膛內的痛感。

“不僅如此!鳳仙花茶還有治療產後惡露未盡的功效。”

“產後惡露?”

可以聽聞大哥的聲音背景,是梁小蘭再次發力的調蛋聲,分明有意幹擾我們的對話。

“惡露就是瘀血。”我提高了嗓門,死死地盯視著正在做午飯的梁家二女兒:“流產相當於是女人生了一次孩子,最忌諱胚胎不盡,血流不止,而喝這茶則是有去瘀血的功效。”

“啊!”沈平凡同誌感情用事,連忙轉身問梁小蘭道:“小蘭,你不要緊吧?要不要去醫院進行個全身檢查?”

“我都說了——”梁小蘭啞啞地笑了笑,這才抬頭朝我們望來:“我跟本命吵架,就是單純的離家出走,這跟流產有什麽關係?”

“小蘭,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是你前夫——”

豈料,梁家二女兒驟然拔高了嗓門:“我都說了——這是我們夫妻倆的家務事。”

“咣當”一響,那隻調蛋碗摔碎在地板,金色的蛋液濺濕了一地。顯然,大哥因一再提到梁小蘭的前夫,實在令對方不堪忍受此般屈辱。

沈平凡同誌不免一愣,神態極為認真道:“你就不怕那個暴徒再找你們的麻煩?這次是你順利逃脫了他的魔爪,但難保下一次你還會如此幸運。”

“我們會保護好自己的。”梁家二女兒一雙堅定的目光似乎是在言說:我們已經吸取了慘痛的教訓,絕不會讓那個暴徒再次得逞。

“你真以為你們能吸取教訓,擺脫他的糾纏?隻要沒有將王裕貴繩之以法,那個暴徒就會不斷找你們的各種麻煩。”

“沈平凡——”梁小蘭定定地注視著大哥:“我跟你已經沒有任何的關係,我現在的丈夫——是牛本命。每次,王裕貴談條件都與你們取得聯係,這已經讓我的丈夫夠難堪了,請你不要再來打攪我們的生活!”

梁家二女兒泫然淚下的悲慟是在指責大哥因沒娶她,以致她遭遇了一個又一個或是暴徒或是柔弱的男人:王裕貴用他的潑皮和無賴,霸占了梁小蘭曾經最為美好的青春;雖然現在的丈夫——倘若不計較年齡比梁小蘭大兩輪,倒也是一個溫柔敦厚的善良之人,但也正因為如此,這個男人竟是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不僅遭到了王裕貴的一再欺壓,更是被那個暴徒戴上了綠帽子,流產了他與梁小蘭的親生骨肉,那也是他此生唯一的親生骨肉。與此同時,王裕貴故意再三聯係我們,交涉其前妻的人質問題,這正是為了羞辱梁小蘭的現任丈夫。上述現實狀況令牛本命無論是在自家人麵前,亦或是在梁小蘭的娘家人麵前都抬不起頭來,所以我能理解梁小蘭與其現任丈夫對綁架事件的態度所進行的翻案及此般轉變。但我還是決心要將那個禍害人間的暴徒——王裕貴繩之以法。

“梁小蘭,四月十六日,也就是上周六的上午10:10左右,你到我們附屬醫院做了B超檢查,而且是放射科主任包學盛親自為你做的身體檢查。這是為什麽?因為王裕貴的綁架,導致了你意外流產,所以你求助包學盛,他不僅親自給你做了清宮術;幾天後,他又帶你到我們醫科大學的附屬醫院進行複查,是這樣吧?你不承認沒關係,但通過醫院的監控視頻,以及包學盛家附近的監控錄像,都能證明你們兩者之間的這些關聯。”

果然,我的分析令梁家二女兒幾近崩潰:“求求你們不要再猜測了,我不想給任何人帶去任何的麻煩。”

“所以——剛才在廣博縣人民醫院,我才沒有在警方麵前詢問出這番話。”

這個可憐的女人依舊苦苦地哀求:“現在,也懇求你們不要再逼問我了,求你們別再逼我了!我真的快扛不住了,我已經快扛不住了!”

“梁小蘭,難道——你都不想知道——那個流產胎兒的性別?”

梁家二女兒將身體一顫,則是流著眼淚望向我們:“它——是男孩,還是女孩?”女人到底天性充滿了母愛。

“是個女孩,體重大概在三十克左右。”

梁小蘭聽到這些,蹲下身子,失聲痛哭:“本命想要一個女孩,他說我們已經有耀耀了,所以應該再要一個女孩,這樣,我們全家人都可以把她當成是一個小公主來寵愛。”

梁小蘭的悲傷令大哥心如刀絞,因而流露出難得的男子氣概道:“小蘭,你放心!不管你是否承認流產了那個孩子,我們都會讓你的前夫血債血償!”

梁家二女兒發出愈加激烈的悲慟哭聲,是在緬懷還沒出生,就已經死去的女兒。

我實在於心不忍:“大哥,我們走吧!”

當我們走到門口時,突聽梁小蘭倔強道:“沈平凡,那兩萬塊錢,我會盡快還給你的。”

“你們現在的情況這麽困難,那點兒錢你別放在心上,還是先照顧好你丈夫吧!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請隨時給我和平治打電話。”

走出梁小蘭與牛本命的家,在我們關上房門的一刹那,身後的房間則是安靜得如同一座深如枯井的墓穴,把梁家二女兒的青春與哀怨埋葬在了這墓穴之中。

(肆)

我們返回到城裏已接近下班時間,我和大哥因沒必要回各自的單位,莫直徽便把我們送回到了城市風采。我們本想留莫直徽吃晚飯,但他因為要趕去醫科大學的附屬醫院核實包學盛之前的證詞,隻得就此作罷。與此同時,我也沒有向莫直徽告知這位放射科主任和梁家二女兒在那起人質綁架交易事件後有過任何實質性的接觸,一切以包學盛的供詞為準。

在麵對警方的反複調查,包學盛則是顯得很吃驚,他不明白梁小蘭既然都已經承認了擦刮事件,卻是為何單單否認了給他打過電話求助一事。當然,包學盛沒有提起在綁架事件之後,他與梁小蘭有過接觸的事實真相。

由此,整個案件也再次陷入進僵持的局麵,盡管種種證據皆表明梁小蘭肯定遭到了其前夫的綁架,但抓捕王裕貴的行為卻是無法得到當事人的立案支持,這也就無法進入到正常的司法程序環節。

“小婷在做晚飯呢?”一回到公寓,我就循著飯菜的香氣,來到了廚房:“哎呀!我肚子還真是餓了!”

妹妹則是緊繃著一張臭臉,打掉了我夾起的回鍋肉片,還在為我將小灰偷偷送給艾哲而生我的氣呢!

“小婷,你不是很喜歡艾姐姐嗎?她又是你未來的二嫂,把小灰送給艾哲當見麵禮,我拍著胸口向你保證:在不久的將來,必給你賺回來一個嫂子,這買賣多劃算啊!”

“我不是不同意你把小灰送給人家,但你也不跟我說一聲,偷偷摸摸地就送人了,我當然要生氣了!”

哼!我在心裏嘀咕道:我若跟你說,你能同意嗎?但表麵卻是一臉認錯的模樣:“對對對!這都是我欠考慮,忘記跟你打招呼了。但小婷你要明白——”我誇張地豎起大拇指道:“如果我真能把艾哲娶回家,那你可就是立了頭等功!”

“哈哈!”終於,妹妹被我逗得樂不可支,花枝亂顫。

我吃過晚飯,正打著飽嗝,剛剛躺在臥室的**,就接到了艾哲的來電。

“平治,你在哪兒?還在廣博縣嗎?”

“沒有啊!我已經回市區了。”

“那你現在人在哪兒?”

“在家裏呀!”我聽到艾哲的聲音很焦急,便翻身坐了起來:“怎麽?發生什麽事了?”

“小晴又不見了。”

艾哲在研究所忙完,回到所長辦公室時,準備叫上方晴一起吃晚飯,也想有意借此機會談談心。但回到辦公室,方晴已經不在,艾哲便以為小助理下班回家,就給方晴的家裏人打去電話,卻是被告知方晴還沒有回家。她趕忙撥打小助理的手機,卻是關機,因擔心方晴的心病複發,艾哲就給我打來了電話。

“好!我馬上就出發,跟你會合。”

妹妹正在客廳裏看電視,見我一副要外出的樣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小哥哥,這天都黑了,你這是要去哪兒?”

“哎呀!人命關天!人命關天!”我因見大哥剛洗完澡,從衛生間內走了出來,正在擦拭濕漉漉的頭發,便靈機一動地拉住他道:“大哥,方晴不見了,你陪我去找!”

“啊!”沈平凡同誌滿腹的不情願:“你們那個女同事又發瘋了?”

“她那不是發瘋,是心病。十年前,她妹妹隻有十三歲,卻是被壞人給綁架撕票了,至今都沒有找到凶手。”

“啊!那可糟糕!”大哥聽我這麽一說,菩薩心腸,感同身受:“那我幫你去找她。”

我們兄弟倆與艾哲將醫科大學和附屬醫院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方晴的下落,正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我幹脆一咬牙一跺腳,就給程奧打去了電話,卻是萬萬沒想到是李綺接聽的:“你是誰?”

我不免奇怪道:“怎麽?程奧的手機上都沒有設置我的名字?”

那個女生沒聽出是我的聲音,似乎查看了一眼話機所顯示的來電信息,如實回答:“屏幕隻顯示的是‘敵人’的英文單詞!”

我啞然失笑:那個手下敗將居然把我的相關信息設置為“Enemy”。

“你怎麽接聽了我的電話?!”與此同時,因聽到電波傳來程奧的背景音效,仿佛濕淋淋地包裹著浴巾的情欲,我趕忙掛斷了去電。

當即,我給莫直徽打去了電話,向他問清楚了方晴妹妹屍體被發現的地址。果然,我們在莫直徽所提供的那個城市下水道排汙口的附近找到了那個小助理。

方晴坐在江邊的河堤上,江風吹亂了她的頭發,更是吹亂了她的思緒。兩山之間的建築景觀,中間則是傳承躍動著這座城市的淵源血脈——蜿蜒綿長的江道順遊而下,千秋萬載地注視著這座城市的風雲變幻。我們的上方是新修建的一座高架橋,仿佛一條亮晶晶的光帶橫跨過江麵,所以整個江水也是萬家燈火的波光粼粼,不僅倒影著江岸兩側山坡上的高樓大廈,卻也斑斕晃動正來往穿梭著的車水馬龍,仿佛粼粼閃爍的波光正耀動著無數璀璨繽紛的寶石,而整個燦若星河的城市夜景都倒立匯入在這浩浩湯湯的流水之中,形成了一座江景的海市蜃樓。

由於找到了小助理,艾哲自是放下心來。方晴正背衝我們一行三人,對於外人的接近毫無任何的察覺,則是將這心緒投入這繁忙的流水,落得個身心與世無爭,於天地之間飄零自在。我見機會如此難得,便猛推了一下大哥,是要讓他主動安慰我這個未來的大嫂。

沈平凡同誌被我戳得一踉蹌,差點就撞在了小助理的身上。這樣,方晴才慢悠悠地回過頭來,瞧不出她的麵色是否憂傷,雙眸卻是清亮溫柔地明澈,抬眼正撞見大哥一臉尷尬的善良。

沈平凡同誌生怕冒犯對方,慌忙將身子朝後側退了退,小助理跟隨其移動的影子,便望見了我和艾哲。我以為方晴會像以前那樣反感大哥,但她卻是將目光擺回到大哥的身上,我更沒料到她竟是拍了拍身邊的河堤:“坐吧!”

“啊!”沈平凡同誌笨拙地咳一嗓子。

“讓你坐,你就坐吧,講啥客套!”我提腿衝大哥的屁股蛋子猛地一踹,大哥不免一陣慌亂,是為了尋找平衡點,雙臂胡亂地抓摸向空氣,卻是掄成了螃蟹的八根爪子,外加一對鐵臂足螯,從而就勢將自己的身體朝前一送,差點一頭載入進江中,幸虧被方晴一把拉住,便敦敦實實地坐在了她身邊,將大哥鬧了個麵紅耳赤。

艾哲捂著嘴巴一陣偷樂,是沒想到我們兄弟倆這訓導的關係不僅顛倒,兄弟之間的情分也是好玩極了。

氣氛尷尬了好一陣,沈平凡同誌這才開口道:“啊!方晴,你是叫方晴吧?我聽我弟弟就是這麽叫你的。在我十歲那年,我們的妹妹才剛剛出生,我們的父親就去世了。去年夏天,我們的母親因為急性白血病,她怕拖累我們,也跳樓自殺了,所以——方——方晴,我知道你心裏麵的那份苦。”

“是嗎?!”小助理柔曼地回應了一聲,仿佛天地間皆是她的歎息。

艾哲輕輕地拽了拽我的衣袖,讓我不要打攪他們二人,我們便悄悄地轉身離開。我坐上艾哲那輛越野指南者,透過車窗玻璃,見到方晴和大哥並排的背影,心中竟是湧動起傷懷的感觸,正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艾哲正在發動著引擎:“剛才,我見你打電話給程奧,臉色有些難看,那是怎麽回事?”

我衝自己冷冷一笑:“其實也沒什麽!無非——就是男女之間的那點情欲罷了!”

艾哲的臉色一呆:“你是說他跟李綺?”

“應該是。”

我回到家中,兩個小時後,沈平凡同誌才回到了我們的公寓。

當時,我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你把我們所長的小助理安全送回家了?”

大哥卻是傻傻地搖了搖頭:“她說她要回辦公室加班。”

“啊!”我光著腳從沙發上一躍而起:“你怎麽不把她送回家?”

沈平凡同誌則是呆愣愣道:“她說你們那個什麽代理小助理,連最基本的公文格式都寫不好,所以今天晚上她要將那些文件重新整理一遍,就回你們的研究所了。”

這很可能是方晴的托口之辭,用以試探大哥是否懷有真心。再者說了,如此難得的單獨相處機會,沈平凡同誌居然不好好地把握,簡直快要把我的肺都給氣炸了。

我連忙給小助理打去了電話,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聞對方的致謝:“沈平治,請代我謝謝你大哥對我說的那些話。”

我聽方晴的態度似乎很真誠,不像是在拿大哥開涮的語氣,便小心翼翼道:“你真的沒事了?”

不想,電話那頭卻是傳來了小助理爽朗的笑聲:“沈平治,你放心!在家靜養的這些日子,我把很多問題都想清楚了,我決定不再自怨自艾地過每一天,而是將曉曉的那部分活出我們共同的光彩。”

“這就對了嘛!”我一拍大腿,即安下心來:“你有這樣的想法就好。”

“總之,我要謝謝你,也很感激你大哥。”

“要感激的話,請我大哥吃飯最好!”我一邊說著,一邊摟過了站在一旁的沈平凡同誌。

大哥則是連連擺手,居然做口型嫌棄道:“誰要跟她一起吃飯了?!”

“哈哈!不跟你閑扯了,我還要把手上的活趕緊做完。”

“那你忙完後,早點兒回家休息!”

“大哥,你還真是傻人有傻福呢!”看來,我還真不是白白地異想天開,方晴真有可能成為我的大嫂。一想到此,我不僅感覺心花怒放,胸懷更是產生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之感。難怪,那麽多人喜歡拉郎配、做紅娘。

大哥則是愈加莫名其妙道:“平治,你什麽意思?”

“哎呀!我去刷牙洗臉睡覺覺了。”我賣著關子,抻著懶腰,走進了衛生間。

大哥見問不出名堂,也就不再繼續探究。

(伍)

星期二上午閑來無事,我正在辦公室內整理著電腦保存的文件資料,就感覺額頭有雲朵的影子飄來,抬頭正見是方晴走到了我麵前。小助理的樣子瞧來有些奇怪,她將雙手背在身後,似乎藏有什麽東西。見其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態,分明是有話想要跟我表明。

“怎麽?有事嗎?”

方晴沉默了一下,愈加顯得不好意思,似乎是在掂量著是否應該和盤托出。最終,她還是決定將東西拿了出來,放在我的辦公桌上,那是一部最新款的NOKIA手機。

“上次在教授的家中,我因為精神狀態不好,把你大哥的手機給摔壞了,你幫我把這個轉交給他。”

我心中一陣竊喜:這拉郎配的速度距離我的既定目標更加靠近了一步。

於是,我麵帶微笑,打探手機盒,口氣捉難道:“既然你覺得對不起我大哥,就自己拿去賠給他呀!”

那個小助理將俏臉一變:“你幫我轉交給你大哥不是一樣嗎?”

“切!”我翻弄著白眼道:“昨天晚上,某個人還在電話裏說很感激我大哥,眼下卻是一點誠意都沒有。”

“那好吧!”小助理賭氣地鼓足了腮幫子:“今天我做東,就在學校背後的那家‘中國結’私家菜館,我請客向你大哥賠罪,這總可以了吧?”

“那這就說好啦!”我立馬掏出手機:“我現在就給我大哥打電話,你可不許反悔!”

“不會了!”方晴見我這般孩子氣的表現,臉色和悅道:“就算感謝昨天晚上你大哥對我的那番開導,我也應該請你們兄弟倆吃頓飽飯哪!”

我生怕這個小助理說話不算數,便第一時間給沈平凡同誌打去了電話,讓他下班之後務必趕來我們的研究所。大哥一再追問:有什麽事嗎?我則是含糊其詞地表示想給他一個特大的驚喜。

中午,我和艾哲在校區內的第一食堂吃午飯時,通報了方晴主動邀請我大哥吃晚飯一事。艾哲自是感到很高興,但她因為當晚加班,就不去當電燈泡了。

“不過,我還是要祝願你大哥能馬到成功,一舉拿下我的小助理。”

“借你吉言!”我衝自己做了個加油鼓勁的手勢:“今天晚上,我一定會幫我大哥,將方晴一舉拿下!”

“到時候一定請你吃飯,畢竟——也有你這個紅娘的不少功勞嘛!”我和艾哲開心地大笑了起來。

下班後,方晴說她已經預定好了包廂,正是艾哲上次訂的那個房間,她先過去點菜。

“好的!我接到我大哥,就去跟你會合。”

當下,我來到醫科大學背後的那條商業街,特意走進花店裏買了一束極品玫瑰,囑咐店員包裝精美。

與大哥會合時,他見我手中抱著的花束,不免奇怪問道:“怎麽?這就是你要給我看的那個特大號驚喜?”

“哪啊!”我將鮮花塞給他道:“這是讓你送給人家女孩子的!”

“女孩子?”大哥一副防範的表情:“誰呀?”

“當然是我未來的大嫂。”

“啊!你是說你們研究所的那個小助理?”沈平凡同誌一點都不領情,居然把玫瑰花塞還給我道:“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去送給她。”

我死死地拖拽住大哥不肯放手:“不管你去不去,方晴都已經給我們訂好了包廂,還點好了菜,你這也太不領情了吧?”

“早知道是這樣的驚喜我就不來了!”我靠!沈平凡同誌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啊!我費心耗神地給這家夥介紹大嫂,他不僅耍小性子,還在生我的氣,倘若換個人我有必要給他這份操心嗎?!真是不知道好歹,難怪沒女孩喜歡,除了那個傻了吧唧的梁家二女兒把他當成個寶貝。

在我推推搡搡的手勢下,大哥被我硬拉進了那家“中國結”私家菜館的包廂,恰好與正在整理著碗筷的方晴打了個照麵。我趕緊給大哥整理了一下被我抓亂的西裝,並且為他正了正領帶,兩人衝那個小助理一陣傻笑。

顯然是有意為之,方晴換上了一套白色的針織裙,並且還描畫了清新素雅的妝容,看起來倒也賞心悅目、清麗可人。

“你們兄弟倆還傻站在那兒幹嗎?趕緊過來坐呀!”小助理熱情地招呼我們道:“正好涼菜已經上席,熱菜還要等一會兒,你們兩兄弟都餓了吧?大家都別客氣,快拿筷子吃吧!”

大哥因眼見實在無法推脫,隻得悶悶不樂地坐了下來。我踹了腳他屁股下麵的餐椅,並瞅了眼其手中捧抱的花束,沈平凡同誌這才哼哈著嗓門半陰不陽道:“這——這是送給你的!”

這家夥竟是沒一點相親時該有的熱和勁兒,完全不擔心會給對方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真是白瞎了我的這番良苦用心。

方晴卻是開心地接了過去,嗅了嗅花香:“很漂亮,這還是我第一次收到玫瑰花呢!”

“這是平治——”

我一腳跺踹到了大哥的小腿上,警告他不要辜負我的此般美意,沈平凡同誌則是疼得“嗷嗷”直叫。小助理捂嘴偷笑,自是領會了大哥的“告狀”,似乎也接受了沈平凡同誌的憨直傻態,也不再反感我們兄弟倆的插科打諢了。

“不用,不用!”大哥生怕占了小助理的這點便宜,便是讓自己吃了大虧,慌忙亂擺著雙手拒絕:“我那部手機已經修好了,可以繼續使用。你看!”沈平凡同誌從西裝的口袋裏掏出他那部古董機:“都已經修好了!”

方晴卻是忍不住大笑道:“你這該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怕是都沒有辦法上網吧?”

“我就說嘛!”我配合著小助理的聲討:“那手機又不是你老婆,還能用一輩子?!”

方晴則是拿我一臉毫無辦法的模樣:“沈平治,如果不是跟你已經是老朋友了,我還真把你當成是一個大流氓。”

沈平凡同誌笑了起來:“平治就是這副德行,從小就欠雞毛撣子舔肉,你別跟他多計較。”

那小助理一愣,麵衝大哥一副刮目相看的訝意,轉向我微笑道:“看不出來,你大哥這人還挺幽默。”終於,方晴就如同驚喜地搜尋到了寶物一般,發掘到了沈平凡同誌身上的種種優點。

正是因為我的“耍流氓”,引來大哥與小助理的一唱一合,氣氛反倒活躍了起來。

方晴居然叫來了兩瓶白酒,與我對酌暢飲,好不瘋狂自在。

“大哥,你別光坐在一邊,望著我們傻笑,你也來喝兩杯呀!”

“不不不!”大哥俯首求饒:“平日裏老陪客戶喝,什麽紅的白的黃的,彩色的也是胡亂攪拌著喝,今天,咱自家人就別折磨咱自家人了吧?!”

我卻是不依不饒道:“不行!你多少也要喝兩杯。”

“對對對!”小助理借著酒勁,為我粗野地壯氣:“沈平凡,你不喝酒就是沒血性,哪有一個大男人不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你喝的那飲料就是貓尿,不許喝貓撒的尿!”方晴搶過大哥手中的杯子,倒掉剩下的雪碧,灌滿了一杯白酒。

結果,沈平凡同誌三下五除二,就被我和小助理左右夾攻地灌了個昏天黑地、暗無天日、日月無光、嘔吐不止。

由於酒精的作用,方晴突然抓住大哥的手,一臉落寞的神態:“沈平凡,要不,我們試一試吧?”

“什麽?”沈平凡同誌已是暈頭轉向,摸不清楚對方出拳的路數。

於是,那小助理愈加媚出一副醉態的豔光:“看彼此合不合適呀?”

“好啊!好啊!這提議我讚同!”我則是高興地直拍手:表明這些日子以來,自己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

大哥因為正在喝茶醒酒,聽聞方晴此言,差點將茶水唾口噴出,立馬便清醒了過來,竟是嚇出一身冷汗:“別!方晴,你別聽我弟弟胡亂說話。”

“怎麽?”那個小助理將俏臉一棱:“你倒瞧不上我這個留學美國的醫學博士了?”

那個小助理“噗嗤”一樂傲氣地笑開懷道:“沈平凡,我是真心想看看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們還沒見麵之前,你弟弟就極力地誇獎過你,稱讚你是個稀缺奇貨的五好青年,所以我卻要看看你到底是哪五好。”

大哥一臉欲哭無淚的神情,愈加得了便宜還賣乖,簡直就是欠揍的表現。

“就是!”我衝沈平凡同誌的大腿猛擰了一把:“合不合適,大家先相處一下嘛?又不是讓你們兩個馬上結婚!這副哭喪的臉擺給誰看?!”

不想,大哥那張哭喪著的麵孔由於吃疼得緊,扭捏得像是一個小老頭,這分明就是擺給我看的,把我和方晴都給逗笑了。

趁大哥去往衛生間的空檔,小助理麵衝我一臉的笑容:“你們兄弟倆還真是有意思!”

“方晴,如果你真成了我的大嫂,我不敢保證你能享有榮華富貴,但肯定是一個很幸福的女人。”

我在說這話時,方晴高取起酒杯,透過杯子的屈光,正默默地注視著我,似乎是在評估我這番話語中的價值。好一陣,她才幽幽地回答:“我相信!”

(陸)

酒足飯飽,肚皮滾圓!我、大哥、方晴一行相互攙扶,更是引頸高歌著那首民國風流才子李叔同填詞的《送別》,從那家賣醉的私家菜館內步態蹌踉地走了出來。小助理的手中捧抱著大哥送給她的那束玫瑰,看起來紅光滿麵,似乎很幸福快樂。

我們三人不僅步履怪異,因為閉著眼睛走路,迎臉一陣刀風襲麵,梁小蘭的前夫仿佛黑旋風李逵般,“咯啦”一響,就將**的那輛摩托停在了對麵的街角處。

“王裕貴?”我大步衝了過去,衝那暴徒高聲道:“你還敢出來露臉?你就不怕警察抓你?”

“哈哈!”王裕貴則是仰天惡笑:“梁小蘭和她那個龜孫子老男人在警察麵前都沒敢說我半個不字,老子這個五好良民為什麽不能出來逛街?老子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Yousonofabitch!(你這個狗娘養的!)”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聞方晴掙脫大哥的阻攔,衝撞到了王裕貴的麵前,情緒更是彪悍地痛斥道:“你這個綁匪居然還敢自稱是五好良民,我男朋友才他媽的是五好青年,你敢跟他比五好,你這個挨千刀的強奸犯!”

之前,我沒看出來,方晴居然還是個護夫犢子。特別是小助理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超然傲氣,真他媽地可堪稱為吾輩中的“女中豪傑”之楷模啊!大哥真他媽地太有福氣了。

“你這個小騷娘們兒——這沒你說話的份兒!”那個暴徒一把推開方晴,從口袋裏掏出了梁小蘭的手機,並且調出了一張相片——正是小婷站在化妝品專櫃,向顧客推銷產品時的畫麵,這混蛋衝我和大哥惡狠狠道:“沈平凡,沈平治,你們趕緊給老子準備好十萬元的現款,別說老子沒警告你們,上次綁架的是梁小蘭,這次該輪到你們的親妹妹了。”

“你敢!”當時,我感覺自己的肺葉都快要被氣炸了。

那個暴徒竟是麵不改色地陰險挑釁道:“要不試試?上次,梁小蘭是流產;這次,你們的妹妹該是**了。”

“你這個狗雜種!”我已是氣得渾身哆嗦:“如果你敢碰我們的妹妹一根汗毛,看我不將你碎屍萬段!”

“恐怕到時候,就算你將我碎屍萬段,你們的妹妹也不是雛兒了!”

“你他媽的是在找死!”戰爭一觸即發,我差點就與那個暴徒大打出手。

豈料,我還沒來得及動手,方晴竟是借著酒勁,將玫瑰花塞給大哥,一個箭步衝了上去,猛扇了王裕貴一個“劈啪”錚響的大嘴巴子:“你他媽的敢動他們兩人的親妹妹,小娘直接把你給肢解了。他倆的親妹妹就是我的親妹子!知道小娘在醫大哪門專業最厲害嗎?人體解剖學!靠!小娘我還沒有做過活體解剖,要不就先拿你來開刀練練?!”那個小助理居然酒氣騰騰著一嘴的殺氣。

不僅天性懦弱、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沈平凡同誌徹底被方晴的這股女漢子氣勢給震懾住了,就連我也被這個小助理的此般匪氣所折服,比起小婷的厲害她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隨即,我便大笑了起來,興奮得直拍大腿:這小娘子真他媽地夠辣夠彪悍!我也是越來越喜歡及欣賞這個酒醉之後便自稱為“小娘”的女人做我的大嫂,心底則是愈加佩服自己的先見之明。

那暴徒因被方晴轟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這才摸了摸左臉頰上的五指印,意識到了疼痛的感覺,似乎一時之間竟無法接受自己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女人來了此般如此響亮的下馬威,跳上前就要揍方晴,被我一腳踹了過去,將王裕貴和他那輛破摩托踢飛了個四仰八叉,我撥開四周正圍觀的群眾,拉起了小助理便奪路狂奔。沈平凡同誌居然還在傻愣著,眼見那暴徒從車身下爬起來,不知道該怎麽辦。

“大哥,你還愣著幹嗎?趕緊招呼出租車啊!”

“啊!好好好!”這樣,沈平凡同誌才反應過來,揮舞著手中的花束,雙腳更是又蹦又跳,招來了一輛出租車。

“對不起,對不起!”我拉著方晴因跑得過急,也不清楚踩到了誰的腳,正低頭道歉時,發現竟是程奧,其身邊站著他的新女友李綺。那個女生正端著手機,似乎拍下了剛才的發生,但我根本就來不及多想,將自己與方晴塞入後車座,大哥也跳坐進了副駕駛室。

眼見王裕貴攙扶起他那輛破摩托,一腳踩下踏板油門,朝向我們橫衝撞來,大哥連忙催促司機趕緊出發。於是,那輛出租車一個利落的起躍,將那暴徒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在返回城市風采的路上,沈平凡同誌突然問我道:“如何才能讓那個暴徒不再禍害人間?他該不會真是在打小婷的主意吧?”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會在他動手之前,先置他於死地!”

沈平凡同誌因見我一臉凶狠的模樣,似乎是被嚇壞了,生怕我會做出如小時候那樣的傻事:“平治,你可千萬千萬要冷靜,萬萬不可做什麽出格的傻事啊!對了!我馬上就給莫警官打電話,把剛才發生的經過告訴他。”說話的同時,大哥已經掏摸出手機,給莫直徽打去了電話,詳細匯報了之前的發生。

但我的內心卻是十分清楚:為避免王裕貴像是一個幽靈般再次出現,唯一行之有效的辦法就是將他置於死地,如同塵埃般銷聲匿跡,這樣——那個暴徒就不再有任何威脅他人的機會和能力了。

在此信念的作用之下,我仿佛看到臥室的牆角處,那隻便攜式醫藥箱正掙紮著箱蓋,從箱內放射出灼目閃耀著的白光,正是那把手術刀所綻放出的寒意。盡管那刀把已經鏽跡斑斑,卻是冰射出刺目的冷光,分明代表了我心中的殺意:我要讓王裕貴徹底死絕,沒辦法再來禍害這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