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天剛上班,曹毅就攆到c主任辦公室,敲門,沒有動靜。他估計c主任還沒來單位,急忙攆到常委家屬院c主任五單元二樓的家裏,曹毅進門時,c主任正端坐在餐桌邊端著一碗稀飯吸溜地喝,餐桌上隻放著一碟鹹菜和剝的雞蛋皮,早餐簡單至極。c主任溫和地問,有啥急事吧?曹毅直接說明原委,表態,堅持不願到企業去任職,就在單位當一般幹事。c主任聽著,放下碗筷,抽了一張餐巾紙,起身,說,走,咱們去辦公室。c主任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有軍人氣質,剛跨進辦公室門,即刻抓起老板桌上的電話給主管組織的副書記打電話,黃書記吧?原來推薦我們單位任職的幹部就不用提了,留在機關算啦,我這人老粗一個,沒啥本事,好賴一套班子,聽說你們要把我們的幹部安排到快要倒閉的企業,我實在丟不起那個人,人家還是個大學生,在機關也是年年考核的優秀幹部,給我們機關留著用,提拔就算啦!c主任用的是免提座機,操的是大多數人不太好聽懂的河南腔。那個黃書記隻是嗯嗯地聽完,稍稍停頓了一下,然後說,不去就不去,你說得也是,這次人事安排沒有好崗位。他頓了頓又說,這樣吧,你稍等一陣給夏部長打個電話,我先給安頓一下。c主任說,好,如果還有合適崗位,再考慮吧。就放下了電話。約莫等了十分鍾,c主任撥通了夏部長的電話,還用的是免提,響了一次鈴就接通了,c主任好!夏部長先問的c主任。哦,你好!夏部長很虛假地,還有可能是皮笑肉不笑地說,正要給你打電話,你就打過來了,哎呀,都怪我沒考慮周到,這樣吧,不去企業就不去了,你讓他本人現在過我辦公室來,看他想到哪裏去,過來再定吧。c主任說,那就讓這位同誌現在過來。好好,一會兒見。
其實,夏部長的老婆是曹毅上中學的數學老師,他當副部長的時候,曹毅就拿著紅塔山煙五糧液酒拜過年,當了部長,夏部長可能早把曹毅忘記了,也難怪啊。來到縣委三樓夏部長辦公室,這個曹毅覺得似乎已消除了憂慮,他隻期望不去企業就好,至於別的單位,隻要是能正常領工資的行政事業單位都無所謂,哪裏敢有什麽專業對口,和幹一番為人民服務的事業的崇高而奢侈的想法啊。錯就錯在曹毅欠考慮,如果他拿上少說得有一千元的信封去見麵,說不定就專業對上口了,甚至有前途的單位都有可能去,可他沒有拿,他窮,他一個月隻有三百多一點的工資,要養家糊口,要抽煙,要打小麻將,要應付人情門戶,每月還要給兒子買奶粉,平時隻有老婆接濟才能挨到下一月工資發放的時日。可是他終歸是沒有那個心機,所以就把他安排在既沒有辦公場所又不專業對口的果蔬局,任了一個黨支部副書記的閑職。
十五年後的一天,曹毅找畢業證要複印,無意間拿出了複印的任命通知,反複看,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熟悉的,比如那時任命的鑄造廠的副書記,企業破產改製,自己早已無可奈何地辦起了食堂,他如在黨校繼續當副校長,不去當那個副書記,至少已經評上了副教授,而工資一定是很高的。還有糧站,電廠,露天煤礦,藥材公司、農機公司、水泥廠等等企業,都改製的改製,破產的破產,隻在留守處領一點生活保障金勉強維持日常生計。一個在好端端的單位待著,好好的一個人,偏要當什麽官,這下好了,上當了,受騙了,人生從此改變,命運從此改變,為了一個所謂的官銜葬送的不僅僅是前程,實際充當了權利遊戲的炮灰,官僚機器生產所剩的下腳料,高尚謊言崇高騙局的犧牲品,現在看來多麽具有諷刺的意味。
曹毅到果蔬局任職的第二年,從陝北新調來的縣委書記把幹部正從辦公室統統往出趕,很自然推高了小城的房價和房租。這時,曹毅住的原單位的家屬院就有人眼熱起來,在職的那個縣級單位幹部職工也麵臨著搬離。租房,雖然曹毅給當時的新一屆常委會w主任做了承諾,住到年底,買的單元房不管交沒交房都一定搬離,戴著高度近視眼鏡新上任的w主任,其實他是由縣政協主席的崗位轉任的,原來兩個單位同在一幢四層的樓上辦公,他也認識曹毅,所以他很理解很仁慈地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