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有如此多的芸芸眾生,地下便有如此多的前塵往事。活著,是一種現實感強烈的私生活。死去,未必不是一種存在。

林際和省考古研究所的領隊許小芸走在日頭下的高地上,兩旁的苞米地一望無際。四周是平原,空氣清爽,風景怡然。“桃李無言又何在,向風偏笑豔陽人。”(注:杜牧詩歌《紫薇花》)。許小芸從地上撿起一片陶片,看了又看。林際湊過來,問這是什麽年代的東西。許小芸擺弄著這個曆經滄桑的曆史碎片,說這個碎片大概是遼金時期的。許小芸說,這一帶或許是一個古城遺址,你看四周平坦,唯有此處高出一截,且有河流從旁流過,初步判斷遼金時期這裏是一座城堡。林際向遠處望去,地平線的樹林裏掩蓋著一個村莊,說:“我們去村子打聽打聽。”

林際和許小芸上車,司機老張已經等得睡著了。正是春末,百花綻放,這一帶的氣溫恰到好處,即使在車裏,隻要車窗打開,也不會感覺到太熱。

車離村子很近了。村口站立著許多人,像是發生了什麽大事。司機老張下意識地鳴了一聲笛,提醒路人注意。村口的人瞪圓了眼睛,目光中透著火焰。老王停下車來,許小芸和林際隻好下車。

忽然人群**,人們自動分開,讓開一條通道,一隊人掄著大棒衝了出來。林際不知道什麽情況,拉著呆若木雞的許小芸往車上跑。跑不了幾步,林際感到左腿上一陣劇痛,腿被木棍擊中,不自覺地摔倒在地上,因為手拉著許小芸,許小芸也被拽得趔趄摔倒。那幫人掄著大棒,圍住兩個趴在地上的男女。

“砰”的聲響。林際從人群縫隙看見,自己乘坐的長城越野汽車的前風擋玻璃,已經被一個大棒掄上,玻璃像被擊打的冰一般破裂成無數的條紋,因為玻璃貼著太陽膜,所以碎屑沒有飛出,仿佛史書一般,貼切地記錄下這一爆炸瞬間的影像。

這是什麽情況,讓人一頭霧水,一時之間弄不明白。

眾人高高舉起棍棒,就要砸下來。

林際一手捂著腦袋,一手從懷中掏出記者證,大喊:“我是省城的記者!我是省城的記者!”

掄起生風的棍棒突然停止在空中,世界變得鴉雀無聲。一個五十餘歲的人,撥開人群,從林際手上拿過記者證。那人看了看林際,又看了看證件上的照片,念著證件上的字:“新聞記者證。單位:城市日報。姓名:林際;性別:男;中華人民共和國新聞出版總署製;身份證號……哦,你是1983年出生的……”

林際看到那人臉色懊悔,知道誤會了!連忙大聲喊著:“老先生,你們弄錯了!”

長者對著眾人說:“大夥把棍棒放下,這位是省城的記者。”村民紛紛把棍棒戳在地上。

許小芸不安地看著凶神惡霸般的壯漢們,也從口袋裏掏出工作證,說:“各位,我身上帶著五千元錢,如果需要,你們盡管拿去,但是請不要傷害我們。”

年長者接過許小芸的工作證,看過後自嘲地笑著說:“你們把我們當作梁山的好漢了,弄錯了。柱子、小德,快把省考古研究所的許小姐和林記者扶起來。”

兩個壯漢一人一個,把林際和許小芸拽起來,一個壯漢要幫許小芸拍去身上的灰土,許小芸連忙舉手製止,心有餘悸,渾身發抖。長者看著兩人拍去衣服上的塵土,連忙說:“對不起二位了,我們搞錯了人。實在是慚愧,你們的損失,我們全部賠償。”

林際一瘸一拐來到越野車前,許小芸也跟著,司機老王下車來,一臉迷茫,眼中一堆“為什麽”。林際想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汽車暫時開不了。

年長者說:“實在對不起。這樣吧,我找個車幫你們拖到縣裏的修配廠,把風擋玻璃換了,順便給林記者看看腿。”聽長者這麽說,林際才覺得腿上還在痛。許小芸立即應和長者:“好啊。”

長者安排人去找車,然後對著許小芸說:“我是花園村的村委會主任,名叫黃承恩。前一段時間,村裏出了件大事,所以村委會換屆,大夥選舉我當村委會主任。這是趕鴨子上架啊,逼得。”

許小芸想著盡快離開此地,看著這如狼似虎一般的村民,身子不禁又抖了起來。長久以來,這一帶的民風樸實,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一針一線都丟不了。許小芸捅了林際一下,林際馬上明白她的意思:速撤!林際是一個新聞記者,對任何事情都有新聞敏感性,黃承恩的話頓時讓他感覺有故事,腿便邁不動了,想知道個所以然。於是對黃主任說:“當村委會主任,不是挺好的嗎?”

黃承恩說:“外人眼裏,這當然是風光的事情。而在我們這裏,這是一種責任。大家推舉我當主任,不過是想自保而已。”

林際說:“怎麽說呢?”

“我們這個花園村不大,但是事情不少。上一屆村委會主任張德才想請文多縣鳳凰房地產開發公司,到花園村建設山莊,說是能夠帶動旅遊經濟,最主要的是想讓村民把土地賣出去。當時我還是一個村民,我反對這種土地流轉方式,因為農民的土地是農民賴以生存的根本,現在把土地賣出去了,將來農民吃什麽?我組織一部分村民建立花園村農業合作社,利用花園村得天獨厚的‘桃李之鄉’自然資源,培植桃樹和李子樹,供應全省。這樣,土地還是農民自己的,還可以規模經營,形成產銷一條龍。這兩年,合作社的社員每年每戶收入都在兩萬元。大夥覺得這是花園村的未來,於是村委會選舉,大家就把我選成村主任了。”黃承恩說。

林際說:“基層選舉好啊,選出了民意。”

黃承恩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撓著頭說:“不瞞您說,我們村有一種說法:‘防火防盜防德才’!”

“德才?哦?是上屆的那個村長!”林際說。

“德才村長在位時,請鳳凰房地產開發公司的人做規劃,丈量土地,發放征地通知書,欲低價征地。哪知,大家都當了廁紙,折騰了幾年,大夥不買賬。我當上村主任後,張德才感覺事情不妙,於是不知找了什麽門路,在縣裏弄了一個紅頭文件,說是上麵的規劃,欲開發花園村山莊,引起了村民的恐慌,於是自發地組織了護村隊,見到張德才和開發公司的人就打!沒想到,今天搞錯了!”黃承恩又撓了撓頭。

林際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真是對不住三位!若你們肯賞光,到村裏寒舍,我讓家裏的做幾個菜,給三位賠罪壓驚,如何?”

林際看著許小芸,想征求她的意見。許小芸還處在剛才的驚嚇之中,生氣地說:“飯菜裏若下了蒙汗藥,我們哪裏還出得去?”

林際聽他這麽說,連忙說道:“我們就不討擾了。”

聽到這裏,黃承恩滿臉通紅,說:“這樣吧,咱們先到縣裏去修車看病,然後在附近找個好館子再吃飯吧。”

一輛農用車拽著越野車行駛在鄉路上。林際和許小芸坐著黃承恩的大眾途銳跟著前車往縣裏趕。許小芸趕緊給縣文物所的李江海所長打電話,問到哪裏修車為好。得知運通修配廠是專門為縣五大班子車隊指定的維修基地,許小芸告訴黃承恩去,黃承恩又打電話告訴農用車司機。李江海說在運通修配廠旁邊的羊肉包子鋪定了包間,請大夥去那裏休息吃飯。許小芸仿佛找到組織般,連忙答應。

看到李江海,許小芸心裏才踏實一些,隻是後怕,今天若是遇到強盜,恐怕不是被打傷腿這麽簡單了。黃承恩把風擋玻璃的錢交到修配廠,然後拉著林際欲去縣醫院,許小芸不放心,拽著李江海也上了車。

醫院醫生看著X光片子,用手詳細檢查了林際的傷情,告訴憂心忡忡的黃承恩:“隻是皮外傷,沒有傷著骨頭。開點跌打止痛藥膏,抹上幾天就沒事了。”

黃承恩長出一口氣道:“我告訴過那些後生,打人時要悠著點。萬幸!萬幸!”

許小芸臉上的眉頭一下舒展開,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眾人喜氣洋洋回到羊肉包子店,點了烤羊腿、燉羊排、炒羊腰子、蔥爆羊肉外加一大碗羊雜湯,要了幾屜包子,六人吃上了。

李江海問:“許老師,今天你們這是什麽情況?”

許小芸看著黃承恩通紅的臉說:“上次在省裏開會李所長告訴我,在花園村發現了一些陶片,我覺得花園村恐怕有生產陶器的窯址,於是決定抽時間來看看。這是城市日報社的記者林際,在做文史方麵的報道,一直與我聯係,想在一個遺址開發前就介入報道。經研究所同意,今天他跟著我來到花園村實地踏查。但到了花園村門口,發生了誤會。”

黃承恩連忙站起來,向大家鞠躬,連稱誤會。他拍著胸脯說,車修好,下午就帶大家去踏查花園村。許小芸板著臉說:“不會再來一頓殺威棒吧!”

“哪敢!哪敢!”黃承恩的額頭滿是汗珠,不知是喝熱湯熱得出汗,還是被許小芸羞臊的。

“下午,我也陪你們去。”李江海說。

“那太好了。”許小芸要的就是李江海這句話。李所長是當地人,對這裏地形和人都熟悉。有他帶路,今天一定不會放空車。想到這裏,許小芸心情輕鬆起來。

吃完飯,黃承恩去結賬,錢早就被李江海付完,於是黃承恩自言自語道:“也不給我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大夥聽完相視一笑。

汽車玻璃安裝一新,還重新覆了膜,一切還原如前。黃承恩前車領道,許小芸、林際、李江海坐著老王的車駛向花園村。

路上,李江海與林際閑談,不知不覺地林際簡單介紹了自己:2004年從吉林大學新聞專業本科畢業到報社上班,2006年與妻子結婚,2007年生了一個女兒,孩子今年上一年級了。結婚時貸款買了個房子,每月還款3000元,二十年還清,壓力山大!

李江海就是個包打聽,問完林際,又問許小芸。

許小芸說:“我是新疆人,比林際小三歲,在西北大學曆史係讀了四年,2008年參加省裏的事業單位考試,進入省考古研究所,至今,掙得錢除養活自己之外,還得補貼父母。現在呢,我沒房沒車沒有男朋友,現在還是一個damn single,就是單身狗。”

李江海說“許老師是公認的考古界的精英,一心撲在工作上。林際,你不知道我們這一行的辛苦,一個考古項目下來,就是一兩年,甚至三到四年,你得在考古工地上工作,兩三個月才能回一趟家。許小芸是考古隊副領隊,時間更不是自己的,常年在野外發掘文物,風裏雨裏,風吹日曬,這哪裏是一個女孩子能做的工作!這不,大好的青春年華獻給了祖國的考古事業!林記者,你和許老師歲數相仿,有沒有未婚的朋友給小許介紹介紹?”

林際吃驚地看著許小芸,他不知道許小芸還是未婚,她的成熟與內斂,說什麽也不像是一個未婚的女子。林際仔細地看著許小芸的臉,她並不醜,但她的臉比自己的女同事確實要紅一些,女記者常年跑外,皮膚就不算太好,沒想到這考古隊的女人,比女記者還慘!林際想到這裏,嘴角往上,禁不住要笑。

許小芸察覺到說:“看我幹嗎?”

林際馬上變作一本正經地皺著眉頭說:“看看怎麽把這個花姑娘給找個好人家嫁出去。”

許小芸扭過頭去,看著車窗外邊說:“哎!讓大家笑話,像我這樣的人,注定要孤獨終老一生啊!”

林際聽到許小芸的歎息,心中不禁一動,想,人生不過如此,青春時卿卿我我要死要活,**四射,但到了結婚七年之後,當初的溫存纏綿一股腦不見了,感情陷入了一潭死水,彼此的口水淹沒了生活的雞毛蒜皮。此刻,男人的心思逐漸放在其他事情上,上有老下有小,事業也晃**在中間,上不去下不來,煩惱多多。夫妻之間,於是隻剩下親情了。

李江海說:“許老師,林記者認識的人多,一定能幫這個忙的。”

林際若有所思道:“那我就留心一下,如果有好的人選,一定介紹給許老師的。”

李江海點著頭說:“有林記者幫忙,許老師的另一半,指日可待!”

許小芸望著窗外,既害羞,又渴望,還懊惱。懊惱的是,讓這麽多人知道了自己的窘迫。

說話之間,汽車到了花園村。村口依舊有拿著大棒守衛的村民,但這次有村主任的汽車開道,汽車徑直進了村裏,在一個大院門口停下,眾人下車,在黃承恩的帶領下,打開院門進了農家。

“許隊長,這戶農民,在田裏種地的時候,撿到過一個完整的陶罐,裏麵還有一本滿族文字的小冊子呢!”黃承恩說。

許小芸的心便一震,完整的陶罐與古籍是近年考古工作裏難得的發現,莫非今天就要全部見到?她意識到今天將要在這裏發生大事情。

農家主人是四十餘歲的夫妻倆:李文革和柴青,憨厚樸實。兩人聽說省考古所的同誌來看家裏的陶罐,覺得自己的東西一定是重要的寶貝,電視上演的《鑒寶》節目,一件文物動輒幾十萬元錢,況且今天文物所的領導也來了,估計價錢少不了。

柴青從箱子裏拿出用紅布包裹著不大的包袱放在飯桌之上,然後解開包袱,先是一個古樸的罐口露出頭來,蓋著一個氧化發綠的銅蓋,在光線下並不奪目,然後是灰色的罐身,表麵比較粗糙,確實是陶土燒製的,它灰頭土臉的樣子,很不起眼,仿佛垃圾堆裏的廢物。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女人的一舉一動,柴青用眼睛觀察著許小芸的臉部表情。許小芸的臉上並無異樣,她見過的文物很多,金銀玉器,數不勝數,而這陶罐不足以讓久經沙場的考古隊員表現多麽激動。

許小芸不緊不慢地摸著陶罐表麵,說:“這個陶罐是過去老百姓裏普通的盛水工具,我見過很多,比這大的和精致的,省內很多地方都有,很多。這個罐子有一定價值,但不是太大。”

李文革連忙問:“專家給個價格,估計能賣多少錢?”

“這個陶罐是很普通的,但因為是文物,文物都是國家所有的。如果發現有買賣行為,按法律來說,就是倒賣文物罪,是要判刑的。但是,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文物保護單位可以給予適當補償,收藏到縣博物館裏!”李江海說。

黃承恩連忙介紹李江海,這是縣文管所的所長。

柴青說:“到底能補多少錢嗎?”

李江海一瞪眼睛,道:“你把那個滿族小冊子拿出來看看。”

柴青連忙從陶罐裏掏出一本發黃的線裝書,沒有了封麵。許小芸拿在手裏翻看,書籍使用宣紙製作的,全是漢文的偏旁部首的文字,她一看便知這是契丹文字,這本書像是一本傳記,因為無法讀懂文字,不知道什麽內容。

許小芸說:“這種少數民族文字我是不太懂,看來是古典書籍,像《三國演義》《水滸傳》之類的吧。”

林際拿出相機拍起照來。

柴青說:“我家老一輩的人說,這是滿族文字,但是現在滿族人也不認得滿族字了。”

許小芸說:“這是契丹族文字。以前東北有很多少數民族,比如滿族、蒙古族、赫哲族,當然還有契丹族了。這樣的書籍已經不多了,需要得到很好的保護。”

柴青說:“這該值多少錢?”

許小芸說:“這個東西放到你們手裏沒有價值,但是在研究所裏,就可以研究少數民族的文化。”

李江海說:“按理說,這是國家的東西。”

聽到這裏,柴青慍怒道:“在我家地裏發現的,就是我家的東西。前兩天,張德才知道吧?就是我們這裏的大能人!他來電話說3000元塊錢收購,我要5000元,他沒有同意。”

李江海大喝道:“這是犯罪!犯罪知道嗎?倒賣文物罪!國家規定,文物隻能由文化行政主管部門指定的單位收購,其他任何單位或者個人不得經營文物收購業務。我們文物部門可以收購!其他人倒賣文物要處5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

柴青嚇得抱著罐子和書籍躲到李文革後麵。黃承恩連忙過去,對李文革說:“老李,你也是老同誌了,管理好自己的家裏人!發揚風格,把它獻給國家!”

李文革尷尬地呆立在那裏,不置可否。卻是那柴青,撒潑道:“這都是什麽年代了,還發揚風格!再發揚風格,我們的土地都快要沒有了!”李文革拉著她的衣服不讓她說話,她倒聲音更大了。

許小芸說:“大嫂,我身上帶著5000元錢,如果你同意,你給我打個收條,錢你收下,罐子和那本書,我帶走。如何?”

柴青抱著罐子拉著李文革到屋外商量。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柴青笑臉問許小芸:“這兩件東西給你,不算是倒賣文物吧?”

許小芸說:“大嫂,你放心吧,不算是倒賣文物,我這是代表省考古研究所收藏了。給你們出具一份收藏書,寫清楚這件事情來龍去脈還有收藏單位名字和收藏金額,以備將來公安局調查。”說完,許小芸掏出一篇信紙放在桌子上,寫了個收藏書給他夫妻倆。

柴青數著錢道:“這個太不好意思了,我們也曾想獻給國家的,為國家做貢獻。但是,孩子在城裏讀大學,費用太大了,家裏缺錢,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啊!”

許小芸拿到陶罐和書籍,對李文革說:“能帶我們去看看發現這兩樣東西的田地嗎?”

柴青狡黠地說:“那裏沒有其他東西了。”

黃承恩說:“李家媳婦,不要亂說話。村民向我反映,你兩口子天天晚上到地裏挖土,不會又挖到寶貝了吧?”

李文革說:“張德才說地下還能有寶貝,所以我和小青挖了兩月,掘地三尺,晦氣的是挖到一具屍體之外,什麽也沒有挖到。真的!若撒謊,天打五雷轟!”柴青也點頭稱是。

黃承恩拉著李文革的手對著許小芸說:“我帶你們到他家田裏看看。”大夥跟著黃承恩出院上車。柴青怕丈夫出事情,也跟出來。兩台車向村外駛去……

“喏,這裏就是發現陶器、書籍和屍體的地方。”李文革指著一片空地說。這片空地大約15平方米。

“這是一個墓,難道沒有墓碑嗎?”許小芸說。

“墓碑是有一個,但是已經倒了,大概在這個方向。”李文革指著空地的東邊邊緣。

“挖出來看一眼如何?”許小芸說。司機老王從車後備箱裏,拿來一杆鍬,挖了起來,不一會兒滿頭大汗。黃承恩把鍬要了過來,數落老王沒有幹過農活,三下五除二,黃承恩利索地將墓碑挖出來。

碑上有些文字,大家都不認識,許小芸用手機把墓碑文字拍了下來。林際也用相機拍了現場。

“你們看到的屍骨,是合葬嗎?”

李文革說:“有一個被包裹得很嚴的屍骨,棺材已經裂了。”

“身上沒有帶著什麽東西嗎?”許小芸又問。

“很嚇人,包裹的衣服上有一些銅絲。”柴青麵帶恐懼狀說。

“有沒有其他的,比如麵具之類的東西?”許小芸問。

“有一個銅麵具戴在臉上,我曾想取下來,看是銅的,我害怕沾上死人晦氣,我和文革就把墳墓埋上了。”柴青怯怯地說。

“其他東西沒有動嗎?”

“對天發誓,我們就隻拿了陶罐,拿回家發現罐口被銅蓋封著的,裏麵藏著那本天書。”柴青說。

許小芸聽到這些,便心中有數了,這分明是一座遼金時代的古墓。

“李所長,立即通知縣公安局保護好現場,你們文物所立即進行搶救性發掘。我立即回省城向省文物局和省考古研究所匯報,等待省裏下一步部署。”許小芸斬釘截鐵地說。

李江海說:“好!”

許小芸握著黃承恩的手說:“感謝您的幫助,您不光幫助了我們,也幫助了你們自己。”

“哪裏,哪裏,不小心冒犯您們了,請許領隊和林記者千萬大人不計小人過啊。”黃承恩說。眾人互相握手算是道別,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歡喜而去。

車從鄉道行駛到高速公路上,一改顛簸,車內變得平穩安靜。林際看著窗外的飛逝的景色,問許小芸:“許領隊,我很奇怪,你今天這麽痛快地就把那罐子買了下來?”

“那罐子很多,但是那本契丹冊子就很難得了。現在,國內其他地方有一些類似的古書,但省內很少能見到這樣完整的古籍。為什麽《遼史》粗糙簡單?就是因為契丹文字已經是‘死亡文字’,雖然有文獻,但不認識契丹字,不明白其意,寫不出好的《遼史》。”

“你怎麽認為那是遼金時代的古籍?”

“首先,我從墓葬形式來推斷年代的。墓地有著很鮮明的遼代墓葬風俗,它麵向東邊,而且屍骨由銅絲纏繞包裹,且有銅麵具。這種喪葬形式,我們在赤峰遼代貴族墓中經常看到,因此我判斷它或是遼代墓葬;第二,我們先發現了遼代陶罐,它色澤灰暗,比較粗糙,和金代的細膩截然相反,所以陶罐一定是遼代的;第三,遼代滅亡後,契丹字仍然在應用,遼代人的墓葬習俗依然傳習,所以墓主人生在遼代並死於金代也沒未必不能。綜上所述,我初步斷定這墓主人是契丹人,而這古籍可能是遼代也可能是金代的書籍。”

“契丹文字既然是‘死亡文字’,那你花重金買它也無用。”林際說。

許小芸說:“雖然讀不懂,但是這是我省發現的較為完整的契丹古籍。現在國內專家已經解讀出一部分契丹文字,但是大部分還是不認識。”

“那麽說,還有破解的希望。”林際問。

許小芸說:“所以,這本書的重要性就出來了。在遼代,我們這片土地發生了很多的事情,但是我們不懂它的文字,所以我們現在人不了解當時發生的故事。就像現在這樣,我們有了書,但是一本難懂的天書。”

“你給我講講契丹文字吧。”

“史料記載,契丹是中國的古代民族及其所建政權名。遼朝從916年建國,到1125年滅亡。遼國建立不久,即先後創製了契丹大字和契丹小字兩種文字。 前者創製於遼太祖神冊五年,也就是920年。後者相傳為太祖弟耶律迭剌所創製,製字年代略晚於大字。主要用於碑刻、墓誌、符牌,著諸部鄉裏之名以及寫詩譯書等項。金朝滅遼後,契丹文字繼續使用,而且在女真製字的過程中起過很大的作用。金章宗明昌二年,也就是1191年,‘詔罷契丹字’。從創製到廢止,前後共使用二、三百年,隨著哈剌契丹,亦稱黑契丹,建立的西遼,建國於1124,於1211年滅亡,終於成為死文字。契丹文圖書全部湮滅,隻有宋代王易的《燕北錄》和元末明初陶宗儀的《書史會要》裏收錄的幾個描畫的契丹字。”

林際歎道:“看來,咱們這本書還是很重要的。”

“這是我省遼金時代考古的重大發現,這本古籍評個國家一級文物應該沒有問題。”

林際驚得張張口,然後問:“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回單位以後,立即把兩件寶貝上交到研究所,組織省裏的遼金專家進行研究。但是研究契丹文字的權威大師在內蒙古大學和中國社科院,因此要申請到呼和浩特或是北京去破譯。”

林際再問:“我想獨家進行新聞報道,可以嗎?”

許小芸說:“這個事情,可能涉及到國家機密,我得請示省文物局。”

林際怏怏不快說:“隻能如此了。現在這本書已經成為我心中不解的麻團,我很想知道這個墓主人是誰?這本書裏的內容是什麽?我有一個要求,若你破譯了,第一時間告訴我,可以嗎?”

“這個事情,我不能答應你。我們一般的程序是這樣的,我們先進行考古發掘,等發掘報告出來,再形成論文發表,然後才能向公眾宣布。主要是為了保護文物安全,避免發生文物被哄搶的事件。”

“這麽說,我就理解了。但是,我有一個請求。在保密和不發表的情況下,我可以知道那本書的內容嗎?我也想和你一起研究研究,純屬好奇,純屬個人行為。”

許小芸說:“若是這樣,應當還可以。”

“那麽,你的古籍一旦破譯,請第一時間告訴我。”

“好的。你可以知道,但不許報道,不許轉告別人。”

林際高興地說:“同意,我真的迷上了考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