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見溫妮時,是在一個讀書協會的活動上,那是2014年末冬天的一個迷人的夜晚,在桂林路的清風酒吧裏,很偶然,我和溫妮相鄰而坐,我能感覺到她吸引著全場很多男子的目光。我們攀談起來。

當時,我覺得這個女孩子挺漂亮的,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氣質,而且喜歡文學,我們有著很多共同語言。於是,分別時我們互相留下了電話。

第二天,溫妮就給我打來了電話,說感謝昨晚的幫忙,想請我吃飯。我莫名其妙,我們在清風酒吧僅僅就是聊聊文學而已,活動結束我就打車回家了,也沒有幫什麽忙。我忽然一驚,莫非溫妮喜歡上我了,在找借口接近我。其實這麽漂亮的女孩子,誰都喜歡的,我欣然赴約。

我們在百貨大樓附近的一家咖啡廳吃了簡餐。溫妮說,昨晚有一個人,一直在尾隨著自己走在人民大街上,但是並沒有惡意,可能他是我的一個愛慕者,為的是保護我。期間,好像他對著電話說著什麽。

我微笑著別扭地使著刀叉,切著盤中的牛排,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因為那個愛慕者並不是我。

溫妮見我不吱聲,或許她懷疑我就是那個尾隨者。她接著說,昨晚當她走到省實驗中學時,一輛警車追上我,警察說太晚了,他們要送她回家。開車的警察說,是一個戴眼鏡的男青年,年齡大約在二十多歲,他說她喝酒了,不安全。溫妮說她很感動,她很感激那個溫暖的眼鏡男。溫妮問我,昨晚是不是我在跟隨他。

我臉紅了,連忙否認。然而,溫妮卻說,既然做了,就不要否認。但我看得出來,她認為我就是那個害羞的愛慕者。

我陶醉於溫妮的美麗之中,覺得今生也無法失去她了。愛情即使這麽簡單,一秒鍾喜歡,三分鍾就不可救藥地愛上了。短暫地接觸,令我墜入溫妮的愛河之中。然後我訴說衷腸,表達我對溫妮的愛。我們頻頻約會,我把自己自費出的兩本詩集送給溫妮,她很高興,她稱我對她說的話都像是在吟詩。

那段時間,我們相愛得難舍難分。

愛情是美麗的,現實是殘酷的。我從白山的家裏出來時,父母給了我一筆錢,那是他們的微薄積蓄,雖然不多,也有兩萬元,說是我到省城能用得上。我來到省城,兩眼一抹黑,《新詩歌》的編輯陳老師建議我出詩集,費用很大。現在讀詩的人很少,隻能自費。陳老師把我推薦給清風酒吧的老板,他看我的詩歌很好,於是讚助我出兩本書的一半費用——兩萬元,爸媽給的兩萬元,我投入了印刷費中去。書出來以後,我加入了中國作家協會。靠著兩本詩集的光環,清風酒吧的老板把我推薦到文化報當記者,收入頗豐,但是新聞寫了半年,我就厭倦了。原因是新聞寫作不需要太高的文學修養,就可以寫報道,時間、地點、人物、為什麽、怎麽樣,天天這般辛苦,把我的詩情畫意都寫沒有了,我是一個詩人,我不是一個文字匠,怎麽辦?我很苦悶。所以,我一惱,便辭職了。

沒有了收入,我更苦悶,要想生活下去,還得有錢。這個時候,我認識了溫妮,她得知我的現狀,要幫助我,便邀請我去她的房子裏去住。

我和溫妮雖然同處一宅,但是我們並不是同住一室。雖然我們是男女朋友關係,但是溫妮從來不與我發生關係,她的理由就是,柏拉圖式的愛情是理想化的,也是愛情中最美好的,如果發生了肉體關係,那便是婚姻裏的關係了,世俗的婚姻會埋葬崇高的愛情。當然,對於這種觀念我並不排斥,我也讀過柏拉圖的《理想國》,當然知道那是數百年前哲學家的空想,到公元2015年了,還有這種烏托邦的遺存,也是一件很奇葩的事情。不管怎樣,我的頭頂一定要有幾片瓦遮風擋雨,等自己渡過難關,再教育溫妮如何擺脫陳舊之規,迎接新生活,進入有性繁殖的婚姻世界。

此後,我們卿卿我我。卻依然守身如玉,彼此相安無事。我當然要尋找一個體麵的工作,以符合我的詩人身份。我當記者時,曾經采訪過北方商會的李會長。當李會長知道我離開報社以後,便邀請我去商會做事。我考慮商人的事情,畢竟有失風雅,並不同意。哪知李會長崇尚文化,思賢若渴,與三國劉備一樣三顧茅廬邀請我,我實在受不了,便去商會上班。一去方知,我和那美女秘書一樣,不過是會長出席宴席時炫耀的花瓶,就與人家項上的珠寶、手腕上的鑽石金表一般,全是裝點門麵的。

看自己不能如諸葛孔明那般施展才智進行管理,萬念俱灰的我,開始消極怠工,時常請假,讓李會長不得不同意我離職。我在北方商會幹了半年後我又失業了,好在商會的收入讓我堅持生活到2015年第四季度。

那時的生活就是,我午間和晚間通常與一些本地和外地詩人飲酒談詩,直到半夜回家,把家裏吐得狼藉滿地。早上我醒來時,便看到林薇坐在沙發上抹淚。我很心痛,不知道她為何哭泣。想一想,也許我天天頹廢地喝酒,讓她感到沒有希望。我很慚愧,拉著她的手安慰她,卻發現她的胳膊上有一道道血印。

我問這是怎麽回事。林薇的眼裏含著淚,隻是說,問問你自己。

酒醉的時候,我忘卻了塵世間的一切煩惱,也忘記了酒後發生的一切。

林薇咬著唇說,都你是打的。

我大吃一驚,酒後我打了林薇?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為什麽?我為什麽要打她呢?愛還來不及呢……

在我醉生夢死的日子裏,我不知道世界到底上發生了什麽事情,林薇的傷痕讓我意識到生活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商會的李會長又讓我負責一個項目的總策劃工作,因為我做過媒體工作,所以是一個可以完成的工作。對於李會長的邀請,我賣了關子,我要回了我的自尊,最終還是接手了這項具體工作。在得知你是電台項目的負責人時,我有些自卑,因為聽商會的同事說,電台的主持人葉子指名點姓要求我譚濤負責商會的這個項目,而非李會長賞識我的才幹。你與溫妮在閱讀協會上的詩歌朗誦,讓我不快,我覺得其他男人對溫妮關注,是一種男人對女人的青睞,何況你還是單身。這讓我感受到了一種威脅,這個是很自然的條件反射。我盡可能地避開你,讓我們之間有一道鴻溝,這樣才讓我們失去經常打交道的空間,讓你離溫妮遠一些。

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算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吧。又過了半年,你依然是你,我依然是我,我們並沒有交集。然而,我與溫妮的問題越來越不可調和。

溫飽思**欲,我想與溫妮親熱,但溫妮拒絕。愛,卻不得。我說溫妮你不愛我,溫妮說她的理解正好相反,她要在婚姻裏把肉體交給我,她問我可以娶她嗎?我很猶豫,我沒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在長春連房子都沒有,如何結婚?婚後如果再有一個孩子,三口之家該怎麽辦?我膽怯了。溫妮說,潭濤你連這點責任都負不起,你還想著毀滅愛情的無恥**?我啞口無言,滿腹委屈。

我一個26歲的精力旺盛的男人,隻能徘徊在小巷子裏——未來,在哪裏?

不知道何時,溫妮喜歡在夜裏遊**,她說這是在小時候就養成的習慣,喜歡夜的迷茫,因為黑色代表著一種令人捉摸不定與絕望的記憶,每每這樣,都有一種迷失在夜裏的感受。溫妮不知,我在白晝裏也是這般的迷茫。白天什麽都能辨明,而夜裏不一樣,什麽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隻有去思考。自己的靈魂,往往會被黑色帶入到另外的一個世界……

為什麽要在夜裏呢?白天不是更正大光明嗎?預謀了很久,一天清晨四點,我叫醒了熟睡的林薇,稱做一場“白日夢”。林薇對淩晨的遊逛感到新奇,稱非常想嚐試,欣然前往。

天光未亮,我就與溫妮一起沿著衛星路向東走。衛星路已經建成快速高架橋,也叫東部快速路。橋上我們不能上去,我們隻能借著路燈沿著橋下的人行道走。

溫妮說,你記得那天我們相識的那天夜裏嗎?我不知道她想說什麽,隻能回答記得。

“你還記著我們在哪裏才真正相識嗎?”

我說不出子醜寅卯來。

溫妮說,那天夜裏,全民閱讀協會的活動結束以後,我獨自走到人民大街與南湖大路交匯的工農廣場,你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什麽也不知道。但溫妮曾經請我吃飯,曾說那天夜裏有一個跟蹤者打了電話,結果警察把喝醉的溫妮送回了家。我編了個話說,我打電話報警了,警察把喝酒的你送回了家。

溫妮扭頭看著我說,你說在什麽地方打的電話?

我不知道怎麽說,情急之間說在工農廣場。

溫妮笑了,她說那個人隻是接了個電話,我聽得很清楚,他說了“活動還沒有結束,結束就回家”,那個人是個有著家人的人。而且,那是在剛剛過了友誼商店時電話鈴音才響的,雖然我們距離很遠,但是電話鈴音在安靜的夜裏很清楚,連同他的講話聲,我也聽到了。還有,那個跟蹤者是在工農廣場輕聲找警察幫助我的。

我無法自圓其說,隻好承認,那天不是自己在跟蹤她。

溫妮說,何必呢,撒一次謊,要用一百個謊言來遮掩。隻是那個人,不知道是誰了。

我們倆都無話可說了,靜靜地沿著人行道走著。

燈火零星地亮著,早起的人讓世界變得生動起來,每一盞燈裏,都是一戶家庭,那裏都上演著不同的故事。托爾斯泰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假如我們沒有宿舍,就會像龜縮在橋下石柱旁的衣衫襤褸的流浪老人一般。席地而眠。溫妮輕輕走到那個熟睡的老者身前,掏出一張五元的鈔票,扔進老人身邊的缸子裏,我問他為什麽。溫妮說,施舍太多的錢,我沒有,但是這點零錢,我覺得正好。這個老人是一個真正無家可歸的人,他不像那些職業乞討者那樣,晚上沒有住處。他擁有這點錢,就能吃上一餐像樣的早餐。我說,天下有那麽多討飯的人,你救得過來嗎?溫妮說,又不是天天遇到他們,遇見了,怎麽不幫忙呢?就像你一樣,沒有地方住,才讓你住到我的房間裏,但是受助者還不領情,還想著與人發生關係。

我聽溫妮這一說,我無地自容。是的,我與那老者都是窮人,老人無家可回,住在橋下。我獨自走天涯,借宿在人家裏,還以為溫妮愛上自己,自豪的不得了……

我開始恨那套房子,是它讓溫妮把我收留,我想砸碎那個能讓我們一起生活的遠在蛟河的房子,這樣,溫妮就會死心塌地地與我流浪天下……

溫妮說,人有多麵性,你可以是一個藝術家,但也許就是一個乞丐,有多少畫家和音樂家還在街頭賣藝呢。這個年頭,作為一個詩人固然好,但是詩歌是一種精神食糧,但按照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注: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是行為科學的理論之一,由美國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在1943年在《人類激勵理論》論文中所提出。書中將人類需求像階梯一樣從低到高按層次分為五種,分別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人隻有在吃飽肚子以後才會有精神追求。也許你是一個天才,但是在這個時代裏,你依舊要像一個普通人那樣,踏踏實實地從基礎做起,做一名職員,或者一名商人,先掙一筆錢,擁有自己的房子與車,然後才有更高層次的詩歌。每一個人都是一個普通的人,但每一個人都有著一顆詩心,這是不矛盾的,就看你如何去做人。我見過許多農民寫詩歌、寫小說,誰能說他們僅僅是農民呢?就如你天天給商人寫宣傳稿,但誰不知道你是詩人呢?又比如我,我喜歡在這個黑色的世界裏尋找,這也是一種探尋的過程,也是一種享受。

溫妮的話聽得我迷惑,她不是患了夜遊症吧,隻有內心深處苦悶和精神壓抑的人才夢遊,但是她的神情卻是那般的清醒,溫妮是一個正常的人,沒有哪裏不健康啊?不對,我今夜無法入睡,是與溫妮的感情與清貧的生活這些煩心事導致我失眠,所以與溫妮行走在晨光籠罩下的城市裏。溫妮的長相我是那般的喜愛,她的聲音是如此的動聽,總之我被她迷住了,一刻都不想分離,無法自拔;我為自己的漂泊而感到無助,因為不穩定工作讓自己都無法生存,我又該如何養活溫妮呢,我需要一種突破……

過了吉林電視台的科幻玻璃屋,便是伊通河畔,此時的黑暗正在漸漸褪去,溫妮就不再往前走了。我倆依在賽得大橋的欄杆上,看著變紅的河水,波光粼粼,水麵印著東方天邊的紅霞,河兩邊都是層層疊疊的高樓大廈的燈火,顯得端莊而又寧靜。溫妮指著水與天相交的地平線冉冉升起的日出說,那裏或許有我的東西,永遠都存在著一個謎。

是的,未來永遠是一個謎。我們隻有過好今天,才有未來。

我說,溫妮,你明白嗎?生活不都是黑夜,穿過黑暗就是光明。

溫妮點點頭,若有所思。

我們在橋上站立著,看著嬌媚的紅陽變成刺眼的白陽,沉默中,我們思考了很多事情。我經不起晨風的冰涼,我拉著溫妮打了一輛車,趕回衛星路上的幸福家園。

清晨的遊**,讓我倆中午才起床。

我鼓起勇氣與溫妮商量開辦文化傳媒公司的事情,我希望得到溫妮的注資。但溫妮說沒有錢。我說,我準備用商會發的工資和爸媽給的錢,開辦公司。那麽溫妮你呢,可以把在蛟河新區的房子賣掉,咱們合夥創業,股份一家一半,由你擔當法人。

溫妮說,咱們現在住的房子的租金,全是靠出租蛟河房子的房租支付的。如果房子賣掉,將來一旦創業失敗,我連個家都沒有了。

我說,溫妮你不用怕,咱們可以結婚,出了岔子大不了你跟我回白山老家,住在我爸媽家裏。

溫妮紅著眼,直搖頭,就是不同意結婚。我和溫妮吵得很厲害。

溫妮被我逼的沒有辦法,流下了眼淚說著對不起,她拿給我一張婚紗照,我一看全明白了,她是一個結過婚的女人。她說,她的真名叫林薇,這婚紗照是她與張軍已經在2014年9月份照的,因為隔閡,林薇現在自己獨住……

天啊,世界裏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我最愛的人,卻是別人的妻子。我敲打著自己的腦袋,覺得自己有眼無珠,居然對別人的媳婦想入非非。懊惱與羞愧的氣息彌漫在整個空氣裏。幸虧這個小區裏沒有熟悉的人,如果傳到作協和文聯那裏,我豈不是名聲掃地。我告訴溫妮,傳媒公司我是一定會創立的,自己所有的錢都會投入到公司裏,因此我先暫時在這裏借住幾個月。

溫妮表示理解。

就在昨天夜裏,我曾經那麽深愛的女人——林薇,她帶著行李子走了,留下一個紙條,上麵寫著:譚濤,房租到6月30日到期,你就安心的住著吧。送給你你送給我的話——“生活不都是黑夜,穿過黑暗就是光明”。我走了,不要找我,以後就不要聯係了,就當我們不曾認識過。溫妮,2016年4月1日。

那個日期像是愚人節的玩笑,但又不是。林薇帶走了所有私人物品,她的手機、微信和QQ都無法聯絡到了,看來她更換了手機號碼、微信和QQ。

林薇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