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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麓峰，四大賞楓勝地之一，融儒釋道傳統文化精髓於一體的山水洲城旅遊風景區。作為格物致用、放眼世界文化傳承的一個象征，向來是人文薈萃之地。
我怎麽來到了這裏？肖繼中沿著險峻石階往上攀爬，張望林木茂盛，兩峰夾峙，山風拂過，天地萬物嗖嗖有聲，似喜似悲，若啼若笑。兒子可是勸我待在家裏的。
老人知道自己不該冒險出門，可每當他心神不寧時，雲麓峰就有某種東西吸引著他。多年來，他最喜登臨此峰，一邊欣賞無邊的山景，一邊思考問題。山腳有書院、碑林，山上有儒家勝地、佛寺幽境、雲麓道宮。
但老人覺得他之所以常來山上，並不是因為這裏景色優美，而是別有原因。
釋心亭。
又叫寬懷亭，亭裏有一座千年古碑——忠誠碑，曆來的說法是一個人能否釋心寬懷，跟他對國家對社會對親友，甚至對自己的忠誠有關。亭旁有一口深不見底的老井，來這裏的人們往往將身上的銅錢、硬幣扔進井裏，表示從此遠離怨恨，自我釋心，寬懷待人。
最質樸的箴言。肖繼中摸著忠誠碑。
每當老人開始懷疑這個經濟社會是否真的存在陶然的節操，堅貞的骨氣時，他都會來看看這座碑。今天就是這樣。看著滿山的青楓在春風裏嘩嘩自娛時，他覺得這個世界似乎突然之間變化得太快，讓他無所適從。
生活中那些可以靜思的時刻——歐陽修所謂枕上、廁上、馬上——現代人都靜不下來，都會忍不住掏出手機、戴上耳機，或者打電子遊戲，遊戲科技的吸引力讓人欲罷不能。過去的寬懷釋心漸行漸遠，取而代之的是對金錢、對娛樂的無休止貪戀。
肖繼中凝視著遠山的青蔥茂盛，感覺越來越疲憊。他的視線模糊起來，好像看見形形色色的神秘黑影在樹林裏飄來飄去。我這究竟是怎麽了？他問自己。連日來心神不寧、胡思亂想，一舉一動就像個失去理智的瘋子。
“山寺桃花始盛開。”一個聲音在他身後說道。
肖繼中轉過身，看見一個小女孩烏發垂耳，兩眼充滿憧憬。女孩如花的麵容和手裏的桃花使老人想起了年輕純美的歲月。他對此非常陌生。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體會，所以他找不到一個適當的詞語來詮釋此時的心情。
“你說什麽？”老人張嘴詢問，卻瞬即驚醒了，從沙發上直挺挺地坐起來。他仍舊高昂著頭，久久凝望著天花板，無可奈何地承認自己並不明白所感受的是什麽，擔心什麽，或者恐懼什麽。
“呃，怎麽回事！”
這時，書桌上的電腦發出“嘟嘟”聲，肖繼中趕緊轉了個身，慌慌張張地抓住鼠標，按動右鍵。謝天謝地！是QQ語音通話連接。他感覺自己的心在怦怦亂跳。
這個夢太怪了！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心裏嘀咕著。
嘟嘟聲還在響。難道兒子不放心自己的安全嗎，老人想，這個鍾點應該是M國的半夜。
“哪位？”肖繼中點開QQ，發現是一個陌生號碼要求通話，頓覺有些不妙，“有事嗎？”
“是肖繼中老先生嗎？”一個陌生的聲音問道，“你不認識我，我知道跟你通話很冒昧，但請你好好聽我說。”
肖繼中一下子完全清醒了。
音箱裏傳出一個女聲，標準普通話，語速很快，聽上去有些失真。
“你是哪位？”老人問道。
“我是個主持正義的人，看不慣那些詐騙老年人錢財的人和事。”
“我……不懂你的意思。”肖繼中遲疑了一瞬。與人麵對麵，都難以猜透對方腦子裏到底想的是什麽，何況是在電話裏？他不能透露任何事情。
“我知道你是受害者，而且你搜集整理了他們詐騙你三十多萬元錢的線索，特別值得稱道的是，你懂電腦，懂網絡，你破解了他們實施網絡詐騙的軟件密碼。”
這是怎麽回事？
“你在網絡上跟蹤了他們詐騙的全過程，保存了所有的證據。我還知道警方也破解了有關網站，發現了密謀詐騙的真相，你的證據可以跟警方應證。現在，詐騙的人知道您掌握了他們的情況，您的處境很危險。請您把證據給我，我幫您完成使命。對方勢力很大，恐怕會殺您滅口。”
“什麽？”老人問這句話的聲音，這六七十年來連他自己都沒聽過。那聲音空洞、嘶啞、發自咽喉，聲帶由於畏懼死亡而顫抖。這聲音應證了他近日的感覺。他身邊潛伏著一條毒蛇，隨時在尋找攻擊他的機會。
這人是誰，他怎麽知道得這麽詳細？這人隻有一點沒有說對，那就是，肖繼中不是破解了密碼，而是編寫軟件的人膽大妄為，借助他的網絡向外發送源代碼時被他及時捕獲，他記錄了下來，從而循蹤發現了詐騙的真相。
語音通話裏的人停頓了一下。“您的下場會很慘……現在，請您好好聽我說，按我說的做，也許還來得及……”
肖繼中衝出書房，穿過走廊悄悄溜進電梯。電梯裏隻有他一個人。毫無疑問，這是一種輕率的、由恐懼引起的行為，可是他無法自控。他真想在什麽東西上猛打幾下。
這個家已經不安全了。老人的心一直在怦怦亂跳。家裏的網絡也不安全了，我得找個安全的地方，那就隻有兒子的新房。
兒子雖然國外，但他在梅陽政府家屬院給兒子買了一套住房，以備他回國居住。那是從一個幹部手裏購買的指標房，不僅無人知道他或者兒子買了那套房，院落的安保還十分嚴密。高高的圍牆，帶倒鉤的柵欄，高科技的門禁，以及二十四小時的嚴格出入檢查，時刻提醒著人們這裏警衛森嚴。老人很慶幸，他可以躲進這樣一處幾乎可以稱為銅牆鐵壁的地方。
家屬院離他家步行有半個小時路程。肖繼中平日從未坐車過去，但今晚當他走上梅溪路時，卻感到不寒而栗。站在街角，他轉頭警惕地看了看周圍各處的陰影。
五十米外的黑影讓他警覺起來。
那裏有一條休閑長凳。黑影背對老人坐著，遠遠的路燈斜斜地照過來，仔細看去，可以發現那人塊頭很大，身穿灰色防風衣、藍色牛仔褲，頭戴鴨舌帽。他一定在玩手機，手機亮光強過路燈，反射到背後，特別顯眼。
他不是這片街區的。肖繼中暗暗嘀咕，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黑影男轉過身盯了一眼肖繼中，隨後斜斜坐著，繼續耍弄手機。老人邁開大步繼續趕路。轉過另一個拐角後，他緊張地往後看了一眼。令他不安的是耍手機的黑影男已經不在長凳上。竟然轉過街角跟在他身後。
他在跟蹤我！肖繼中加快腳步，呼吸也急促起來。他不知道離開家是不是個嚴重的錯誤。
兒子讓我待在家裏！但兒子畢竟不了解家裏的情況。
肖繼中曾打算報告社區大媽或者告訴小區保安，但那個女聲警告他，不能報警，到處都有“他們”的人。他感覺血直往頭上湧，沒有聽清她接下來喋喋不休地說些什麽，他隻知道她說話的大概內容，大多數話他都沒有聽，因為他當時氣急敗壞，直想從話機裏將她掏出來，用手掐住她的脖子。
但她的話擊中了他恐懼的神經。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迅速生根發芽。
女聲說：社區、誌願者跟電話裏詐騙你購買高價器械的人都是一夥的，知道你在收集對他們不利的證據，他們聯合起來想要除掉你。她還在電話裏列舉了強有力的事實，不是隻有誌願者盈盈有他家鑰匙。
除了我自己和兒子叮囑照顧我的親戚，還有誰有我家的鑰匙呢？肖繼中心裏惴惴不安，卻不敢再在家裏待下去。
老人惶恐地走在馬路上。他擔心等不到出租車，或者出租車也是要害他的人安排的。耍手機的男子仍然跟著，不緊不慢，離他五十米左右。
突然，刺耳的刹車聲劃破了夜空，把肖繼中嚇了一跳。他立即意識到那是一輛公交車在前麵站點停靠的聲音。老人一陣驚喜，迅速衝過去，推擠著上了車。此刻，他覺得公交車就是老天派來救他的。車裏擠滿了夜讀的高中生，兩女孩見到他，禮貌地讓了座。
可是，沒等公交車起步，身穿灰色防風衣、耍著手機的男子快步鑽進門來。
肖繼中一下子愣住了。可是，男子若無其事地耍著手機，從他身邊擠了過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擠入車尾的人群裏。通過窗戶的映射，老人發現男子始終埋頭耍弄著手機，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老肖頭，別疑神疑鬼了！他自責道。沒有那麽多人關注你。或許他隻是一個等公交的。
公交車經過下一站，高中生陸陸續地下了車，肖繼中滿懷渴望地想著隻有幾站遠的政府家屬院，但他不敢離開這安全的公交車。
街上行人疏落，如果我落了單，那人再跟蹤我……
肖繼中繼續坐在座位上，他覺得在人堆裏可能會更安全些。我就在公交車上坐著喘口氣吧！他心想。不過，他突然尿急起來……
十分鍾後，公交車停停靠靠，車上高中生幾乎全下了。最後的四個年輕人下車徑直往一個KTV走去。
就在公交車起步時，肖繼中踉蹌著跳下車，混在年輕人之中一起往KTV去。公交車轟然啟動，剛要開走，又突然停了下來。最後一名乘客——跟隨老人一起過來的男子也下了車。肖繼中再次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
還好，那名男子仍然連看都沒看他一眼，背對著肖繼中和四名年輕人邁著輕快的步子，朝另一個方向走了。一邊走還一邊打著遊戲。
耽空心了！肖繼中一邊走，一邊寬慰自己，終於安下心來。不過，為了安全起見，他還是跟定年輕人，準備在KTV裏解決內急問題後，瞅著沒任何危險再往家屬院去。
KTV很小，人滿為患，縱情喧鬧的年輕人都已經擠到大街上。到處充斥著活力四射的電子音樂，空氣裏彌漫著濃烈的啤酒、洋酒氣味，還混雜著低檔香煙和汗水的臭味。
穿過KTV大廳，鑽進屋角的廁所時，肖繼中仍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背後有一雙眼睛盯著，有人在監視自己。他放慢腳步，回頭偷偷地掃了一眼。
謝天謝地！灰色防風衣、鴨舌帽的耍手機男子不在後麵。
KTV後門的皮簾下，蹲著一個黑影，像條候獵的蜥蜴。兩眼滴溜溜地盯著廁所門：老家夥，想擺脫我，還嫩了點。他一邊將安裝著女性電子腔音對話軟件的手機放進口袋，一邊為自己成功將老人引誘出門而暗自高興。
事情能否成功還有待觀察。在此之前，他讓自己經曆了類似於飛機起飛前受檢查的過程：女性腔調怎麽樣？所有係統和部件都處在最佳工作狀態嗎？是不是有什麽故障需要立即排除？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並不覺得自己設下的陷阱多麽精心，而是感覺那個老人幼稚天真。他竟然聽從了電話的指示，盡管那些話漏洞百出。
男子掏出一次性注射器和一瓶藥水，悄悄地撕開包裝，將藥水吸入注射器裏，然後走出陰影，將鴨舌帽上沿的一塊黑巾蒙在臉上，趁著走廊無人，鑽進了廁所裏。絞索已經準備好了，隻等老人把自己的脖子伸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