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狗

大狗帶著本部人馬,趁夜把六位紅軍傷員安然無恙都接運上了黃石頭寨,籲了口氣,第二天一早,又叫人找來土郎中給傷員換藥醫治。

寨主鄧跳山過來看了一下,問了一問就離開了。

大狗一直對紅軍很好奇,以前隻聽說過,沒見過,他很奇怪,這麽一支由農民組成的軍隊,能鬧出個嘛樣結果來?而又這麽多人死心塌地跟著走,甚至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一有空,他找了一個傷情比較輕的紅軍戰士問這問那,慢慢地對紅軍有了些進一步的了解,感覺這是一支不可思議的部隊。

大狗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大狗七八歲時他二娘就去世了,弟弟二狗都是他在帶著長大。大狗學名叫:“謝德仁”,二狗叫:“謝德義”,連起來就是“仁義”,可見二叔為他們兄弟倆取名的用意。他二叔謝默河為了好養,給他們哥倆取了個很賤的小名:“大狗二狗”。二狗比他小三歲,兄弟倆的感情非常好。二叔一直都在族長大爺謝默潭家做工,其實說明白點,大狗家就是族長謝默潭家的家仆,世襲的。

翻開那本又厚又黃又破的線裝族譜,族長大爺摸著密密麻麻的小楷,經常給謝家子弟講家族的曆史:唐朝末年,天下大亂,五代十國崛起,謝老將軍又遭到奸臣陷害,已經無法在中原待下去了,就帶領一家二十多口人撿鍋撿灶,逃亡南方,輾轉搬遷,最後找到了這個與世隔絕的南嶺蠻夷之地,見此地如一個巨大的天然土坑,四麵環山,又有一條小河彎彎曲曲,繞著土坑流向西邊小小的豁口,小河嘩嘩地日夜奔流,撞上一些石壁,就拐了一個彎,把河沙拋在一邊,拐彎的地方,日積月累,居然形成一個一個深河潭和沙灘。

謝老將軍說:“此乃風水寶地是也!”遂帶領家人安營紮寨,居住了下來,不問世事。後來又搬來了其他族姓,先住民和後住民各族姓間都彼此防備著,互相爭地盤,鬧出不少事端來。

謝默河的先祖也就是族長謝默潭先祖的一個家將,世世代代都是忠心耿耿,從來沒離開過主人。大狗二狗隨二叔在謝默潭家長大,二叔教他們見到族長謝默潭要恭恭敬敬叫老爺,這讓大狗有些反感,為什麽天天見到這人都要叫老爺,他和我們又有嘛不同,還不是一樣是個天天吃飯拉屎的人!

大狗天生就是打架的料,長得非常壯實,十幾歲就滿臉胡須,有些像老人們說的豺狼。

上私塾時,常常和李姓吳姓的學童打架,但他從來都不和謝家子弟打架,也不欺負任何人,每次打完架,都被滿口仁義道德的蘇先生體罰,大狗幹脆不上私塾了,專心在家練武功。本來謝家就是武將出身,武功的底子還是有一點的,隻是時間推移朝代變換,不用上陣殺敵了,忙著一日三餐,武功路數慢慢就失傳了很多。

這個潭坑村,有謝姓李姓蘇姓吳姓包姓還有劉姓,但是他們就是不通婚,同村不通婚,還真有些奇怪。甚至有些姓與姓之間,好像還有仇恨一般,常常為有些小事鬧糾紛械鬥,也許是上輩的上輩結下的恩怨。

此時剛剛進入冬天,嗬出來的氣都是白霧。那天,大狗帶了一把短鋸上山,掮著一條杉木回來,經過吳家屋場大門前。吳家屋場大門前,正有幾個流裏流氣的後生仔蹲在那曬太陽,嘻嘻哈哈地說著下流笑話。遠遠見大狗一個人,他們的痞氣又犯了。

吳有才說:“前麵來了一條狗。一條巨大的狗。”

吳有義站起來張望一下,說:“哥,哪裏有狗呀?”

吳有德望著吳有義,哈哈哈大笑,神情滿是嘲諷:“吳家人就你最笨。”

吳有義望著越來越近的大狗,恍然大悟地說:“哦,原來是這條狗呀。”

“嘿,站住!”他們攔在大狗麵前,陰陽怪氣地說,“原來是謝家大狗呀,我還以為是一條看家狗,認真看看還真是像一條野狗。”又有人說:“也許是謝默潭家的一條狗呀。”幾個後生放肆的大笑。大狗大怒,狠聲說:“讓開!”吳家幾個後生說:“讓開讓開,不讓又怎麽呀?你能把我怎麽樣。哈哈,除非你學狗叫,其實你不用學,你就是狗呀。”大狗感覺再次受到了侮辱,血往頭上衝,放下杉木,大怒:“你再說試試!”吳有才手指點著大狗的胸膛,說:“你說試試,我就試試,謝家狗,你咬我呀,你咬我呀。”大狗出其不意一把抓住他的手,往後彎,聽得到骨節在咯咯響。痛得吳有才哇哇叫,大狗一拉,吳有才下意識地也在拉,用力相反,這正是大狗想要的,大狗瞬間改變力道,順著對方的力道猛推,這在拳法上叫“借力打力”,啪的一聲,吳有才被推出老遠,仰麵摔在地上,給摔得暈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痛,哎呦哎呦地在地上嚎叫。左側的吳有義見動手了,衝上來揮拳就要打大狗,大狗左拳在他麵前晃晃,使了一個虛招。吳有義下意識地拿拳來格,大狗念道:“手是兩扇門,全靠腿打人。嗨!”乘機身子下蹲,一個左踹,踢到吳有義大腿上,噗地一聲,吳有義被踹飛了,痛得半天也爬不起來。吳有德見狀,揮拳衝了上來,大狗趁勢下蹲,左腿做軸,借著痞子上身的衝力,下盤不穩的特點,右腿掃出,啪,吳有德也摔倒在地,嘴巴啃在泥土上,狼狽不堪。

剩下的吳家痞子見幾個最爛仔的人也打不過大狗,就哇哇叫著跑回家去拿刀。大狗明白“武功再高也怕快刀”的道理,這樣打下去,自己肯定掙不到便宜,也不要杉木了,撒腿就跑了,痞子們追不上,丟了一些撐門麵的話:“下次不要讓我見到,見一次打一次!”灰溜溜的回去了,扶起吳有才吳有義吳有德三個倒黴蛋了。

吳家族長聽到自家的子弟幾個人也打不過謝家大狗一人,而且還吃了大虧,覺得丟盡了臉,氣憤地就召集全族的男丁,拿刀拿叉的上謝家祠堂示威,說要嚴懲大狗,反咬一口說大狗欺負他們族人。

謝默潭和謝默河正在祠堂商議明年耕種的事宜,聽到外麵亂糟糟的,就一起出來,了解情況。

吳族長神情倨傲,大聲說:“謝族長老爺,你家子弟欺負我家後生,還大打出手,打傷我吳家子弟,現怎麽辦?”看吳族長咄咄逼人的嘴臉,謝默潭就想狠狠地給他一巴掌,但他是一族之長,大局為重,必須要化解眼前這個矛盾,於是他緩聲說:“吳族長,我們謝家向來禮儀待人,從來不恃強淩弱,但有冒犯的地方,我也絕不姑息,吳族長是不是有誤會地方呀?”

吳族長說:“誤會?嘛誤會?我吳家子弟從來都是牢記孔聖人教誨溫良恭儉讓,無緣無故被你家惡漢大狗打傷,上來,給謝族長看看,評評理,看看我有沒有說大話。”幾個剛和大狗打過架的痞子站了出來,說:“我們就在那裏,我們屋場門前曬太陽,你家大狗就看我們不順眼,罵我們,我們不服,就和大狗理論,大狗就打我們,你看,臉都打腫了。”謝默潭一看,果然,三吳家子弟臉都腫了,有的腿上有傷有的手上有傷,顯然是被人打了。

謝默潭說:“叫大狗。”大狗站出來,說:“你家痞子給我打了,怎麽樣?要報仇找我來呀。”吳家人氣洶洶就要衝上來,謝家後生們哪裏會讓吳家發威,嘩地一下衝上來攔住,眼看一次械鬥就要爆發,無論謝家是勝是輸,後果都不可收拾。

謝默潭大喝:“謝家子弟,都給我退下!”謝默河過去一個一個的把謝家後生往後推。

謝默潭大聲說:“我謝家子弟動手打了你們吳家子弟,我肯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來人,把大狗綁了。”謝家後生猶豫了:“族長!”謝默潭大聲說:“綁了!”後生們不敢再違抗族長的命令,把大狗綁了。謝默潭說:“大狗,跪下,向吳家子弟認錯。”大狗說:“我哪裏有錯,有錯的是吳家。要跪可以,我給謝家惹麻煩了,我跪我們謝家祖宗。”大狗跪下,向著謝家祠堂。

吳家見大狗如此,覺得臉上無光,又要爆發。謝默潭本來打算是大狗跪下認個錯,糊弄過去就算了,沒想到大狗如此耿直,搞到進退兩難。謝默潭一咬牙,大聲說:“拿家法!”謝家後生捧出一根東西,其實這家法就是祖上遺留下來的竹鞭,隻是這根竹鞭非常奇特,呈黃褐色,油光發亮,比一般人的腳指頭還粗,一個節一個節的鼓起,三尺長就有二十來個節。

謝默潭說:“執行家法。”謝默河過去拿起鞭子,狠下心,照大狗的背脊就抽,硬鞭落在大狗背脊上,砰一聲悶響,大狗身子搖晃了一下,但還是挺住了挺直了背脊,隔著空氣,似乎都感覺到了疼痛,旁邊人的臉都隨著每次的鞭子落下而抽搐了一下,一下、兩下、三下、四下、五下······連抽二十下,打得大狗皮開肉綻,鮮血都濕透了衣衫,謝家人都別開臉幾乎不忍直視。大狗依然咬牙堅持,一聲不吭。

吳家這些人在幸災樂禍地偷笑,但吳家族長還是裝出不滿的樣子,說:“我們吳家從來就是寬宏大量的,從來不計較那麽多,今天看到謝族長大義凜然,不偏袒不護短,我們吳家也是禮儀之家,也本著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胸懷,這是就算了。”謝默潭看著吳族長的嘴臉,心裏暗罵你媽的屁,但臉上卻陪笑,說:“吳家曆來寬宏大量,這是潭坑村都是知道的,吳族長肚子裏可以撐船,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呀。”吳族長得意地笑了,招呼他的族人揚長而去,留給謝家子弟一群後腦勺,一陣煙塵。

族長謝默潭連忙給大狗解繩子,大狗避開他,謝默潭無奈的搖搖頭,二叔謝默河也過來幫大狗解繩子,大狗也避開。後生們給大狗解開了繩子,扶進了家。謝默河含淚幫大狗脫掉上衣,給他洗搽傷口敷藥。

謝默潭回家,叫丫鬟小荷拿了最好的傷藥,一起過來大狗的住處,謝默河見族長老爺來了,忙站起來接過傷藥,說些感激的話,轉頭對大狗說:“老爺來看你了。”大狗一動也不動。謝默潭說:“大狗今天傷重了。老弟你多照顧一下,我這邊你可以暫時擱置一下。”謝默河說:“多謝哥。”

畢竟大狗後生仔身強力壯,恢複得很快,謝默潭也經常叫丫鬟小荷送些補品過去。

時間飛快,看看山上的楓樹葉子紅了,****悠悠地飄落,田頭的稻子也收割完了,已經進入農閑的季節了,臘風呼呼地刮,吹得人臉上辣辣的。一大早起來,屋瓦上,曬穀坪,柴垛,到處是白白的霜。

大狗和一大群謝家子弟在謝家祠堂中廳練了一陣謝家拳,出了一身大汗,覺得全身都是力量,沒事做閑得慌,不如出去散散心,就說:“你們繼續練吧,我出去一下。”

謝家子弟有人說:“大狗,你去哪?你不怕族長責罰呀?”

大狗說:“這些我早就練熟了。”

大狗跨出祠堂大門,聽得頭頂上有嗡嗡聲。他回頭往上望,有隻巨大的黃蜂,正在飛向祠堂牌匾,鑽進了牌匾後麵。

“牌匾後麵有黃蜂巢啊,得和族長說說,叫人清理一下。”大狗心想著,眼睛卻望著牌匾的四個鎏金大字:“謝氏宗祠”。他被不止一次被“謝”字吸引。這個字,肯定是先祖武官身份的人書寫的,不知是嘛字體,每次凝視這個牌匾,總能感覺到一股殺氣。部首“言”字,寫得很像一把大鐵錘,而偏旁“寸”字,非常像一把彎鉤,整個“謝”字,就像一個身強體壯的武將右手抄錘左手提鉤,殺氣騰騰地守護著謝家大祠堂。

大狗按右手抄錘左手提鉤的姿勢擺了一下,覺得心領神會,很有氣勢,然後抬腳踏下祠堂石階。

一人悠閑地走了約半個時辰,到澄江墟上。今天是墟日,來赴墟的人也不少,東瞧瞧西看看。一些賣藝的,吆喝得起勁,但在大狗麵前都是花架子,覺得無聊。肚子餓了,於是他買了點肉菜,找了家眾夥店,交給店家煮。所謂眾夥店,那是客家地區的一大特色,也就是幾個人合夥買肉買菜,一起到一些店裏,自己煮也可以,店主就隻收柴火費,如果給店主煮,那除了柴火費外就略微收些手續費,當然客人要吃店裏的飯喝店裏的酒另算,吃飽喝足後結賬,就按人頭平均出費用。

大狗把肉菜交給了店家,坐在左邊的桌子邊喝茶等。鄰桌有三個男人在喝酒吃菜,酒喝多了,話也多了。大狗開始沒注意聽,但聽那三人說到嘛土匪時,就側耳認真多聽了一下。

“你們不知道呀,黃石頭土匪多厲害呀。”其中一個長臉漢子說,“他們寨主呀,據說能飛簷走壁,你們也許不知道,他就是我們澄江鄉人,暖水村人呀,姓鄧名跳山,你聽聽,跳山,山都能跳過去,多厲害呀。”大狗想,黃石頭,不就是和江西交界的黃石頭嗎?而且聽說土匪是本地人,武功如此厲害,大狗興趣來了,就屏聲靜氣地聽下去。聽長臉漢子繼續說:“這個鄧跳山呀,雖說是土匪,打家劫舍殺人越貨是常事,但據說他也有三不劫:一窮人家不劫,二老人和婦幼不劫,三本地人不劫。”另一紅臉的漢子問道:“三不劫,那他劫哪裏?豈不餓死。”長臉漢子盯著紅臉漢,鄙夷地說:“你這人腦子壞了,除了這三不劫,他不可以去江西全南劫到南雄劫呀?”紅臉漢子似乎恍然大悟,不好意思的摸摸臉,忙說是是是。

長臉漢子繼續說:“南雄、全南、始興三地政府都在通緝鄧跳山,撒下天羅地網。”紅臉漢子又急著說:“那抓捕到了沒有?”長臉漢子非常不滿,說:“你這人,腦子長腳下呀?我還沒說完,你插什麽嘴。”紅臉漢子不好意思的笑了。大狗也覺得好笑,那個紅臉漢子心也太急了吧?

長臉漢子繼續說:“南雄全南始興三縣所有的警所保安隊全力緝拿鄧跳山,限期捉拿歸案,你猜怎麽著?”紅臉漢子說:“捉到了。”長臉男人說:“呸,連毛都沒抓到一根。鄧跳山呀嘛人來的?飛簷走壁!明明把鄧跳山圍困在一個圍樓裏,警察們都以為這次十拿九穩捉住鄧跳山,立功了。你們猜怎麽著?”紅臉漢子有說:“這次捉住了。”“毛都沒搜到。鄧跳山像神仙可以穿牆過壁一樣無影無蹤。”紅臉漢子和禿頭漢子嘿嘿地笑,望著長臉漢子等他繼續講下去,但長臉漢子隻顧喝酒吃菜,沒再講,於是忍不說:“接下來呢?”長臉漢子說:“沒了,講完了。”紅臉漢子和禿子一臉失望。酒喝完了,菜也吃完了,他們叫店家拿來算盤,劈劈啪啪好一陣算,算好一人該出多少錢,統一給到長臉漢子那,長臉漢子再給店家。結完賬,三人站起來,走到門口,長臉漢子說:“現在天氣有點冷,你們去不去暖水泡熱水澡?”紅臉和禿子說:“要去你去,我們很忙。”於是離去了,長臉男人猶豫了一會,可能喝酒有些高,腳底有些漂浮地也走了。

大狗吃了五大碗飯,喝了一斤白酒,結了賬,心裏想:“反正沒事做,不如去暖水泡熱水澡,舒服。”於是他邁開大步走向暖水,打算去泡熱水澡了。

暖水,顧名思義,溫暖的河水。暖水村地方獨特,有不少奇山怪峰,出名的南石岩天然的洞口:九廳十八營。傳說山上有寺廟,和尚都修煉成仙上天了。傳說,每年有一個日子,九廳十八營都有很多很好吃的東西,但隻能吃,不能帶走,有人偷偷的在袋子裏裝了,結果找不到出廳的出口,從早上找到晚上,也找不到,後來把東西放下,一邁腿,出口就在眼前。

暖水村有好多處溫泉,溫泉潺潺流到河裏,用水摸摸河水都是溫暖的,故取名叫暖水。這也有個傳說:有一個天庭的仙人用竹竿挑著一個擔子,一頭是豬崽,一頭是熱潲水,剛好到走南石頭,竹竿斷了,豬崽掉下來成了一堆一堆奇怪的石頭,熱潲水倒下來,就成了今天的熱水湖溫泉。

大狗沒目的沿著河邊走著,見有個地方,有股溫泉咕咕的冒著熱氣湧出來,流入潭中,潭水比較深比較大,正是一個很好的泡澡熱水潭。看看,潭邊站著兩人,像衛士般,撈著幾件衣服站在那裏。潭中有一個男人正在泡澡。大狗沒理會那麽多,脫光衣服就跳入潭中,熱水泡浸著全身,非常舒服。

潭中那個男人說:“後生仔,哪裏人?”大狗說:“潭坑的。”男人說:“背上很多傷疤,犯事了?”大狗說:“過去了。”男人說:“看你身材,練武的?”大狗說:“練過幾天,練不好。”男人不說了,在搓身子,又在潭水中蹲下,隻露出鼻子以上在水麵,遠看在霧氣中,像浮著一堆頭發,不易發現。

“啪!啪啪!”幾聲槍響,兩個撈著衣服的男人胸膛汩汩地冒著鮮血,一頭栽倒在大狗麵前的水潭裏,手中的衣服甩在了一邊,河水很快就紅了一大片。大狗嚇得不得了,整個人都站了起來。

這時衝過來三個拿長槍的黑衣人,對準大狗就開槍。

大狗大叫:“我不是!”大狗也不知說自己不是什麽,但危急中下意識的為自己開脫。黑衣人悶不吭聲,瞄準就開槍,大狗下意識的縮頭躲閃,“啪”子彈擦著大狗的頭皮飛過,打掉了一撮頭發。一種求生的欲望在大狗身體爆發,他猛地跳上岸,兩步竄到黑衣人麵前,趁黑衣人拉栓上膛的間隙,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掌擊倒其中一個。黑衣人撲倒在地,嘴角流血,昏死過去了。而另一個黑衣人迅速調轉槍口對準大狗,大狗一個飛腿踢翻他。黑衣人昂麵而倒,槍也扔在了一邊,眼看不能活了。河裏那個男人也幾乎同時跳上岸,飛起用膝蓋如泰山壓頂撞暈了另外的黑衣人。兩人用力過猛,剛要透口氣,又見另外幾個黑衣人衝過來向他們瞄準,那男人順手撿了一件衣服,大喊:“快跑!”大狗來不及細想,也順手撿起衣服就跟著那男人飛跑。聽得後麵大聲吆喝,啪啪槍響,大狗顧不了那麽多,隻管飛跑逃命要緊。

跑著跑著,前麵有山崖擋住了去路。那男人說:“上!”還是手腳並用,速度飛快,大狗可就慢了,落後了一大截。那男人退回來拉住大狗上山。上了山頂,那男人停下來說:“官兵追不上咱了,歇歇吧。”兩人坐下來大口大口地透氣,幾乎脫了力。

大狗透順了氣,才想起沒穿衣服,光溜溜的,身上全是樹枝劃的血痕,有些還滲出了血。兩人穿衣服。剛才慌亂中,男人隻有拿到上衣沒有拿到長褲。

大狗把自己的長褲遞給他,說:“大哥,給你穿我的長褲吧。”

男人說:“不用了,你穿吧。”

相讓了一會,大狗自己穿上了長褲。

大狗有穿長褲,但沒有穿上衣,而且還光著腳,對麵男人穿了上衣,但沒有長褲,也是光著腳。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地哈哈大笑了。

男人欣賞地看著大狗,說:“後生仔,身手不錯啊。”

大狗說:“大哥身手才是······”大狗伸出大拇指。

男人說:“後生仔,連累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大狗打量眼前的這個男人,身材不算高,比自己矮一些,也沒有自己壯實,但他眼睛有精光,深邃無比,沒有胡須,和大狗的滿臉胡須成了巨大的對比,搖搖頭說:“你是誰又關我嘛事?”。

男人說:“後生仔,這下你殺了警察,你也回不去了,你就跟我幹吧。”

大狗沮喪地說:“跟你幹嘛呀?差點給人家斃了。這下有家也回不去了。”

男人說:“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是誰?”

大狗說:“知道你是誰又能怎麽樣?難道你可以讓我好好過下半輩子。”大狗一想到將來有家也不敢回去,可能過著東躲西藏擔驚受怕的日子,神情就黯淡了。

男人說:“我有門路讓你不用擔驚受怕。”

大狗說:“你自己都差點給人家怎麽樣了,還說嘛大話?”

男人說:“知道黃石頭嗎?”

大狗淡淡地說:“土匪窩,誰不知道呀?”

男人說:“咱們上黃石頭。”

大狗有些不耐煩了:“你說上黃石頭就上黃石頭呀?黃石頭的寨主,鄧跳山,那本事呀飛簷走壁,多厲害呀,大哥,黃石頭也不是想上就能上的,人家還不一定要你那。”

男人哈哈大笑,說:“我能讓山上所有人打開寨們迎接咱,好酒好肉的招待咱們。”

大狗說:“大哥,別跟我說笑了,你以為你是鄧跳山呀?”

男人哈哈哈大笑,說:“我就是黃石頭寨大當家鄧——跳——山。”後麵“鄧跳山”三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似乎是強調的意味。

大狗跳起來說:“你就是鄧跳山?”

男人點點頭,說:“不像嗎?”。

原來是土匪呀,大狗不知後悔還是興奮,自己居然和土匪頭子混在了一起,那個被鄉親們傳得神乎其神的土匪頭子,心情複雜得很。自己做了土匪,肯定給吳家人笑話,二叔抬不了頭,可是家又回不去了,貿貿然回去的話肯定給政府緝拿,死罪難免,還連累謝家。

大狗想了半天,最後說:“鄧寨主,聽說你的三不劫是不是真的?”鄧跳山點點頭,幽幽地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大狗說:“我本是窮苦人家出身,你說我還能去劫窮苦人家嗎?這澄江鄉四鄰八方都是我的鄉裏鄉親,我能劫鄉親嗎?老幼婦孺,我鄧跳山也是有人性的,更不能劫了。”鄧跳山說話時眼睛望著前方,大狗順著鄧跳山的眼光望出去,整個澄江鄉盡收眼底,潭坑河和暖水河,彎彎曲曲的呈三角形在那裏交匯,澄江墟被夾在中間。兩條支流合並成澄江河,河麵寬了許多,彎彎曲曲的,流向遠方,田塅,屋場,墟鎮,都像在大地上放了一塊小小的不是很規則的方塊。

大狗點點頭,說:“那好,我跟你上山。”

於是大狗就跟鄧跳山上了黃石頭寨,組成了讓廣東南雄、始興、江西全南兩省三縣國民政府頭疼無比的黃石頭悍匪,後來在弟弟二狗的央求下,有意無意中救了紅軍長征中留下來的六位傷員。

跟土匪頭子鄧跳山上山那一天,大狗還未滿十八歲周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