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二姐啼血始離家 科夫有幸獲啟蒙

人缺食糧,鳥亦稀!

木秀與科夫姐弟拚盡了力氣,四處冒險抓鳥雀給家人充饑,可那寥寥無幾的鳥雀畢竟解決不了戚家人的生計。

“哎,槐壯媽,你好好歇歇,吃口飯再下地。”傳裕媽看著匆匆從地裏趕回,連口野菜粥都顧不上喝,就要給小孫子槐壯喂奶的繼媳李氏,心疼,“你一個人內外支撐,本就艱難,又一定要按傳裕的心思,讓科夫讀書。這樣下去,隻怕一家人都難活……”

“孩子阿嬤,你的意思是?”李氏看著婆婆欲言又止,猜著她有什麽打算,放了槐壯,端起野菜粥,“不讓科夫讀書了?那怎麽行?這是傳裕唯一的想頭!”

“要讓科夫讀下去也可以,隻是……”傳裕媽看著李氏,猶豫,“村裏管做媒的王阿婆說,隔山嶴裏有個村子,那裏的山戶,種田、打獵、挖山貨,日子倒還過得去。有兩戶人家,想給家中孩子尋個媳婦,你看木秀……”

“那是想買木秀去做童養媳?”,李氏心驚,和婆阿媽(婆婆)說道:“不能讓孩子遭那個罪呀!再說木秀才剛十歲,身子又單薄,做人家童養媳隻怕也受不了啊!”

“哎,那有什麽法子?你公阿爹去地裏看過,今年的收成隻怕又不好。現在,家中隻餘些幹菜與南瓜,就算大人勒緊肚皮,幾個小的也怕挨不過這個冬天……王阿婆說,願將木秀送去的話,那山戶當即將米糧、山貨送過來,這個冬天過得去……就算木秀做童養媳辛苦,總好過一家人餓死啊……”傳裕媽忍不住掉淚,沉重的悲哀滾落。

傳裕爹在隔廂,不斷咳嗽喘息著,似乎要把衰弱的生命咳斷。李氏聽了心裏難過,可轉頭看木秀背了三歲的小花,正用摘來的桑葉細心喂著兩隻篾盤裏的秋蠶,總不忍心答應下來。

一場秋雨一場寒。戚科夫傍晚從私塾裏放學,一路抱緊書包,跑回家中。可他的雨傘太破了,將身上那件父親舊衫改做的衣裳淋得半邊濕透,人發抖,衣裳也瑟縮著。進了屋,就到灶台邊烘衣、取暖。

李氏在火光中,見單薄的濕衣裳緊緊貼在孩子瘦弱的身體上,再看戚科夫兩頰深陷、麵色青白,忍不住心疼,想給孩子做點薑湯驅寒,可伸手摸去,僅有的幾塊生薑,也早已吃完。

夜間,等小花和槐壯睡熟,李氏悄悄去問公婆,那要買木秀做童養媳的山戶人家,人品怎麽樣。

哪想到大人的談話,被還在默默背誦課業的戚科夫聽到,翻身下床,奔到阿爺阿嬤床前,哭求:“不要讓木秀姐姐去做童養媳!今朝,私塾新來的邱先生說,現在與舊時不一樣,女孩子也可以像男孩子一樣讀書。就讓木秀姐姐和我一道去讀書吧。等我們都讀好書,就可以幫家中賺錢!”

可孩子幼稚的話語,哪裏抗得過被生活壓迫到無奈的長輩們?幾天後,剛十歲的小木秀帶了姐姐泉珠之前的幾件舊衣,被阿爺阿嬤送出家門,一路啼哭,一路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山戶去山嶴。

戚科夫追著木秀連哭帶跑,跟出了幾裏路。那山戶嫌木秀不停地回頭,又哭哭啼啼的,伸手朝木秀後背狠狠地連打了兩巴掌,用力推搡著她踉蹌著往前去:“已經買作了我家的人,還看什麽?再看,小心你的皮肉!”

“不要打我木秀姐姐,不許你們打我姐姐!我不讓她去!……”戚科夫連追幾步上去,想護著木秀,卻被那山戶用力推倒在地,頭也不回地拖著放聲啼哭的木秀走遠了……

木秀去做了童養媳,李氏忙於地中的種植,傳裕阿爹又添了哮喘的病症,家中的雜事就隻能由年近六十的傳裕媽一人承擔。

一場雨下得太大,戚家老屋上的瓦爛得太厲害,雨點匯成的雨線,不斷從屋頂漏下來,淌到灶間裏。

傳裕媽心疼用木秀換來的存在灶間裏的不多米糧與山貨,冒雨搬了竹梯,自己爬上屋頂移瓦。沒想到竹梯遇水濕滑,傳裕媽又被雨水淋著眼睛,模糊了視線,一個不小心,就從梯子上滑跌了下來,躺在雨水裏動彈不得,連聲呼痛……

等李氏找來跌打土郎中,發現傳裕媽的小腿與大腿骨幾處斷裂,難以接上。戚家根本無錢送傳裕媽去縣城的醫院接骨。那跌打土郎中沒法子又缺草藥,隻能勉強用幾塊木板、布條將傳裕媽受傷的腿夾纏起來。

傳裕媽承受不了那痛楚,一天天在**黑天白夜哀叫呻吟。李氏忙裏忙外,人已累極,隻能由著戚科夫一邊照顧幼小的弟妹,一邊背誦、書寫功課,好幾次,就趴在破桌邊,睡了過去。

可私塾裏,除了新來的邱範鋒先生,沒有人憐憫這個失去親生父母、家貧難以為繼的苦孩子。私塾裏的那位老先生,不但對其他孩子欺負戚科夫的言行視若不見,而且他自己也因為嫌棄而時不時地挑著小科夫的種種錯處,拿起戒尺敲孩子的手板。

戚科夫的雙手時不時地被戒尺打腫了,可不願繼母看到傷心,忍著痛,還是幫著李氏摟柴、燒火,等繼母哄著弟妹睡覺,才悄悄找來舊布條纏著手掌,勉強拿了筆寫字。

可戚科夫經常買不起紙筆,完成先生們交代的課業,讓老先生找著理由,要將他退出學堂。幸虧邱先生知道了戚家的情況,將自己的紙筆分出一些,悄悄給了戚科夫。

在燈上下做著功課的時候,戚科夫看到紙上沁下的墨跡,好奇地猜著讀來:“共產黨……窮苦百姓……救國……”

繼母李氏在燈下縫補破衣,聽到了這話,嚇得來看,連連叮囑戚科夫:“共……共產黨?娃啊,莫再念啦!國民老爺們知道了就麻煩了……”

可戚科夫卻將那頁紙,悄悄藏在自己的席子下麵。在他看來,那和善的朱家阿叔、沒有消息的長田阿哥、更有打鬼子的遊擊隊,從不打罵自己反倒送給紙筆的邱先生,好像都是與共產黨有關係的,他們都是好人,為什麽不能喜歡呢?迷茫在眼裏閃爍著。

這一年的冬季,似乎比往年都要冷了許多。因著饑荒逃難的人,越來越多!

有難民討飯到村裏,可以前善良喜施的村民們,自己也因連年戰亂與地主們變本加厲的盤剝難以生活,幾乎沒有幾家再肯舍出食物去周濟難民。連曹六祿老爺也不願再收買難民家的孩子做丫頭、仆工了。

戚科夫曾親眼看到有人想從荒田裏尋些吃的東西,走著走著,就倒在了荒田裏。有兩次,悄悄忍了餓,將自己帶做午飯的山芋、南瓜,給了討飯的人。

邱先生知道了,將他叫到自己的房間,將糙飯與鹹菜分給他:“天氣嚴寒,那一塊山芋、南瓜是救不了人的。他們無衣無房,隻怕還是會凍死在討飯的路上。”

“那怎麽辦?老先生不是說,國民政府已經發放救濟糧了嗎?”戚科夫著急了。

“……那賑災糧,本就不足,又有多少能發到災民們手中?”邱老師低頭,喃喃自語,“除非,老百姓能自己當家。”

“老百姓自己當家?”戚科夫顯出疑惑的神情。

“科夫,你現在還小。但是先生聽人說過,跟著共產黨實現了共產主義,人與人之間就不會再分貧富貴賤,吃的用的大家均有,還能相互幫助……”

“真有那樣的好事?”興奮從戚科夫的身體跑出。

“有啊!那樣的話,大家就能更緊密地團結起來!我們的日子就會好起來,我們的國家也不會再遭受日本鬼子那樣的侵略!”邱先生笑著,“你還小,現在不太懂這些,好好讀書就好。將來長大就明白啦……”

“嗯!”小科夫用力地點了點頭,雖然似懂非懂,但卻在心頭長出了一點光亮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