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三年後，蔡建民去世，蔡元齊陷在了巨大的傷痛中，桂英和他見麵也沒有了久別重逢的巨大喜悅。反倒是，二人現在好像兄妹，又好像一對夫妻一樣，商討著家中老人去世的後事處理的問題。

蔡元齊擦幹了眼淚，對桂英說道：“桂英，這次能重新見到你我無比高興，隻是我來遲了，沒把父親救回來。”

桂英看著眼前這個自己一直放不下的男人，前事早已不想再提，經曆過生死的邊緣，愛恨已經不再明晰，對人生的思考也有了新的體悟。

“聽說你娶了一個醫護姑娘，恭喜你，她現在在哪？我去向嫂子問聲好。”桂英對蔡元齊說道。

蔡元齊一下咋舌，不知說是還是不是好：“她……”

“怎麽？我就見一下，怕我吃了她？”

“不是，她不在了。”蔡元齊臉上一層灰色。

“她還在軍營？還是在什麽地方？你作為別人的丈夫，回自己家也不把妻子帶回來一下？”桂英的心裏，其實對這個醫護姑娘想見又有點不想見，但女性的本能，使她還是決定見一見這個姑娘，不為什麽。

“她不在的意思，是說，她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並且，我是在她死了以後，才娶的她。”

“死了以後才娶？”桂英疑惑地問道。

“那時候，我在軍營中舊病複發，革命根據地的醫療條件也不好，這個名叫茹芸的女孩，對我日夜照料，我的病才在一個多月後有所好轉，她對我產生了情愫，但是我沒有，真的，我隻是感激她，所以拒絕了她，她也知道我們不可能。然後在一次圍剿中，她為我擋了一槍，幾乎死去，我為了她可以活下去，對她說，隻要她好起來，我一定娶她。她果然神奇般地好起來了，我隻有兌現我的承諾，但就在我們舉行婚禮的時候，日本人的掃**來了，突襲了我們的根據地，我軍傷亡慘重，大部分的戰友和茹芸都在突襲中被殺。隻有少數幾個戰士突圍，我當時肩膀也中了槍，隻是奇跡般的又活了過來，並且這些年來，心病也沒再犯，似乎好了一樣。回到了安全區，我日夜糾結，想到茹芸這一生的願望就是嫁給我，而我們的婚禮還沒完成，她就死了，所以我決定，給她個名分，承認她是我的妻子。”說著，蔡元齊流下了滾燙的淚水。

戰爭年月，永遠有道不盡的故事與無奈，每一個人都有不堪回首的回憶，數十載的光陰，能安然活著已是最大的幸運。

桂英與蔡元齊至此已經沒有了最後的隔閡，況且桂英所在的幫會已經不能回去。幫會早被政府取締，航運公司被政府接收，幫會兄弟入獄的入獄，逃走的逃走。此時桂英也隻能暫住在了蔡家。

蔡元齊料理父親的喪事，也不急於離開，此時的蔡家，已經敗破不堪，蔡元齊的生母子妤出了國，失去了聯係。蔡建民的三姨太卿怡和管家蔡東拿走了蔡建民所有可以帶走的遺產私奔出走了。但才過了七八天，這二人被發現在江西一帶遇到了搶劫，二人雙雙被殺，死時赤身**，錢財物被搶掠一空。

大太太還留在蔡家大宅裏守著。見到蔡元齊帶著桂英回來，老淚縱橫，如同見到自己親生兒子一樣，把大半生的悲苦都向二人傾訴出來：“元齊、桂英，這家已經不成家了，我上輩子不知作了什麽孽，這一輩子如何吃齋禮佛也還不完，蔡家已經快沒人後繼，唯一的希望就落在你二人的身上，你二人本來就是一對，但一直沒走到一起，是天意使然，如今你們重新在一起，你們一定要惜福知道嗎？婚期想定了嗎？”

大夫人這突如其來的提問，令蔡元齊和桂英大感害羞，畢竟二人剛重逢不久，久別後的陌生還沒有完全消去，一下子就談到結婚大事，完全是意料之外。

但大夫人是閱盡世事的人，見二人羞赧忸怩，說道：“經曆了這麽多，你們應該知道緣分不易，你們二人本來就相愛，早該一起了，現在還能平平安安，該是多大的福氣，世事變幻，有時一個轉身，人就已經不在，都到這種時候了，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了。”

雖然是這樣說，二人還是不敢與對方的目光相對，即使二人的內心都已經有了默契，此番相遇，再也不分開。

蔡元齊說道：“母親，兒子明白的，我和桂英的事情，我會著手處理，眼下畢竟父親還不過百日。”

此時的桂英自然是不好作聲。

大夫人說道：“你父親如果在世，不但不會怪你，還一定會讓你早點和桂英結婚的。就算是早幾年，他都曾私下和我說過，當年是他思慮太多，導致了你的出走，你身體本來就不好，而桂英是一個好姑娘，如果當初不是他過分受門第觀念左右，就不會害你二人受了這麽多的苦，而他可能也早就在家中安享晚年，弄孫為樂，你也不會恨他，更不用出走。”

蔡元齊神色感傷：“我從來沒恨過父親，我當時出走，也隻是一時意氣，但我也因禍得福，這幾年，我的病再沒發作，我也接受了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馬列主義洗禮，有幸跟隨著我們偉大領袖南征北走，迎來了新中國的解放。”

大夫人說道：“你隻要身體健康就行了，這樣吧，再過兩個月便是年關，下月初五是好日，你和桂英把婚事辦了吧？”

桂英聽到這裏，心為之一震，既欣喜又有點想拒絕，卻終歸沒有作聲。

蔡元齊見桂英臉上有難色，問桂英道：“桂英，你願意嗎？”

桂英沒有回應，思忖了一會，沒有回答蔡元齊，卻對大太太說道：“大太太，我不願意。”

大太太感到困惑，握緊了手中的佛珠，問道：“桂英，怎麽了？你不是一直都喜歡元齊嗎？”

蔡元齊也緊張地看著桂英的臉龐，等待著答案。

桂英說道：“法理上，我還是別人的妻子，雖然我的丈夫已經過世了。”

大太太舒緩了一些，說道：“桂英孩子，你的事，我知道，當初是蔡家對不起你，你一個女孩子在外漂泊，能活過來也已經相當不易，這個世道，能活著已經是一種福氣，你就應允了元齊，二人往後好好過點平靜的日子吧？”

蔡元齊“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說道：“桂英，我知道你一直怪我當初沒有挽留你，讓你吃了很多苦，我承認是我當初的懦弱，不敢為你作出犧牲，但希望你給我這一次補救的機會，等我以後照顧你，好不好？”

桂英沒想到蔡元齊會跪下來，大太太也用目光哀求著桂英的應允，桂英也知道，生活是各種無奈造成的，許多事，已經不應該再過度追求完美，不要再根究對錯。蔡元齊是她一生所愛，能重新走在一起，確實應該好好珍惜。

於是，桂英輕輕地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