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慢著!”還沒走到門口的桂英就被叫住了。這一叫,像被冰柱捅了一下發燙**的後脊梁一般。

是那個戴著黑框眼鏡的會計的聲音。

李昂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說道:“頭兒,不要為難她,讓她走吧,她隻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

“不,”會計說道,“我覺得她很有用,她很漂亮,有種楚楚動人的懾人氣質。”

李昂一下懵了,他眼中日常嚴肅的不苟言笑的上司,怎麽會讚一個毫不相關的小姑娘漂亮。

“你過來。”會計端坐在椅子上,依舊是一臉嚴肅,看不出冷暖,但說話的聲音中,有種令人不得不從的氣勢。

一旁的李昂看得緊張,桂英也向李昂看了一眼,像是要征求李昂同意一樣。李昂輕輕點點頭,知道上司從來做任何事都有分寸的人,也不過分擔心。

桂英向會計走近了一些,借著房間裏微弱的燈火,會計上下打量了桂英一眼,目光像在看一件精致的商品一樣,一個年過四十的大男人這樣盯著看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不僅桂英自己覺得渾身不自然,就連一旁的李昂也覺得上司這樣的行為十分不禮貌。

“頭兒……”李昂想出聲說點什麽,會計向李昂伸出手,示意李昂不要作聲,李昂隻好忍住不說話。

好一會過後,會計終於開口問桂英道:“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了?”

會計問這一句話的時候,身後有人笑了,更有人心裏在想:頭兒該不是想替自己的兒子找媳婦吧?

“我叫桂英,今年十九歲。”桂英答道。

會計點點頭:“很好,年齡外貌都是最好的。認識字嗎?嫁人了嗎?”

桂英聽到這些問題,令她難為情,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什麽這樣問,但她還是一貫不透露大山的事:“我跟主人家讀過一些書,沒嫁人。”

李昂似乎意識到了會計的意圖,連忙幫口說:“桂英隻是一個小女孩,但學識很好,接受的是新教育,會鋼琴,英文也說得不錯。”

會計兩眼現出神采,站起身來,說道:“再好沒有了。”轉過頭對李昂說道:“我們要找的人就是她了!”

房間裏人麵麵相覷,有些人還沒反應過來會計說的是什麽。

李昂道:“頭兒,你是說找桂英幫我們組織做事?”

會計說道:“我認為她具備了我們想找的人的一切特質,連我們沒有想到的她都有。”

李昂第一時間就替桂英拒絕了:“她不行的!沒受過任何訓練,根本沒有經驗!”

會計說道:“我覺得她能行,經驗是靠累積的,而訓練,我們可以給她訓練。在黨國的蔭庇下,說不定能叱吒整個上海洋場。”

李昂顯然是有點急了:“頭兒,你看她一個弱質纖纖的小姑娘,要她擔當我們的任務,不要說叫她叱吒洋場,站人多一點的地方她都會顫抖!”

這句話倒是刺到了桂英,桂英挺起腰站上前來:“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麽人,但我知道你們是在幹大事,我絕不是李昂說得那樣的人,我前些年在蔡家接觸的上流的人也不少,我同樣可以像你們男人一樣把事情做好!”

桂英的舉動倒是出乎了李昂和會計的意料,會計說道:“小姑娘,你知道我們具體做的是什麽事情了嗎?這麽快就向我們自薦了?”

“我知道你們不是壞人,剛才我在門外也聽到了一些你們說的話,你們肯定為國家工作的人,做的工作肯定也是極其危險的,我是一個孤兒,在這個世上無依無靠。我讀過很多書,但隻能在教堂當雜工,我也想加入你們,實現我作為一個人的價值。”桂英臉上顯現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光芒。

會計說道:“果然是讀過書的女孩子,對,我們這一輩子,就算幹不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也不能默默無聞的埋進黃土。我們這一群人,都是為了國家和人民,為了自己不做一個平凡的人,而努力想做點事,就算殘廢了、死了也在所不惜。”

李昂說道:“桂英,我們的工作是每日處在死亡的懸崖邊上的,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你得想清楚啊!”

“嗯,要說死,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這十九年來都活得了無生氣,我想過得精彩一些,最少過得不再那麽飄零。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跟這個世界也無關的樣子。”桂英說道。

“好,”會計笑道,“既然你在門外也聽到了一些,我就告訴你。我們是複興社特務處的人,是由蔣公成立,全名‘中華民族複興社’,簡稱複興社,蔣公就是我們的社長。處長是戴笠,我們特務處的主要任務:一是情報工作,二是策反工作,三是監視、綁架、暗殺等行動工作。最初多以黃埔軍校的學生,後來多方吸納青年誌士,刺探情報,反諜工作,以及——刺殺!在刺殺方麵,我們刺殺投日的漢奸為主。我姓潘,名道儒,早年從日本留學歸國,是我們這組人的組長,我現在的身份是一家美國外資銀行的高級測算師,但那都是我為掩人耳目的身份而已。”

拉車夫陸漢光對潘道儒說道:“頭兒,你把組織裏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了她,就不怕她是個共軍或外國特務嗎?”

潘道儒說道:“我們既然有心讓人家加入,就應該推心置腹,彼此信任,我看這小姑娘臉上稚氣未脫,不像是敵人的奸細。”

拉車夫繼續說道:“頭兒你忘了,幾個月前我們才被那個叫金蕭芳的一個女間諜差點弄得全軍覆沒嗎?這女的奸詐程度真令人想到也後怕,幸好上級及時發現,否則我們這特務處的人,一個個要被拖到這偽滿洲國砍頭了。”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再遇到這個女魔頭,我們二話不說,用子彈說話便是。從這個事情你也應該看到,組織裏如果能用上女性特務,必定更容易打開局麵,不是嗎?”潘道儒說道。

眾人紛紛表示認同。

李昂也沒什麽意見要說,隻對桂英說道:“桂英,你真的要加入我們組織嗎?說不定哪天身後槍聲一響,還沒弄明白怎麽一回事,命就丟了。”

桂英的腦後似乎聽到了這一聲槍響,她想到了她倒下的一刻,腦漿濺了一地,沒有任何人理會她,她聽不到任何聲音,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我想試試,起碼我來說,目前的我看不到明天在哪裏,而加入你們讓我覺得,我明天就算不在,也一定很精彩。”

潘道儒再次裂開笑容:“歡迎你的加入,從此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們這一組共十五人,我是組長,副組長上個月犧牲了,李昂你已經認識了,這是車夫陸漢光。”

潘伯儒指著一旁剛才身材精瘦,戴著一頂藍氈帽的漢子。

陸漢光擺出一副不屑的神情,看起來有些不太樂意潘伯儒這麽輕率就吸收了新成員。

潘伯儒接著介紹了剩餘的十三個人,有酒店跑堂的,有郵遞員,有公司經理,有路邊麵攤小販,有警察,也有教師等等,形形色色,各有各的社會職業,卻清一色都是從外洋留學回來的一群人。他們根據安排,用不同的職業掩飾身份,有時甚至一個月裏換幾種工作角色,就是為了從社會各階層收集有用情報,同時又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這麽說,我們每天走過的馬路,逛過的商店,看到的黃包車師傅、麵包師傅、打鐵師傅、理發師、商販,甚至乞丐都可能是一個特務嗎?”桂英驚訝地問道。

潘伯儒說道:“也許真是這樣,這裏頭,或者隻有一派人,也可能有兩三派的人,可能是中國人,也可能是外國人。你看,你身邊的李昂表麵是教士,實質上就是一個特務了。”

桂英“哦”了一聲,心想特務真的可能比街上賣黃瓜的還多了,自己今夜撞上了特務,也就不能算是特別稀罕的事了。

“你叫桂英對吧?你雖然具備了一些我想要的東西,但現在要你執行的任務還是存在很大困難的,搞不好一下子就會露餡,必須要進行一輪特訓才行,而且,你在教堂工作,見過你的人肯定不少,必須給你一個新身份,你要消失一段時間,我會將你重新包裝一番,從此以後你會有一個新的身份,今晚的事將永遠成為秘密,這樣才有可能成功打入上層社會的。你願意接受嗎?”潘伯儒道。

“我會有一個新身份?什麽新身份?”一下子這麽多新事物,桂英並沒有立刻接受得過來,但她決定接受。

“目前還不知道,經過特務處為期半年的訓練,假如你通過,組織會為你量身定製。你願意嗎?”潘伯儒問道。

“我願意。”桂英斬釘截鐵。

潘伯儒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拿過掛在牆上的煤油燈,把紙鋪在桌子上,紙上寫著“入社申請書”,下麵數行小字寫著“茲引薦先生/女士加入複興社,特此證明,年月日”

潘伯儒在空白欄處填好桂英的信息,叫桂英簽上名字蓋上手指模,然後把紙重新收回胸口內袋裏,說道:“歡迎你的加入,我們每一個複興社的社員都需要簽這份申請書的,簽名蓋上指模一來是為表示決心,二來也是為防止將來反叛組織可作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