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慌,山雨欲來風滿城

一大早,林仲倫就被房間外雜亂的腳步聲驚醒了,他出門一看,家裏的仆人們正在管家的指揮下忙碌地收拾著東西。林仲倫朝管家一招手,問道:“這大清早的,怎麽了這是?”

管家湊到林仲倫的身邊,很緊張地回話:“回少爺,今早軍統那邊過來了幾個人!”

林仲倫一驚,管家接著說道:“他們來通知府上,讓咱們收拾一下貴重的物品,這幾天會有人來接咱們去南邊兒。”

虛驚一場,林仲倫點著頭朝管家揮了揮手:“嗯,知道了,你忙去吧。”

簡單的梳洗之後,用過了早餐,林仲倫急匆匆地走出了家門。

大陳的黃包車早就等在了林公館的門外,見林仲倫出門,大陳樂嗬嗬地上前打了招呼:“林少爺,您今天可真早啊!”

林仲倫嬉笑著上了車,吩咐道:“少廢話,走著!”

大陳拉起了黃包車,跑了起來。

林仲倫佯裝不經意地環視了一下四周的環境,他欠了欠身子,低聲問道:“今天外麵的情況怎麽樣?”

大陳回答道:“沒什麽問題,一切正常。”

林仲倫遲疑了片刻,他苦笑著說出了自己的疑慮:“大陳,我……我可能已經‘亮’了。”亮了,是他們的暗語,意思就是身份已經暴露。

大陳明顯放慢了車速,低聲問道:“怎麽會?出什麽事了?確診了嗎?”

林仲倫搖了搖頭,歎息道:“隻是一種可能。”

一路上兩個人沒有再言語,快到省政府的時候,林仲倫探著身子低語道:“大陳,現在可以肯定,‘杜鵑’已經出事了。你今天幫我盯住一個人,衛戍司令部作戰室的參謀,是個中校,叫竇立明。”

大陳默默地點了點頭,林仲倫下車後遞上了車資,便走進了省政府的大門。

隻是短短一夜的時間,省政府的大樓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心惶惶,所有的人都忙碌得像沒頭的蒼蠅,他們抱著一堆堆的文件穿梭在走廊各個房間之間,臉上的表情更是猶如驚弓之鳥。走廊裏到處都散落著紙張,空氣中似乎也彌漫著一股蕭瑟的氣息。林仲倫看著眼前慌亂的景象,他想到了一句詩詞:山雨欲來風滿樓……哦不,或許用“樹倒猢猻散”更為貼切。

林仲倫閑庭信步地走上了三樓,這裏的忙碌也在進行著,隻是相比樓下的慌亂,這裏能稍顯有條不紊一些。在去自己辦公室的路上,林仲倫路過了機要處處長範耀文的房間。

此時的範耀文正趴在辦公桌上,兩手抓撓著自己半禿的腦袋,很有些痛不欲生的意思。

林仲倫敲了敲房門,然後吊兒郎當地走了進去,詢問道:“範處長,外麵這是怎麽了?要搬家啊?”

範耀文抬起頭看了看林仲倫,頹喪地歎息道:“還搬個屁家,腦袋都他媽快搬家嘍!”

林仲倫哈哈一笑,他朝門口一努嘴,問道:“怎麽回事兒?”

範耀文那張大臉浮現出一個很呆傻的表情,他反問道:“啊?你還不知道?”

見林仲倫愣愣地搖了搖頭,範耀文壓低了聲音,說道:“上頭今早來命令啦!絕密級別的文件全部集中管理,能帶走的帶走、不能帶走的全部統一銷毀!”範耀文雖然故弄玄虛地壓低了嗓音,可他聲音的分貝卻沒有絲毫降低,反而比正常說話的音量還要大。

“哦……”林仲倫若有所悟點了點頭,應道:“明白了,這是以防萬一呀!”

“萬一個屁啊!”範耀文哭喪著臉叫苦道:“還他媽萬一呢?這次是鐵定玩兒完啦!仲倫,你出去瞧瞧,能溜的全他媽溜啦!”說完,範耀文將自己重重地摔在了椅子上,臉上的表情如喪考妣。

林仲倫哭笑不得,上前勸解道:“範處長,沒必要這麽緊張吧?吃了敗仗倒黴的又不光是咱們,瞧你那德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嫂子跟人跑了呢!”

“跑?”範耀文帶著哭腔,嚷道:“我他媽倒真希望她能跟人跑嘍!可你瞅瞅現在的東安城,往哪兒跑啊?”

林仲倫憂慮地點了點頭,他抬頭問道:“哎?範處,按說像你這樣的級別,省政府如果撤退,不會扔下你們吧?”

範耀文直接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他快步走到門前反鎖了房門,來到林仲倫的身邊後,他噴著吐沫星子訴苦道:“我這個級別?我他媽算個屁啊!你以為我能像你們家老爺子?那可是國家的棟梁、黨國的元勳!中央走到哪兒都不會少了你們家人的一根毫毛!我呢?我他媽還不如個臭蟲!就算是撤退的時候能帶上我,可你嫂子呢?還有你大侄子呢?光省政府這些官員有多少家眷,能帶得過來嘛!”

林仲倫擰著眉頭說道:“老範,現在時間還來得及,趕緊活動活動,給嫂子想想辦法啊!找省部的人通融一下,或許可以帶上她們呢?”

範耀文捂著臉,頹廢地重新栽倒在了沙發上,將手拿開的時候,他的臉上竟然還真掛上了兩行眼淚:“沒用了!你是自己人,我也不瞞你,撤退的大名單我已經看了,政府裏像我這個級別的官員家屬,都不在撤退之列!我去找了幾個熟人,可他們都勸我不要著急,家眷會安排在下一批轉移。可這東安城眼看著就保不住了,下一批?鬼他媽才相信還有下一批!”

說完,範耀文抬起一雙淚眼朝林仲倫沮喪地點了點頭,安慰道:“你放心,你們全家都是特別護送對象!”

範耀文盯著林仲倫看了一會兒……突然,範耀文的眼裏賊光一閃,他猛地從沙發上躥了起來,直接跪到了林仲倫的麵前,驚慌地說道:“仲倫兄弟,拉兄弟一把吧!”

這突如其來的一跪,把林仲倫嚇了一跳,他趕忙伸手扶住了範耀文,嚷道:“老範,你這是幹什麽?快起來、快起來!”

範耀文一把推開了林仲倫扶著自己的雙手,聲淚俱下:“仲倫兄弟,我求求你了!給你嫂子和大侄子留一條生路吧!”

林仲倫叫苦道:“哎呦老範,你快起來!咱們該想轍想轍,這事兒你求我有什麽用?我又能有什麽辦法?”

範耀文瞪著一雙流淚的金魚眼,哀求道:“有!兄弟,隻要你肯幫忙,你肯定有辦法!你回去跟你們家老爺子商量一下,撤退的時候帶上我老婆吧,我求求你啦兄弟!”說著,他跪在地上嘭嘭地磕起了響頭。

林仲倫頗為無奈地說道:“好了好了,你先起來再說,我答應給你想想辦法!”

範耀文起身後緊緊地拉著林仲倫的手,起咒明誓道:“兄弟,你隻要幫了老哥哥這個忙,我他媽給你當牛做馬、這輩子我範耀文就是你的人了!”

好容易安撫好了範耀文,林仲倫打開房門正準備離開,他朝對麵的房間看了兩眼,回頭問道:“老範,盧處長今天沒來啊?”

範耀文朝林仲倫招了招手,待林仲倫來到了身前,他神秘兮兮地說道:“來了,一大早就讓軍統的人帶去問話了!”

“哦?”林仲倫佯裝驚愕,叫苦道:“這是幹嘛呀?老盧那人能有什麽問題?”

“呸!他媽的!誰說不是呢!”範耀文氣呼呼地說道:“軍統這些瘋狗,抓共產黨沒什麽能耐,就他媽對付自己人有本事!咱們機要處是什麽地方?這裏能有‘通匪’的人嗎?盡他媽扯淡!”說完,範耀文瞅了瞅林仲倫,問道:“怎麽?他們沒有找你談話?”

“沒有!”林仲倫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可能是咱的級別不夠吧?”

“別跟我扯這些!”範耀文親昵地給了林仲倫一拳,恭維道:“你身後可杵著你家老爺子呢,誰他媽敢打你的主意啊!”

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竇立明和那些情報又浮現在了林仲倫的眼前。大戰在即,那些情報資料在自己手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林仲倫倍感煎熬:如何考證那些情報的真實性?林仲倫理不出絲毫頭緒,此時的他如坐針氈,卻無計可施。

就在林仲倫焦頭爛額又苦無對策的時候,有人敲響了房門。

林仲倫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應了一聲:“請進!”話音剛落,又一個“林仲倫”閃身進了房間。

林仲倫笑著朝那人一招手:“來,冠生,過來坐。”

進門的這個“林仲倫”名叫馮冠生,他和林仲倫長得太像了,簡直就是一個“稚嫩版”的林仲倫。

馮冠生,時年二十四歲,祖籍是青陽市。

馮冠生畢業於林老爺子曾任教的那所著名學府,也是林老爺子的得意門生。讀書期間,馮冠生是個典型的“熱血青年”,在做林老爺子學生的那幾年裏,他就經常出入林府,並且和林仲倫打得火熱,所以,他稱呼林仲倫為“師兄”。兩年前,林老爺子調任東安出任省教育廳廳長,馮冠生聞訊也趕到了東安。

馮冠生之所以投奔林仲倫,可不是因為生計所迫。在商界提起“青陽府馮家”,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原因無他,那可是真正的巨商世家、大財閥。

馮家是青陽市絕對的名門望族,自清中期開始,這個家族就幾乎壟斷了北方的紡織生意,家族中的製絲廠、織布廠、印染廠,都是北方的翹楚龍頭,他們家的“馮氏”商號和銀號,更是遍及北方。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家財萬貫的豪門家庭,卻出了馮冠生這麽個“逆種”。

馮冠生在家中排行老五,也是家裏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個,上麵有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從小嬌生慣養就不必細說了。如今兩個姐姐已經嫁人,兩個哥哥也都循規蹈矩地回到家裏,接管了家族企業。家裏本來打算讓馮冠生大學畢業後也回家打理家族生意,可這個馮冠生卻是個“不走尋常路”的主兒,他聲稱“好男兒誌在四方”,應該“立誌拯救勞苦大眾於水火”,自從到了東安他就極少回家,偶爾跟家裏通通電話,也是因為“手頭兒緊”、要錢。

馮冠生卻並不是大家想象的那種紈絝子弟,這是一個很有思想、也很有智慧的家夥。也許是因為長相極其相似的原因,馮冠生和師兄林仲倫可算得上是一見如故。師兄淵博的學識是他所仰慕的,就連師兄的談吐和衣著也成了他效仿的對象,幾乎林仲倫所有的服飾,在馮冠生的公寓裏都能找到翻版的一套。

五年前,馮冠生在師兄林仲倫的指引下,接觸到了共產主義思想,共產黨的思想和理論深深地觸動了這個愛國青年的心靈。從那時候起,馮冠生就堅定了一個信念:誓死追隨共產黨和師兄,站在無產者的行列,推翻腐朽的舊中國!眼下,馮冠生的公開身份是省政府的工作人員、林仲倫的得力助手,而他的真實身份……嗯?好像也是。

故此,馮冠生也就成了東安城裏知道林仲倫真實身份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除了“杜鵑”、大陳,他就是唯一的人了。哦不對,差點兒忘了還有一個人:方秀蘭,馮冠生的女朋友。

這幾天,東安省政府內風聲鶴唳、人心惶惶,卻唯獨樂壞了馮冠生,因為他知道,東安城就要解放了!師兄曾經答應過他:東安解放之後,師兄的身份就可以公開了,等到了那一天,師兄要親自做他們的入黨介紹人,介紹他和方秀蘭加入中國共產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