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敵視,倔強的老太太

一行人聚集在山頂稍事休息,便開始下山了。

在距離那院落不遠的小路上,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子虎頭虎腦地跑了過來,嘴裏還歡快地叫嚷:“爸、爸,你怎麽來啦?”

柳德福揮著手,急火火地訓斥道:“你給我慢點兒跑,回頭再摔死你!”

可那小子根本不聽,呼哧呼哧地跑到了眾人的麵前。柳德福一指喬占峰,對那小子命令道:“這個!叫大爺!”

“大爺!”小子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然後嘿嘿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那憨笑的神情像極了柳德福。果然,柳德福也朝喬占峰嘿嘿一笑:“喬書記,這是俺家小子,叫虎子。”

喬占峰慈愛地摸了摸虎子的頭,詢問道:“虎子,出來玩兒,作業寫完了嗎?”

“早就寫完了!”虎子掐著腰,一臉牛氣地嚷道:“我可不是出來玩兒的,我是來勞動的、來幫馮阿婆掰玉米的!”

一旁的柳德福繃著臉質問道:“不好好幫阿婆幹活兒,你又跑出來嘚瑟啥!”

“哼!”虎子很神氣地冷哼一聲,他將一個手指炫耀地在柳德福的麵前晃了晃,嚷道:“瞧見了嗎?大水泡!阿婆說我幹活兒最棒,讓我出來休息一下,療傷!療傷你懂嗎?”

虎子一番童言無忌的耀武揚威,逗得大夥兒哈哈大笑。大夥兒的笑聲讓柳德福顯得有些窘迫,他紅著臉問道:“個臭小子,阿婆呢?阿婆在家嗎?”

虎子也不答話,他轉身就朝那院落跑去,嘴裏還連聲呼號:“阿婆阿婆,村長來啦!”逗得大夥兒又是一陣大笑。

眾人來到那個院子前,喬占峰開始打量了起來:這個院子實在是太破舊了,院牆露出了土質的牆體,有幾處地方已經出現坍塌,正門的門樓搖搖欲墜,兩扇斑駁的大門敞開著,即使關閉也是形同虛設。

喬占峰在隨行人員的簇擁下走進了院子,庭院裏有幾個孩子正圍坐在一個白發老人的身旁,拿著玉米棒正剝著玉米粒。見眾人進門,孩子們都害羞地笑著,更緊地湊到了老人的身邊。

聽到身後的響動,老人家頭也不回地詢問道:“是德福來了?”聲音裏滿帶著笑意。

柳德福笑著走了過去,應道:“阿婆,我帶客人看您來了!”

老人轉過了頭,笑著寒暄道:“我一個孤老婆子,有什麽可看的?”可是,當老人看清了柳德福身後那幾張陌生的麵孔,她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尤其是當她看到了馬局長的那身警服,更是收起笑臉將頭轉了回去。

眾人皆是一愣:老人家似乎對這些陌生的訪客充滿了敵意。

柳德福蹲在老人的身邊,給她介紹道:“阿婆,是咱們的大領導、市委書記親自看您來了!”

老人家歎了口氣,冷冷地說道:“吆,還真是大領導,這……莫不是又要有什麽‘運動’?”

“運動?啥運動?”柳德福愣了一下,他趕忙解釋道:“阿婆,喬書記可是專程來看望您的!”

老人輕蔑地笑了笑,歎息道:“我剛才說了,我一個孤老婆子沒什麽可看的,讓他們都回去吧。”

柳德福還想再解釋一下,卻被喬占峰笑著製止了,他來到了老人的身後,欠著身子柔聲問道:“老媽媽,我叫喬占峰,是青陽市的市委書記。這次來探望您,順便有幾件事情想找您核實一下。”

老太太麵無表情地掰著玉米,喬占峰接著問道:“老媽媽,我們知道您叫方秀蘭,我想再問一下,馮冠生同誌是您的什麽人?”

“他是我丈夫!”老太太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神情,冷冷地回答。她接著說道:“可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沒什麽可調查的,你們就放過他吧!”從老太太的口氣裏能聽得出來,她的話語裏充滿了抵觸的情緒。

喬占峰又問道:“老媽媽,我想再向您打聽一個人,您認識一個叫杜永勝的人嗎?在新中國成立前,他叫‘杜三伢’!”

老太太的身子明顯地震了一下,她停下了手裏的忙碌,回頭怔怔地了喬占峰一眼,又匆忙搖著頭否認道:“你別問了,我不知道,我也不認識!我誰都不認識!”說完,她的情緒激動了起來,質問道:“怎麽?已經這麽多年了,你們的‘調查’還不夠嗎?你們害的人還不夠多嗎?”

老太太回過頭來,此時喬占峰才看清了這個叫‘方秀蘭’的老婦人的麵容:這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她的頭發已經完全花白了,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太多滄桑的痕跡,可是,她的一雙眸子卻是那樣的清澈明亮……

此時,那雙眸子正緊盯著自己,那眼神裏似乎還夾雜著幾許憤恨,老太太的嘴唇顫抖著,語氣是那樣的倔強,卻又透著無比的莊嚴:“我老婆子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的事!我和冠生對黨是忠誠的,我們問心無愧!誰都沒有權力來懷疑我、審判我!”

喬占峰的喉頭一緊,他的聲音哽咽了:“老媽媽,您誤會了!請您好好再想一想,您認識一個叫‘林仲倫’的人嗎?”說完,他又加重了語氣:“他的代號,‘薔薇’!”

老太太的身子猛地一震,她竟站直了略顯佝僂的身軀,手裏的玉米此時也滑落到了地上。她一把拉住了喬占峰的手,眼睛裏跳躍著希冀的火苗:“你們……你們找到了林大哥?你們找到林大哥了,是嗎?”

喬占峰忍住眼淚點了點頭,他能感覺到,老太太的身體因為興奮而開始的戰栗。

兩行濁淚從老太太的臉上滑落,她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們……你們真的是組織上派來的?”

喬占峰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了,他流著眼淚用力點了點頭:“老媽媽,我們是組織上派來的,組織上派我來接您老人家了!”

老太太微微一笑,她夢囈一樣地說道:“冠生,咱們勝利了……”說著,她的脖子慢慢後仰,微閉著眼睛,整個身子都軟了下去……

喬占峰和柳德福趕忙扶住了老人,秘書小田轉身喊道:“曲大夫,快!”

眾人將老太太扶進了屋子,喬占峰的隨行醫師給老人檢查了一下身體,喬占峰上前急切地問道:“小曲,老人家的情況怎麽樣?”

曲大夫扶著眼鏡兒思忖了一下,輕聲回答道:“喬書記,老人家的身體很虛弱,剛才又過於激動,所以就……不過好在隻是暫時昏迷,好好調養一下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哦……”喬占峰如釋重負,心裏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不過……”曲大夫環視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很為難地說道:“喬書記,您也看到了,這裏的條件,確實不太適合老人家的休養啊!”

“對對對!”喬占峰如夢初醒,趕忙回頭吩咐道:“你們幾個,趕快背老太太下山!”

喬占峰的警衛員背起了老人家,柳德福從土炕上拿起一條小毛毯披在了老人家的身上,幾個人便出門匆匆下山。

喬占峰看了看老太太這個寒酸的家,痛心疾首:這哪兒還算得上是個‘家’啊?三間低矮的土屋裏,象喬占峰這樣的身高幾乎直不起腰;家徒四壁,四麵的牆已經被煙熏成了淺黑色,整個家裏別說電器,就連一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不過,好歹那土炕上嶄新的被褥讓他略感欣慰。

喬占峰剛到門口,那群孩子就抹著眼淚圍到了他的身前,虎子嗚嗚地哭著,問道:“大爺,阿婆她怎麽了?你們要帶她去哪兒啊?”

喬占峰矮下身子,慈愛地摸著虎子的頭,對孩子們安慰道:“孩子們,你們先回家好嗎?阿婆生病了,我們要帶她去醫院,請大家相信我,她不會有事的!”

孩子們似乎還有些不放心,紛紛嗚咽著詢問:“大爺,阿婆什麽時候能回來呀?”

喬占峰擠出了一絲微笑,勸慰道:“很快,大家放心吧,阿婆很快就會回來了!”

眾人急火火地奔到了山下的村口,車輛的附近已經圍攏了很多焦慮的村民。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擠過人群跑了過來,驚慌失措地問道:“孩子他爹,阿婆這是咋啦?”

柳德福不耐煩地揮著手,應道:“還能咋?沒看見嗎?阿婆病了!”

那婦人焦慮地問道:“好好的咋就病了呢?要緊不?”

柳德福敷衍道:“應該沒啥大問題,這不正要送去醫院嘛!”

“哦……”那婦人應了一聲,好像放心了許多。

柳德福卻急了,他一拍大腿,罵罵咧咧地嚷道:“個倒黴娘們兒,你‘哦’個屁啊!還傻站著幹啥?還不趕緊回家給我拿錢去?!”

那婦人一愣,隨即驚慌地朝家裏跑去。

兩個警衛員已經將老太太安置到了車上,喬占峰上前查看了一番,好在這次帶來的三輛越野吉普都是三排座椅的,警衛員放倒了第二排座椅,老太太安靜地躺在了車裏,曲大夫已經給她戴上了氧氣麵罩。

事不宜遲,喬占峰讓柳德福也上了自己的車,催促大家趕快上路,前麵開路的吉普車此時已經掛上了警燈。眾人上車之後,四輛車鳴響著警笛,風馳電掣地朝縣城的方向趕去。

在路上,喬占峰向柳德福詢問了一些方秀蘭老人到了大柳村之後的情況,柳德福的講述讓喬占峰的心裏泛起了陣陣波瀾……

萊縣人民醫院,方秀蘭老人被推進了急診室,喬占峰和曹大元等人聚集在醫院的會議室裏,開始了焦慮的等待。不多的時候,會議室的門被人推開,一個略有些禿頂的“白大褂”抱著一個文件夾走了進來,那人來到曹大元的身前,低聲問道:“曹書記,病人沒有什麽大礙,隻是……”

看著那人欲言又止的樣子,曹大元不耐煩地問道:“隻是什麽隻是?有什麽話你就快說!”

“白大褂”為難地說道:“曹書記,好一些的護理病房倒是有,隻是咱們這裏住院有規定,不知道那老人的級別……”

級別?曹大元愣了一下,他帶著滿臉的問號轉頭看向了喬占峰。

喬占峰鐵青著臉走到了“白大褂”的麵前,他一把扯過了那個文件夾,在“住院登記表”中“家屬”的一欄裏,寫下了三個蒼勁的大字:喬占峰。

萊縣人民醫院的高級護理病房,方秀蘭老人已經打上了點滴,也輸上了氧氣,此時她躺在病**安靜地睡著了。看著這個慈祥的老人,喬占峰的心境久久難以平靜。

房門發出一聲微響,秘書小田閃身進了房間,他對喬占峰低聲細語地商量道:“喬書記,飯已經準備好了,您也該吃點兒東西了。”

喬占峰微笑著搖了搖頭,婉拒道:“不了,我不餓,你們先去吃。”

小田麵露難色,抱怨道:“喬書記,您看這都幾點了?早上阿姨還特意囑咐過我,說您的老胃病最近又有些反複,好歹您也和我們一起吃一點兒啊!”見喬占峰又搖了搖頭,小田商量道:“不吃東西也行,我們在隔壁給您安排了房間,您過去休息一下,怎麽樣?”

喬占峰起身將小田輕輕推到了門前,催促道:“你們快去吃飯,我就在這裏休息一會兒。”

小田了解喬占峰的脾氣,知道再勸也不會有用,於是便哭喪著臉走出了房間。喬占峰卻在這時候喊住了他:“小田,你去車上把文件袋裏的那兩本書給我拿過來,反正也是閑著,我再翻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