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蕭瑟孤城，流溪浮萍

林仲倫回到省政府的時候，大院兒裏已經停放著幾排大型的軍用卡車，有士兵正從樓裏抬出各種大小的檔案箱，往車上搬運。走進辦公大樓，樓內的景象讓林仲倫不禁想笑：比昨天的蕭瑟還要蕭瑟，大多數房間已經被搬得“家徒四壁”。

林仲倫吹著口哨走上了三樓，剛到樓梯口，範耀文便迎了上來。

這大冷的天兒，範耀文竟頂著一頭白毛汗。來到身前，範耀文表情猙獰地低聲問道：“仲倫，你可算是來了！明天上午省部全部撤退，你嫂子那事兒……”話沒說完，他竟又帶出了哭腔。

林仲倫胸有成竹地勸慰道：“放心吧我的範大處長，我已經安排好了，明天你安心隨省部撤離，我會帶上嫂子和你的寶貝兒子！”

範耀文狠狠地抿著嘴唇，他用力拍了兩下林仲倫的肩膀：“來日方長，啥也不說了兄弟，患難見真情哪！”

林仲倫到自己辦公室轉了一圈，基本上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出門的時候又遇到了範耀文，範耀文悄悄告訴他：“仲倫，下午就不要來了，反正也沒什麽事兒，在家裏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

謝過了範耀文的好意，林仲倫便走出了省政府的大樓。大陳的黃包車沒有停在門前，這讓林仲倫有些擔心。他沒有叫別的黃包車，想想明天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他想一個人在街上走走，也算是一種臨行前的緬懷吧。

回到家中，管家上前告知林仲倫：“少爺，軍統的人來消息了，明天一早咱們就離開東安城。”

林仲倫點了點頭，問道：“知道撤退的路線嗎？”

管家應道：“回少爺，咱們從北門離開，然後取道青陽，在青陽碼頭上船，那裏有美國人的炮艦護送咱們去上海。”

林仲倫直接去了林老爺子的書房，書房裏，林老爺子手持一本古書仰倒在太師椅上。林仲倫進門的時候還以為他在看書，走近一看，原來老爺子正睡著呢。聽到響動，老爺子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哦，是仲倫啊，有什麽事兒嗎？”

林仲倫取笑老爺子：“困了就回房去好好睡，您老在這裏遭這罪幹嗎？”

老爺子延續了他一貫的嘴硬：“誰說我睡著了？我剛才那是在思考！”

若是平時，林仲倫肯定要搶白老爺子幾句：有流著哈喇子、打著呼嚕思考的嗎？可是今天不行，他還有事兒要求老爺子幫忙呢。林仲倫湊了過去，嬉笑著說道：“老爺子，找您商量點事兒。”

林老爺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很警覺地問道：“你又要幹什麽？”

“別那麽緊張！”林仲倫輕描淡寫道：“明天咱不是就要離開東安了嗎？我想……讓咱們家再帶上兩個人。”

林老爺子鬆了一口氣：“哦，是這種事啊，你……”林老爺子好像突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他狐疑地打量著自己的兒子，問道：“是兩個什麽人？”

林仲倫回答道：“哦，是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

“哦！”林老爺子若有所悟地應了一聲，卻突然一愣，隨即瞪圓了眼，他指著林仲倫的鼻子怒斥道：“你！你小子在外麵……”

“嗨！”林仲倫一揮手打斷了老爺子的話頭，他苦著臉解釋道：“您老人家想什麽沒事兒呢？是我們處長的老婆和孩子！這次轉移家眷不在撤退名單，平時他對我挺照顧的，我想幫他這個忙。”

“哦，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你……”林老爺子難為情地笑了笑，敷衍道：“這種事情，你找你媽媽商量就好了。”

老爺子的回答完全在林仲倫的意料之中，林仲倫太了解他父親了：像這樣的事情，你找他商量，他都會推到林仲倫母親或者管家的身上，但是如果你不找他先商量，那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到時候老爺子會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斥責：“這麽大的事兒，也不事先和我商量，你們還把我這個一家之主放在眼裏嗎？”

林仲倫吃過了午飯，回到了自己的臥室。在窗前站了一會兒，他看到了大陳的黃包車。謝天謝地，涼棚沒有搭起，那就說明一切正常，同時也是在告訴林仲倫：馮冠生和方秀蘭已經安全出城。

一直緊繃的神經在那一刻鬆懈了下來，已經兩天沒有合眼的林仲倫，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困乏。他真的太累了，頭剛挨著枕頭，便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