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古嘉星的大學第二年(二)

第二天,古嘉星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多,又是一個沒課的清晨,拿過手機一看,阿Sa已經發來了七條信息,從早上七點半問古嘉星要不要一起吃早餐,到十點發來的一條:你不想理我了?

古嘉星冷冷以對,回複道:睡到現在。

刷牙洗臉吃飯過後,已經是一個晴朗的下午,百無聊賴的日子,還是隻有圖書館相伴。阿Sa重新煥發了對圖書館的熱情,陪著古嘉星坐到屁股發燙也毫無怨言。讀書學習過後,依然陪著古嘉星散步、說笑,偶爾也會擁抱或牽一下古嘉星的手,古嘉星也沒有特別反對,兩人都沒再談起劈腿的事情。但古嘉星的心也常常隱隱作痛,他時常想決絕一點對阿Sa說:“我不要再見你了!”,但一直都說不出口,沒人相伴的日子是多麽寂寞,古嘉星已經開始習慣了有阿Sa,即使這隻是一個短暫而終究會醒過來的夢。

這種曖昧的陪伴,使古嘉星溫暖但又感到可恥,阿Sa,是別人的女朋友,卻陪伴著自己,每次要投入真感情,理性又讓古嘉星警惕自己不要投入太深,那隻是朋友而已。

接下來有一個星期沒有課,古嘉星想在工作前回一趟老家,也暫時拋開對阿Sa這種不愉快的感覺。

阿Sa聽說古嘉星要回家,對古嘉星撒嬌說道:“你不帶我回去走走嗎?”古嘉星聽了這句話,倍感怪異,他很想問:我帶你回去,以什麽身份存在呢?我該怎麽向我父母介紹?

阿Sa殷切的目光告訴古嘉星,她真的很想去,樣子似兩人之間真再無第三人一樣,可能這就是阿Sa的樂天之處吧,她永遠可以拋開她所想忘卻的東西,去享受當下的幸福,但古嘉星不可以,有些事,不能含糊!

古嘉星獨自上了長途客車,回到了老家,離上次回家已經太久太久,上次回來的時候是父親遇上車禍,躺在醫院的時候,那時父親騎著摩托車出門,在馬路口被一個駕小汽車的新手撞倒了,新手顯然是忙亂中把油門當成了刹車。撞到古嘉星的父親後,直接撞上了一所七八米開外房子才停下。古父頭部受到猛烈撞擊,但並沒失去神智,進醫院的時候,還吩咐古母不要告訴兒女,免得影響二人的學習,還要舟車勞頓往回跑。

古嘉星得知父親遇車禍是姐姐來的電話,電話中古嘉星從沒聽過姐姐有過如此傷心欲絕的哭腔。

“阿爸撞車了……”

“怎麽回事?”古嘉星蒼白地問道。

姐姐說出了事故的過程。古嘉星掛機以後,淚如雨下,趕到車站,買了最近最近時間的一班客車,在車上的五小時,古嘉星的淚一直都止不住,離開故鄉求學已經一年,還記得當初要第一次坐車去廣州的時候,古嘉星的父母不能相伴前去,但古爸爸在某一天早上,在路上截停了十多輛的大巴客車,為古嘉星拿到了各個時段的訂車卡片。當古父把這一遝沉甸甸的卡片遞到古嘉星手上的時候,古父還十分開心地說道:“我去攔停別人的車的時候,哈,那人還以為我是幹嘛的呢!我就說我隻要一張訂車名片啊,哈哈!”

古嘉星這時也笑了,但他更想哭,因為他聯想到清晨時分,年過半百的父親站在清冷的馬路上孤身一人一輛輛地截停客車的情景。可能父愛永遠都是這樣的質樸深沉的,就算是父親本人都沒注意到,最真實的愛總是出於本能,就像走路吃飯一樣平常,而當事人甚至完全沒察覺。而當人遇上這樣單純質樸的愛時,曾經多少怨多少恨都會灰飛煙滅,因為那是一個隻有今生,沒有來世的人。

這樣的畫麵不斷在古嘉星的腦海裏重複播放,每一次播放都是這樣痛徹心脾,父親究竟傷重如何了?固執的父親還不讓母親告訴古嘉星他出事了,原因隻是不想兒子奔波不想兒子擔心,太自私了,難道兒子今天已經長大成人了,也都還不願意讓兒子承擔一些世間的磨難,家庭的責任嗎?父親,永遠都是這樣習慣用自己的肩膀去為妻兒子女遮風擋雨,但這個肩膀今天已經衰老了,就不能歇一歇嗎?

無法遏止的淚潮穿越了數百公裏的路程,古嘉星終於回到了家,為了不讓父母看到自己的淚,古嘉星一臉笑意,甚至是意氣風發般的樣子去到了醫院,見到了父親。父親頭上綁著繃帶,已經可以正常走動,但臉部手腳上到處都是傷,姐姐已經坐在了床邊和父親聊天,膽小善良的母親照顧著父親,向古嘉星講述事情的經過,她自己聽到報信的人說父親出事的事還滾下了幾級樓梯,所幸沒受傷。古嘉星問醫生怎麽說了。

母親說:“醫生說你爸腦部震**,現在雖然沒大礙了,但還要留院觀察幾天才行。”

父親也對古嘉星說道:“你怎麽跑回來了,我沒什麽事情,早點回去吧,影響上課。”

“爸,大學的課程沒那麽緊了,我請會兒假,沒多大影響的。”

古父便沒再怎麽說古嘉星,也許,兒子的歸來,感受到自己親人的關心,內心的歡喜才是不言而喻的。

“以後,找份藥廠的工作,當個藥廠工人,好好過日子吧!”父親對兒子說。

但兒子可不這麽想,就算不發家致富,也不可平平庸庸過一生。古嘉星說:“藥廠工難找。”他欺騙了病中的父親。

“我懂你個性,你不懂經商。”古父說道。

父子永遠都是恩怨情仇,古嘉星聽到這裏,傲氣勃發,像受到了菲薄一樣:“不懂可以學,世間萬物萬事哪個生來便懂?”

“最好你從政吧。”父親有點失望。

“目前我做不了,我也沒興趣從政,目前太多人對這東西癡迷了,中國人的做官夢達到了一種近乎無恥的狂熱。”古嘉星說道。

“那你想去做什麽?”

“我還年輕,我需要曆練,失敗也不要緊,我還要創造很多財富,你和媽媽要保重身體,將來還有許多的福等著享。”

古嘉星說的話雖然不是完全中古父的聽,但總算有孝心,躺在病床的古父就算再氣量狹窄,也不便似平時一樣槌床便大怒。其實有許多失敗的人都是一樣,他們知道自己很失敗,有時也在別人麵前自歎人生失敗,但他們說出來的緣故是自歎之餘,內心始終是希望有人去幫他否認,告訴他並不失敗,獲取心靈的慰藉。而當知道別人要朝著成功的方向前進的時候,就算是自己的兒子,也十分害怕他成功,因為隻要身邊有人成功就會馬上用殘酷的現實告訴他,他的一生是過得多麽窩囊、懶惰、無能。所以在成功的道路上總會有許多貌似關切的人苦口婆心規勸艱難前行的人停下,更有甚者是用嘲笑、冷眼阻擊。一旦別人失敗就瘋狂落井下石,就算成功也要用另一種口吻,說這樣做不值得,我安貧樂道我過得比他快樂。

古父過了失敗的一生,失業十年不肯低下倔強的頭顱從事他認為低三下四的工作,差點造成了這個家崩潰。古嘉星對於能離開家鄉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愉快。現在畢業將近,他不會理會父親的說話,愛與盲目聽話是兩回事,做自己認為對又不傷害別人的事,自己的人生是自己過的,別人說的話就算是最親的人說的話,都隻具有參考作用,不是人生的導向,去粗取精,走自己的認為對的路。若然隻是盲目聽從,失敗沒人會替你買單。當初給規劃人生的人,可能已經合上不負責任的眼睛了。

古母連續照顧了兩三天以後,晚上在醫院加床都沒有睡好,古嘉星和姐姐打算分工守夜,古父一直說不用,但姐弟倆哪裏肯饒,輪到古嘉星守夜的時候,古嘉星居然睡著了,古父起來上廁所的時候,還要為古嘉星蓋被子,直睡到天亮,姐姐來換班,叫醒了古嘉星。

“居然睡得這麽死,還指望你照顧父親?”姐姐道。

古嘉星自感慚愧,隻好在接下來的幾天將功補過。

一個星期後,古嘉星見古父已經無礙才回到了學校,臨走的時候母親還硬要塞幾百塊錢給兒子,古嘉星沒有要,幾百塊錢,母親得辛苦多久啊!

今番古嘉星又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多了,母親下樓替古嘉星開門的時候,一看到古母的麵容,卻發覺母親又衰老了不少,開始有點心痛,古母素來睡眠不好,半夜醒來通常再難複眠,古嘉星心裏充滿自責,但不懂表達。古母給古嘉星開了門以後,不斷問古嘉星:“要不要吃飯啊?”

古嘉星說“不要,淩晨兩三點誰要吃東西。”

古母又問:“那要不要喝碗湯?”

古嘉星越來越氣,“不要!”。

古母還是說:“還有菜啊,要吃點嗎?”

古嘉星把古母罵了一頓!

古母隻好回房間去睡覺了。

古嘉星回到房間,對於剛才對古母的高聲斥責感到了自責,但究竟這樣是一個心態呢?古嘉星深受儒家思想影響,其實每次都很不想開口就是罵,但卻總抑製不住,於是多半時候也克製自己盡量少和母親說話,母親的思想中,充滿迷信、封建和自欺欺人的思想,當年又隻愛在學校打球遊泳,受教育程度低,從小對古嘉星多半以打以虐代說理,例如,關暗房、用繩綁起來鞭打之類,父親也是獸性十足,喜愛拿皮帶抽人,而自小家裏養過貓、狗、兔子,無一不是遭過父親的虐待,拿衣掛皮鞭抽是小兒科,曾經養過的一隻貓偷過餐桌上的魚,還給古父抓起來,用敲輪胎的鐵尺敲下了一隻牙齒,古嘉星永遠忘不了敲下那隻貓的牙齒的聲音,因為不是一下就敲出來的,第一敲,“嗶”沒斷,貓慘叫了一聲,全身猛烈地掙紮了一下,第二敲,牙齒跌了出來,貓痛得打滾抽搐!所以古嘉星長大了以後,雖然還是敬愛父母,但對這個家庭的教育、說教的方式充滿了怨毒。古嘉星對古母的方式始終心生有厭惡,一點耐心也沒有。

古嘉星回家已經習慣了回來前不和家裏提前說,因為要是說了,父母總是忙活一整天,做飯、打掃衛生、睡不著覺地等著給兒子開門,這一點古嘉星和姐姐都有共識,兩人的做法通常都一樣,盡量把對父母的折騰減至最低。所以,房間的被褥枕頭睡上去總有點塵土的感覺,有種黴味。古嘉星看著牆壁,突然覺得房子也開始變老舊一些了,歲月就是這麽匆忙。

回家才三天,古嘉星就離開了,臨回校的前一晚,古嘉星和母親在房間聊了一下當初初入學時候的困窘。古母說起自己是如何向親戚籌借學費,又是如何痛心一對兒女第一年在外讀書,便都在外地打工過春節。古母告訴古嘉星:“現在家裏的情況已經逐漸好轉了,我自己買了養老保險,已經到了退休年齡,馬上每月有錢可領了,父親方麵也買了摩托車,每晚開始拉點散客,也叫有點收入了。”然後又要給古嘉星錢用,古嘉星拒絕了,古嘉星自己就算再辛苦,也不想再用父母的血汗錢。

回到學校的時候,古嘉星開始重新感到煩惱,阿Sa重新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裏。回校的晚上,阿Sa就迫不及待地要見古嘉星。兩人還是像往常一樣相互陪伴著,打打鬧鬧,但古嘉星的內心有種隱痛。

班裏人忙著離校的事情,曾經喜歡熱炒校園故事的“作家”同學,已經無心“創作”,古嘉星的晚秋戀情,發展得幾乎無人問津。2008年7月3日,是古嘉星的農曆生日,古嘉星的藥學503宿舍,古嘉星、盧宏、阿威三人的生日連號,農曆初二是古嘉星,初三是盧宏,初四是阿威。共同度過的生日不易,兩年情誼,七月月初還沒放暑假便是大家的農曆生日的事情二十多個春秋以來都比較少有,趁大家還在,這個503宿舍的舍友們為三人辦起了生日慶祝會,到龍洞街訂了間K房唱歌,古嘉星唱歌聲底不錯,雖然沒經過專業訓練,但還是可以比一般人唱得好點。出席慶祝會的同學很多,加上503的舍友以外還是有十多個人。阿Sa也來了,雖然在座的這麽多人阿Sa都不認識,但阿Sa的落落大方還是可圈可點的,完全沒有尷尬和不安的表現,還主動要求要和古嘉星合唱。

古嘉星說:“就合唱《好心分手》吧!”

阿Sa幾乎一下子否決了,古嘉星轉念一想,原來阿Sa介意這首歌的歌詞了,古嘉星自己倒是沒在意這麽多。阿Sa挑了一首:“《我不夠愛你》吧!”古嘉星說可以,其實人生的離合根本和一首歌無關,最起碼沒因果關係,唱什麽也無關現實,更加改變不了現實。

生日會後,同學開始陸續離校了,阿Sa的實習工作是在佛山的一間醫院。臨離別的前一晚,兩人又來到了開始變得越來越冷清的運動場,古嘉星問阿Sa:“以後可以去佛山見你嗎?”

阿Sa已經不再忌諱說雙方的事了:“最好不要吧,我男朋友在啊,難道我偷溜出來嗎?”

古嘉星沒再說什麽,隻是覺得,既然那麽不在乎,又何必為一首歌而費盡周章呢?兩人很早便回到了各自的宿舍去了,阿Sa第二天便搭車離開了,走的時候,沒有最後的道別,也沒有送行,兩人的世界從此撕裂了。

過後的一兩個月雖然有短信往來幾句,但那都已經是再沒任何意義的事。

阿Sa離開以後,古嘉星還沒離校,他在龍洞租了一個單間,房子是新建的,租下的時候是阿Sa陪同去的,那時單間連大門都未裝,所以遲遲還不能入住。畢業季,租房不易,古嘉星也顧不了那麽多,給了訂金,幾次催促,房東卻依然推說還未裝好門,但保證會在古嘉星離校前完善好。

舍友已經陸續離去,有的到了其它城市,有的回了老家,總之大家已經各安天命、各奔前程。有些宿舍已經人去樓空,大部分有人的宿舍也隻是剩下一個半個人,最後離開的人是最痛苦的,一聲聲道別向一個個共同走過這段青春歲月的摯友揮手,是一件殘酷無比的事。“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這句話不足以撫慰人心,卻也無可奈可。

阿威要離開的那刻,他怕古嘉星過分傷感,以一種求應允的口吻向古嘉星道別:“嘉星,我走了哦,以後還是可以來找我嘛!我在海珠區啊!”

麵對道別,除了強作堅強的樣子,又能怎樣:“好啊,到時一定找你。”

阿威走的時候,連床褥蚊帳都不要了,古嘉星對著阿邦、阿威兩張空空的床,感覺世界已經太冷清,古嘉星也再無心去圖書館,他熬不住這種人去樓空的寂寞了,晚上古嘉星從窗戶看到一個挑著行李的離開的男生在樓道處偷偷拭淚,古嘉星想,誰又能和誰相伴一生呢?

整個樓層,就剩下了古嘉星和肉酸的宿舍有人,肉酸應聘上了一家醫藥公司做otc代表,簡單而言就是向藥店推銷業務,但公司一直遲遲未通知上班,所以還是隻能在宿舍耗著。

這一刻,兩人隻能夠相濡以沫了,兩人本來就要好,沒想到初入學不久的中秋國慶假期兩人同在宿舍相依為命,現在離校的時候還是這樣。兩人一起吃飯、一起同行,晚上一起買花生喝啤酒,聊天直聊到睡覺時間才各自回宿舍。離校的這幾天不斷有女生打電話來要求幫忙搬行李,古嘉星本不想幹這樁子事情,但總被肉酸出賣,礙於同學情誼,還是得幹這最傷感的事情。古嘉星和肉酸送走了一個又一個同學,連兩人都不知送走了多少個,但古嘉星也送別了自己最想送別的人——許薇。

許薇在一個清晨離去,她麵試到了一家位於深圳某國企藥業公司,職位似乎是文員。如果說古嘉星在整個大專兩年的在校時間喜歡過學校的誰,那應該就隻能說是許薇了。許薇甚至同古嘉星做過一學期的前後桌,但許薇不怎麽喜歡古嘉星,原因有兩個,一是當初剛入學的時候,兩人都去麵試廣播站,後來兩人都進了,但古嘉星最後通不過實習試用,原因很多,其中重要的是兩個,古嘉星每天在麥當勞上班都很累,麵試進入以後無心鑽營廣播站的事情;而且古嘉星當時的普通話發音還有缺陷,分不太清前鼻後鼻音。於是最後沒正式成為校園播音員,而許薇雖為潮汕人,普通話發音卻頗純正,許薇已經從心底不怎麽看得起古嘉星;第二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許薇有隱秘男朋友!這是古嘉星在大一中秋到郭明家吃飯,然後由市區回校的車上發現的。那時古嘉星在公車上巧遇也同是回校許薇,許薇聽著電話,見到古嘉星後,居然說電話裏他表哥要對古嘉星說句話,古嘉星接過手機。一把潮汕腔的普通話男聲說:“古同學是嗎?”

“是。”

“請為我護送許薇安全到校,拜托你了。”

這種脫褲子放屁的拜托,古嘉星又不是傻的,雄性激素已經會本能讓古嘉星做這件事。金庸先生的書裏早已經闡明一個道理:姐夫都是拿來愛的,表哥都不是好東西。許薇同學既稱表哥,含義也就呼之欲出了。

從此以後,古嘉星也就有意疏遠名花有主的許薇了。

今天為許薇送行,古嘉星算是送了一個最覺得應該要送一送的人,在古嘉星和肉酸各來回跑了三輪以後,女生無窮無盡的行李,終於被二人堅韌不拔的意誌克服。許薇也下來了校門口等公司車,但公司車還沒有到來,古嘉星靜靜地和許薇等著車,離校了,古嘉星看著許薇,再多要說的話,也不想說,說出來也已經毫無意義,生活就是生活,生活沒有奇跡。

車來了,許薇終於上了車,古嘉星一再向許薇道別,許薇並沒為古嘉星留下什麽話,可有可無,是大多男生喜歡女生的最大付出,車發動離開的那刻,看著車窗裏揮手告別的許薇,古嘉星才明白到,自己是在告別最後一道青春的光華。再過兩天,就是學校離校的最後期限,古嘉星送走了所有人,自己卻要一個人孤單地離開。

在許薇離開的第十天,古嘉星在宿舍裏寫下了回憶許薇的《7月17日手記》這首詩:

一、

愛上了偶遇你

像恰逢一場花與夢的怒綻

一夜千裏的溫柔

無盡的華麗

那夏日林蔭一路蟬噪的校道

熱汗充斥與拿性命角力的學校飯堂

夜自習後不經意走過的清靜回廊

就是這片神跡的播植地

你輕盈的足跡與流盼生輝的目光

粗莽地闖進我學生時代的生活

蕭索的殘秋因此才有了躁動的生機

我認定

你會是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

懂得如何欣賞我的人

讓我的生命可從此不再淒惶

--即使,你的目光

還從未在我的身上停留過長夜

二、

可曾銘記?

你嫣然一笑

秋風卷起了細碎的雨花

我生命的夜空因此劃過一道奇異的虹橋

故事的平白開端驚擾了清風淡月夜

彷徨無措的野百合偷綻開優雅的月容

六月的花香在你素色的裙裾

彌漫蹁躚

--我的命運從此落入了溫柔的主宰

三、

那天,也可以說是這天

暖日與微雲

映照著你鬱金香般的心事

遠方是你憂鬱的源頭

送你送你

談起初相識的純樸往事

談起曾共同走過的無聲歲月

雞毛蒜皮的昔日點滴也彌足珍貴

善良簡單的稚嫩想法常博得會心一笑

……

你遠眺遲來的長途車

--一個沒人留意的小節

卻深深的掌摑了我一聲清脆的爆鳴

竟是突然才驚覺你即將離去

那份久經曆練的堅強與灑脫

忽地找不到可表辭達意的據點

很想挽留你很想

不再作為你生命中一個無關的看客

來不及贈你一首我寫得最久最好的詩

那天,我遲到了兩年

兩年,原來也可以是一生

四、

走在喧鬧的大街

城市的生活擠得人們有些忙亂

在你離開的第十天

難以想象熟識的城市

已沒有了你

望斷天涯

我找不到歸家的路

掉落在一個未知的混沌

那裏隻有暮色的天

和陰冷翻滾的海

我抽緊帽弦踽踽獨行

身後忽間傳來一聲輕喚

時空的鴻蒙重被切斷

轉瞬我已淚光如濤

茫然四顧

身後卻已風雨漫途

離校的前一個晚上,古嘉星的宿舍除了最簡單的被褥,其它東西都已經全部搬往出租屋。出租屋的房東在古嘉星三申五令的催促下,還算比較人性,提前三天裝好了大門。古嘉星憑著一雙肉腿跑了七八九輪才終於大局已定,行李物品搬成了八八九九。肉酸因為遲遲沒有上班,請求古嘉星讓他借住幾天,等公司通知上班給他分配員工宿舍再搬走,所以也得先行把行李搬到古嘉星的出租屋,後來古嘉星的出租屋簡直堆滿了行李,舊舍友、同學知道古嘉星在附近租了房,紛紛請求古嘉星讓自己把那半垃圾的成品放一下,一個放完一個接著來,這個比那個關係好,形成了多米諾骨牌效應。古嘉星的出租房開始有點貨倉的味道,那些同學可不管你睡的是貨倉還是停屍間,隻要自己的行李有落腳點就萬事OK,到時過來虛無縹緲地感謝一句,就能兩清這份恩情。

古嘉星坐在宿舍裏,看著曾經歡聲笑語的宿舍空空如也,地上一片狼藉,時光似停滯了一樣,臥談會再無舉行之日,相伴的歲月已經終結,初入學的情景仍曆曆在目,人生沒有回頭路,明天的人生是新生活開端。這時,肉酸又來敲門了——這個時候不是肉酸敲門還能有誰?

開了門,肉酸說:“要去去女生宿舍嗎?”

“女生宿舍,男生止步!”這句神一般的標語深入民心,古嘉星稍微遲疑了一下。

“去!”古嘉星說道,“去幹嘛?”

肉酸說:“美鳳他們還未搬,我們過去坐一坐。”

以往,對於這種串門的閑聊的事情,古嘉星向來惜時如金,絕少參與,但如今這樣荒蕪寂寞的年月,能夠還見到一兩個留守的同學,很值得去互相慰藉一下空虛的心。肉酸和古嘉星來到美鳳的宿舍,一進入宿舍,眼前整齊幹潔的情景震撼了古嘉星。四張床雖然三張已經人去床空,但地上一點垃圾也沒有,美鳳的東西也都還整齊有序,似乎明天不是最後期限一般,相比起古嘉星宿舍,那真是如同屍橫遍野的殺戮場一般。

美鳳開了門給二人,笑著說道:“你們來啦,自己招呼自己,我忙著呢!”說完就繼續回過頭去收拾行李,美鳳就是這樣一個利落幹脆的女生。

肉酸說:“行啊,沒問題。”肉酸不知什麽時候和美鳳這麽熟稔的,平時肉酸麵對女生雖然不是十分害羞,也有一二分害羞,像這麽與女生對答自如,古嘉星還是頭一次見。

“美鳳,你這裏好整齊啊!”古嘉星說,“都要離校了,也都還這麽整齊啊?”

美鳳沒有停下手,對古嘉星說道:“收拾幹淨點再走嘛!”

看著這麽幹淨整齊的宿舍,古嘉星真有點覺得對不起自己曾經走過了這麽多歲月的宿舍,也對不起這段短暫而珍貴的大學在校時光,但人走茶涼了,對不起對得起都已過去,睡眠尚且無心了,更何況打掃衛生?美鳳用這種方式來告別校園,古嘉星覺得這可能是人成長的最後一份純潔了,幹幹淨淨地來,幹幹淨淨地離開。

從美鳳處出來後,古嘉星向肉酸建議再走一次校園,肉酸答應了,豆腐塊大小的校園看地圖雖然神似台灣島,但比例尺是大得驚人的。來回走一圈校園十五分鍾不用。古嘉星和肉酸走過圖書館,校訓“明德精業,惟民其康”的八個綠漆大字讀了兩年,還是覺得像初入學一樣有很神聖的味道,但其實這裏的學生出去以後大都隻是做著社會最底層的工作。

教學大樓拐彎過後,後麵建於七八十年代的過往中專舊教學樓對於古嘉星這些大專學生來說畢竟有點陌生和距離感,直到大二的時候,白雲區的新校區蓋好以後,中專的學生才被分離出這所學校,舊樓改成了電腦室之類。這裏三麵環繞的教學樓隻有新樓有電梯,七八樓的班級,早上要麽爬樓梯健身,要麽排著你爭我奪的長隊等僅有的一部電梯(其實有兩部,另一部領導來校檢查才開。)古嘉星和肉酸的課室在四樓405室,很可笑的這還是一所有固定課室的大學,嚴格來說真的還是中專模式。正如少瓊經常說的一樣,第一天來到這裏,真想回去複讀算了。

第一天,刮風的晚上,一班陌生而又青澀的麵孔鬧鬧哄哄,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大家都已經成長了,離開了。去到了自己該去的地方。

古嘉星和肉酸繼續往前走,來到了球場旁邊的校道,放眼望去,夜色下的運動場,幾乎漆黑一片,除了圍牆邊晝夜不息的藥廠窗口亮著燈在晝夜不息地作業外,運動場一個人都沒有了,籃球架站立的姿勢也顯得有點單調尷尬。入學第二天在這個運動場開會的時候,地麵還是煤粉石米,現在已經全部鋪上假草了。校道的左手邊是運動場,右手邊是各係的櫥窗,櫥窗還亮著光管,但藥學係的公告欄已經沒有了新公告,還殘留著沒人再關心的藥學係學生會6月10日開總結會議的通知。

學校的夜風始終還是很好聞,因為前方便是藥香園。這裏號稱“南藥基地”,到底裏麵的品種有多稀罕珍貴和繁多就真的很耐人尋味,不過古嘉星卻發現裏麵有一棵“見血封喉”,也就是俗稱的箭毒樹,看古代戰爭片和武俠片經常用毒液抹在箭上射人,還算是比較稀罕和有神奇色彩的物事。但藥香園經常都是把門鎖著,入學以來古嘉星也隻是進過一次。這裏除了飄散著淡淡的藥香以外,根本對學生沒多大的用處。走完藥香園旁的這條幽深的小道,整個校園就算走完了七八成了。

“回去吧,肉酸。”古嘉星說道。

路多長都會走完,時間多久都會有到來的一天,一段時光,可以緬懷,但,不該沉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