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光的開篇(一)

八年,最好的青春,隻凝結成一本書。

所有芳華,無數歲月,隻有勇氣和信念,在最驚惶無助的時候,照亮人生的每一個岔道。

那個盛夏,彷如蟬躁一樣的青春,我們都敗給了生活。但夢想,在寂寞中悄悄發芽……

在不足三十平米出租屋裏,一張簡陋的1.2米寬鐵床旁邊是一張鋪在地上的泡沫床墊的床鋪,西麵的牆是兩扇半個人高的鋁合金窗戶用透明膠帶貼滿報紙,防止陽光和目光的直射,窗戶下堆放著六七個脹鼓鼓的帆布行李袋。

古嘉星坐在鐵**,肉酸躺在地上的床鋪都拿著各自的手機在看小說。肉酸拿著的,是他在遊樂場兼職,出賣了三個月每天十二個小時的勞動力換來的智能機諾基亞N78,古嘉星還是拿著那部連他自己都忘了怎麽得來的諾基亞7369(也許是親戚給的,但肯定不是買的,古嘉星還沒買過手機)。最近兩人都在拿著手機追“金庸”。古嘉星看的是《鹿鼎記》,這部號稱是金庸的收筆之作,正處於工作淤塞期的古嘉星,難得從韋小寶左右逢源,每每死裏逃生的情節中獲得生活的一點慰藉。酸哥之前在讀《盜墓筆記》,在古嘉星的感染下,也讀起了金庸,現在看的是《射雕英雄傳》這部元老級作品。

酸哥看得正酣,忽似偶有所得,神秘兮兮的問古嘉星:“渣星,你可知道,金庸每每寫到有人中掌受傷即將要吐血,他是怎描寫的嗎?”

古嘉星不假思索:“喉頭一甜!!!”

酸哥的嘴立即成“O”形狀,這麽隨機的一個問題古嘉星也能答對,頓時對古嘉星的“金庸學”膜拜。

“一字不差耶!!”酸哥驚奇地說道。

古嘉星說道:“我雖然最近在讀《鹿鼎記》,但我的頭腦一刻沒落下金老的其它作品,最近我有了一個重大的新發現!”

“什麽重大發現,說來聽聽?”

“我質疑,張翠山乃張三豐之子!”

肉酸的眉毛聳動了兩下,對這石破天驚的推論產生了巨大興趣:“怎麽說?”

古嘉星道:“且不說武當七俠之中,張三豐多次公開說最偏愛張翠山,但看他對張無忌那段情深款款的爺孫情便可猜到一二。”

“願聞其詳!”

“記得在《倚天屠龍記》裏開始的時候,郭襄女俠身穿淡黃衣衫,騎著一頭青驢,在河南少室山山道之上,低低念誦‘春遊浩**,是年年寒食,梨花時節。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苞堆雪。靜夜沉沉,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人間天上,爛銀霞照通徹。渾似姑射真人,天姿靈秀,意氣殊高潔。萬蕊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浩氣清英,仙才卓犖,下土難分別。瑤台歸去,洞天方看清絕。’,心中默想:也隻有龍姊姊這樣的人物,才配得上他。這是被楊過情挑以後又不當回事地拋棄,楊過重見舊情人小龍女後,回古墓生小孩去了。郭襄春情駘**,無可宣泄不禁吟哦出來的**詩豔曲,”

“情場失意的郭襄路上巧遇張三豐師徒二人,那時張三豐還叫張君寶,不想人小鬼大,一下子就中意了大美女的郭襄(當然金老描寫的是最初的萌動),郭襄正處於失意之間,心猿意馬,心如鹿撞的郭襄女俠,內分泌紊亂,想那張君寶也並非傻子,乘郭襄空虛,假借研究請教武功之說,與郭襄女俠可能不止共赴嵩山、武當山、峨眉山,還可能共赴了什麽其它山,那一日在山間閑遊,仰望浮雲,俯視流水,張君寶肯定就是再遇到郭襄了,若非受郭襄應允了指點,然後二人在洞中七日七夜,若非柔情似水,豈能豁然貫通,領會得了武功中以柔克剛的至理?然後……當然就出現了張翠山,金老意圖,豈不已經昭然若揭了?”

兩人一邊說這些歪論一邊笑得合不攏嘴,肉酸想也許就是因為這麽發散的思維才會令古嘉星學校的征文比賽獎項沒少拿過,大二時還獲得了廣東省大學生文化節征文的優勝獎。酸哥因此嘖嘖驚歎,掐指一算,酸哥如此說道:“渣星哥,我算了一下,你可是全廣東寫作水平前五十強哦!”

“怎樣算得?”古嘉星狐疑。

“你想想看,你獲得優勝獎,頂多排全省大學生的25名,想廣東那些老不死作家多半是沽名釣譽之輩,能寫個小學作文就呱呱叫,扮深沉裝高深了,其實屁都不會,要是寫這個征文,相信沒一個上名的,那些寫作耆宿又倚老賣老,其實全部都開始腦筋不麻利了,姑且再算有剩下的25名精神明朗的,你也在五十強之列。”

古嘉星想不到肉酸的歪論比他還多,兩人就這樣插科打諢,邊說邊笑,倒是為清苦的生活增添了幾分趣味。肉酸與古嘉星兩人是同為這個廣東化工製藥職業學院06級藥學5班的大專生,到07年倒是改名成今天的廣東食品藥品職業學院,二人兩年前同班至今,第一年兩人同住在一間三房一室的公寓裏,單論住的地方是挺大的,但那得撇開人不算,因為古嘉星和酸哥隻是占這所房子的六分之一,不是各占六分之一,而是合計占六分之一,除他們倆之外,還有十名英雄好漢共居。三房裏,兩大房各住四人。有一小房麵向大馬路的住了兩人,二十四小時享受汽車噪音九重奏。這兩人倒是樂在其中,此樂當然非魚之樂了,至於有其它什麽樂子古嘉星就不得而知,畢竟這種春哥時代,個性的解放是徹底和全身心的。

古嘉星極少進入這小房,小房裏住的舍友是大條和阿威。大條有一句口頭禪,古嘉星一直搞不懂是不是潮汕人的特有用語:“屌毛”。總之古嘉星來廣州讀大專之前,從沒聽過這麽有激**人心的高端詞句,後來倒是像瘟疫一樣感染得全宿舍都喜歡上用這個詞,吃飯時,大家會問:“去不去啊,屌毛?”,催促時會說:“快點啊,屌毛!”老友之間會互稱“屌毛”,仇人之間會臭罵“屌毛!”就像幾年後“屌絲”風靡了中國一樣,古嘉星想兩個是同義詞,東莞道滘就把理發說成“剪毛”,發絲發絲,絲就是毛,毛就是絲,所以具有大同小異的魔力,應當都是起源潮汕一帶,然後再在中國發揚光大的。

說起大條,他是“過氣”的班長,大一初入學時,因身材峭拔而纖瘦,一條廊腰縵回,堪稱楚腰纖細掌中輕,風姿相當綽約,樣貌也確然神俊得很,由此獲得了班中大半壁江山的女同學青睞,當選班長。其實無它,人類畢竟是崇拜力量的,當大家都還不了解彼此的人品、智商、身家、學識的時候,最先判斷一個人的優劣,當然是對最原始的力量崇拜,也就是身體條件,希臘神話哪個男半神不是赤膊顯擺肌肉,希臘神話該亞、瑞亞、西亞、德墨忒耳、雅典娜、阿耳忒彌斯……哪個女神不是身體條件過硬外貌協會的超級大美女?女神之所以稱為女神,這就是原始的崇拜!

後來大條也因此青雲有路直接跑去幹了學生會副主席。由於執政方針與古嘉星之輩政見齟齬不合,加之大條閃電式搭上班中女孩青姑,沉淪於欲海之中不能自拔,自然脫離群眾少有和舍友同行上學放學、吃飯,所以一開學就和大條熟稔的古嘉星也與大條疏遠了不少。

至於阿威,為人倒是義氣,他來自韶關樂昌,一個在廣東而言比較神跡的地方,皆因據聞年年下雪。廣東飄雪固然在外人聽來是新詞,但韶關不然。據聞阿威家裏寒冬時期常靠幹辣椒禦寒。隻是不知是家鄉還是“房間”地處偏遠,還是人與人之間意氣相不相投早有定數,就古嘉星後來與威哥在再次分編宿舍後同為上下床,一年下來相處雖融洽,親昵之情都隻是不鹹不淡。古嘉星曾看到過阿威寫在本子上的人生理想:找份平凡的工作,娶個平凡女人,做個平凡人,過完平凡的一生。

二十一歲的古嘉星對這種人生信條當即嗤之以鼻,一臉看不起之情。古嘉星胸懷大誌,胸臆之間的豪情氣概吞吐山河日月,矢誌要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過一個轟轟烈烈的人生。認為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應當立大誌做大事,就是不求千古流芳,也要遺臭萬年,豈可平庸過一生?但後來古嘉星發現阿威是對的,阿威過得平凡而快樂,古嘉星求一安穩而不可得,這是後話了。

在校時,古嘉星和酸哥分居兩間大房,古嘉星身材高大,隻比大條矮一些,屬宿舍十二個人中第二高。但身形勻稱,不似大條過度瘦弱,加之樣貌俊逸,綜合條件絕不在大條之下,可就是太困窘,說白了就是窮,剛入學第一學年連學費都沒有湊齊。

酸哥倒是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06年那回,酸哥出生於88年初,才18歲,古嘉星因為留過級,是86年生人,已經年屆20,其它舍友大多是87年,所以酸哥老實算是個小弟,不僅個子矮小(身高隻有一米六一),而且思想也相較古嘉星幼稚許多。

酸哥經常跑到古嘉星所在的房間,一坐便是一整天。那時古嘉星總是坐在上鋪看書,偶爾搭一句“下界”的聚會,而酸哥就是聚會的最熱血擁躉,每次聚會均出現在最不起眼的一角,但每次從不缺席。雖然肉酸很少發表意見,大多時候隻是用他嚼不爛的揭陽普通話或白話唯唯諾諾附和上一兩句。平時就是大家沒說話,酸哥依然來那裏發呆好一會兒。

06年那時電腦雖然進入了中國的千家萬戶,但怎麽說也總算是個小奢侈品,初來乍到的大學生未脫高中生的習氣,並不知道大學就是用來泡妞玩電玩的,所以都沒立刻帶電腦過來耍樂耍樂。一間十二人的宿舍,在沒有電腦的日子反而是最融洽和快樂的。大家閑暇下來除了下棋打撲克外,最大的消遣就是聊天,而這類活動是最能增進感情促進和諧的。這使古嘉星感到自在,因為古嘉星家裏並沒有電腦,一個學費都沒繳齊的人,家裏更不會有給他買電腦的閑錢。大家暫時不帶電腦反而讓古嘉星沒輸在起跑線上,勉強可以把困窘掩蓋過去。

古嘉星不是出身於貧苦農民,卻是老老實實的城市貧民,來自一個偏遠的小縣城,在來大學之前,他不知道別人對待電腦已經和他眼中的電視一樣,是生活的必需品,別人已經無法想象沒電腦的生活是怎麽過的了,而古嘉星卻從沒想過自己儼然已經成為了別人眼中的“野人”。

在經曆了一場快樂的軍訓日子以後,憂傷的軍歌“軍中綠花”在室友少瓊的cctv手機(這是什麽手機?)揚聲器裏彌漫出來,軍訓的回憶溫馨又難忘,脫下軍裝,在享受了一個月不須勞作的大學生活以後,古嘉星手頭上的“巨資”開始花得所剩無幾,古嘉星沒想到泱泱一千多元巨款,會在一個月內不翼而飛,古嘉星心目中的一頓飯,應該是兩元,沒想到在學校飯堂隻多打一個“肉”就要接近四五元。高四那年寒假某夜古嘉星會故友幫波,夜雨擋了歸程,古嘉星與故友幫波同躲一個屋簷下,於是問這個放寒假歸來的曾經的高三同學。

“可知到穗讀大學一天使用幾何?”

幫波翹首閉目,慢慢說道:“怕要十二三元一天。”

古嘉星望而慨歎,前方一片晦暗。

古嘉星繼續追問:“敢問能否減些?煩請指點一二。”

幫波突然怒目圓睜,惡狠狠地對古嘉星說:“蠢驢,那是最低消!”

古嘉星憂思傾聽夜雨,望盡瀟湘天涯路,心境一片濡濕。

那個吃住在家的年代,古嘉星每天使用不過兩元,出外求學,古嘉星每天開銷的數據僅預計在五元左右,難免失落。

現在的古嘉星開始為生計著急,他不想問家裏拿錢,並不是他認為自己長大了,而是深知道家裏的經濟狀況,他的老爸充滿了爛漫的藝術家氣質,家裏已經揭不開鍋了,他依然不改其誌(其實也沒什麽誌,應該隻是熱愛),過著悠哉遊的研讀中國文學經典、曆史、哲學、政治的讀書生活。他從沒想過成為個什麽家,本來是個貨車司機,後來腦袋瓜子不知怎麽積了水,手術後,車賣了,進了他妹妹的一家汽車銷售賣場任職。

古嘉星的老爸這輩子從沒到別的公司上過班,一把臭脾氣常常讓人誤會他才是老板,她妹妹固然也受不住他,雖是哥哥,但在公司,畢竟他妹妹才是老總,他隻是個臭打工的,尤其是妹妹的丈夫,忍得他三分,豈忍得了他第四分?在那個生意紅火的年景,看在是親大哥的份上,就是養個閑人當然沒什麽問題,隻是幾年過後,賣場的生意下去了,瀕臨倒閉,古嘉星的爸爸第一個被辭退。多年的養尊處優後,四十出頭的漢子,消褪了年輕時的吃苦勁頭,隻想當領導,鄙視側目商人,小攤小販無恥,政客教師沒條件當,大商大賈沒他的份,眨眼十年過去,足足在家吃喝拉睡十年,每天莫名光火,罵政府罵社會罵老婆,嘲笑攤販無能,商人無義,明星歌星糜爛,自命清高,安貧樂道,真個做到了一簞食一瓢飲也不改其樂。

如果隻是獨自一個人,哪怕去路邊撿吃垃圾也是能夠活下去的,而且並不會有任何人譴責你的生活方式,完全可以自娛自樂。但是沒一個人是完全獨立的。孟子裏有個故事,叫《齊人有一妻一妾》,裏麵說的是齊國有一個人,家裏有一妻一妾。那丈夫每次出門,必定是吃得飽飽地,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妻子問他一道吃喝的都是些什麽人,據他說來全都是些有錢有勢的人。他妻子告訴他的妾說:“丈夫出門,總是酒醉肉飽地回來;問他和些什麽人一道吃喝,據他說來全都是些有錢有勢的人,但我們卻從來沒見到什麽有錢有勢的人物到家裏麵來過,我打算悄悄地看看他到底去些什麽地方。”

第二天早上起來,她便尾隨在丈夫的後麵,走遍全城,沒有看到一個人站下來和她丈夫說過話。最後他走到了東郊的墓地,向祭掃墳墓的人要些剩餘的祭品吃;不夠,又東張西望地到別處去乞討,這就是他酒醉肉飽的辦法。

他的妻子回到家裏,告訴他的妾說:“丈夫,是我們仰望並終身依靠的人,現在他竟然是這樣的!”二人在庭院中咒罵著,哭泣著,而丈夫還不知道,得意洋洋地從外麵回來,在他的兩個女人麵前擺威風。

裏麵的一妻一妾為什麽哭泣,因為他丈夫是他們的依靠,但竟然是這樣一個猥瑣下賤的人,還怎麽生活得下去啊?古嘉星的媽媽是萬千中國最普普通通的婦女,她成了現實版的一妻一妾,她為這個故事寫了續篇。

對丈夫的無能,廉價的自尊自大,她忍過去了,十年從沒當麵指責過丈夫半句,她也沒什麽生活的技能,她四處問人借錢度日,最終終於無法生活了,在一個親戚的介紹下,她做起了一個家庭保姆。一戶工作忙碌的人家,把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孩送來到古嘉星家裏,讓古嘉星的媽媽幫忙撫養,酬勞是每月六百元,總算有了一些微薄的收入。古父槌床便大怒,破口大罵,而且幾乎是每天大罵,說古母竟為此等低三下四的工作!古母沒有說什麽,用心把孩子撫養,獲取那幾百元的酬勞。古嘉星一家人一天的飯錢,古母一毛當兩毛用,從沒用超過十元一天,而且都有葷有素。幾年後古嘉星出社會工作自己過日子,雖然物價隨房價坐了火箭,飆升了十倍不止,人們都成為了手中毛爺爺票子的孫子,但古嘉星看著超市裏過往古母經常買回熬湯的豬頭骨現在也才一塊多錢一斤,古嘉星在不同的城市裏不禁流下了滾燙的熱淚,知道當年的日子過得竟然是這麽艱難。

“好景”不長,第一年古嘉星姐姐要去讀大學了,學費確實是可以貸款或緩交,但生活費不能緩交!古嘉星的媽媽再次四處籌借,為古嘉星的姐姐拿到了一半學費(古母一直以為大學像中小學一樣是按學期收費的),但一直騰不出生活費給姐姐,古嘉星的姐姐在外讀書,可想而知過著怎樣的一種生活。第二年古嘉星也要去讀大學了,古嘉星的媽媽依然是隻借到一半學費和一千元左右的生活費給古嘉星。

古嘉星就是這樣的一種狀態來到了大學校園,嚴格來說也許這根本不算一所大學,因為古嘉星隻考上了大專,但古母要古嘉星有出路有出息。

也許沒有同學知道古嘉星這麽困窘,也許隻是別人不說,因為古母一直沒讓古嘉星做過任何家務事,隻讓古嘉星專心學習,古嘉星家裏雖窮,古嘉星卻是十指未沾陽春水,又因為是小城市的人,所以沒下過地,沒接受過陽光和泥土的無情侵蝕,皮膚白皙,高大俊朗,而且因為他說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是學校每年大型元旦晚會的主持人,這個光鮮的外表騙倒了一部分人。

九月中入學,在國慶假期,即是軍訓完的第一個長假,古嘉星就已經開始了做第一份兼職——替一個房地產商派發傳單,發傳單可謂大學兼職的入門職業了,幾乎是每個做兼職的學生首份工作。這是古嘉星的姐姐通過朋友給古嘉星介紹的工作,國慶節的廣州,十月的烈日,當空高掛,絲毫不減盛夏。古嘉星從房地產公司和幾個同行的兼職來到天河區的廣場,一幫人熱血沸騰,在廣場上向過往的行人派單,古嘉星非常積極,他第一次向一個行人派出一份傳單時,絲毫沒有怯弱,卻給行人視若無睹的冷酷震了一下,古嘉星遞出傳單,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女人,翹著嘴角,惡毒地用沾著粉的第三條眼角皺紋瞪了古嘉星一眼,古嘉星的內心被這個醜陋的神態深深震懾了一下,像被狠狠地捏了一把,都快淤青了。

從前在高中時,高高在上的舞台,穿著一身華麗的禮服,對著數千學生的眼睛,在鐳射燈的映照下,光彩照人的主持人身份,原來一切都是虛幻,學校本來就是虛幻,在學校多麽光彩,多麽成功,那都隻是一個人生的模擬舞台,古嘉星收回了傳單,很久才送出第二張。在這個社會,他是最底層最低賤的人,隻是,他還有青春。萬惡的金錢社會,如果青春是可以典賣給別人使用的話,肯定會有很多窮苦人一夜暴富,但也一下子從十八歲直接躥到八十歲。

中午休息的時候,古嘉星去到了一間稍微還像點樣的快餐店,點了一份最便宜的飯菜一下子用掉了古嘉星十五元,古嘉星身上今天隻帶了五十元出來,這五十元古嘉星本來打算在校撐一個星期的,古嘉星吃著泡沫飯盒裏的三根半死不活的青菜和那塊走形式主義和談靈魂的肉餅,心裏滲著一絲絲苦澀。這種苦澀是古嘉星一點點被撕去幼稚的表皮,那種辣辣的痛。

吃完飯,大家開始繼續工作。忽然一陣大風刮來,把支撐那幅臨時宣傳海報刮到了。古嘉星非常主動地想把海報重新支起,即使這樣做,毫無經濟價值。由於對此類海報支架的不熟悉,古嘉星剛推高海報的金屬邊框,支架還沒固定好金屬條,古嘉星才放手,支架彈簧猛然一縮,整幅海報掉了下來,金屬條的尖角從古嘉星的臉頰劃過,古嘉星臉上有一種撕裂的感覺,旁邊的同事驚呼起來:“血啊!”

古嘉星用手輕輕一摸,手指上沾了不少血,強自鎮定說道:“誰有鏡子?”

旁邊的女同事送來了化妝鏡,古嘉星慢慢把鏡子移過來,一看,嚇了一大跳,偌大的一條血痕,從眉心直到鼻角,在滲著血珠。

“對不起……我……我受傷了……我先走……老板過來就說我……請假了。”古嘉星有點不知所措地對身邊的同事說。也沒等旁邊的人答應便跑到了最近的回校的天河公交站坐39車。

古嘉星掏著身上的零錢,發覺自己最零的隻有一張五元錢,不知是忙亂失了方寸還是吝嗇那幾塊錢,古嘉星捂著受傷的臉部,幾乎是哭腔地向一個過路的女孩說:“對不起,可不可以幫我找零五塊錢啊?”

那個過路的女孩一聲不哼地閃避開了,在對任何事充滿戒心的大城市,冷漠是人們最普遍的處事方法,每一個人都很忙,凡是沒經濟價值的事都不願做,每一個人都很擔心受騙上當,每一個人都對所有陌生人懷著最大的戒心,就算沒有戒心,也都沒有空閑去幫助芸芸世間,每天這麽多在城市受難的人。古嘉星的內心再一次受創,他看著過路的人,這個茫然的城市,第一次有種漂泊無依的感覺,而且心灰意冷。

古嘉星這時才看到附近有家東北小店賣餡餅,古嘉星要了一個兩塊錢的餡餅,上了39路車。這一路回程他捏著餡餅,心潮澎湃,雖沒胃口吃下,但始終舍不得扔。他並不是要回學校,而是去回校路上經過的武警醫院,這個他還不熟悉的城市,他隻記得那裏還有一家醫院。

去到醫院,古嘉星直往急診室奔,正好見到一名男醫生:“醫生、醫生,我的臉被劃傷了,要怎麽處理啊?”

這個醫生並沒停住手中的筆,瞟了一眼顧家星,目光就又回到了桌麵上:“打破傷風針吧!”顯然他並沒覺得古嘉星的傷口有多急。

“那……那得要多少錢啊?”古嘉星想起口袋的羞澀。

“三十多塊吧。”醫生不耐煩的說。

“我隻有三十五塊夠不?”古嘉星說道。

醫生不置可否,古嘉星的手機響起了,一看來電是姐姐嘉瑜。

“喂。”古嘉星不想姐姐擔心所以極力表現出平靜。

“你的同事打電話給我說你的臉劃傷了,情況怎樣?你在哪?”電話裏的聲音充滿了關切和緊迫。

古嘉星沒想到自己的事才剛發生,遠在番禺的姐姐就知道了。

“在武警醫院,沒什麽事。”古嘉星說。

“你等下,我馬上到。”

似乎隻是一會兒,嘉瑜便來到醫院,找到了古嘉星,古嘉星看到姐姐的身上還穿著一件印有某樓盤的工衣,顯然她也是丟下了兼職來看自己的,而且半年沒見的嘉瑜瘦多了,可是變得更成熟了。

“看醫生了沒?”嘉瑜說。

“還沒,我不想打破傷風。”古嘉星摸著囊中的三十五塊錢。

“不打怎麽行,來,我帶你去找醫生。”

嘉瑜帶古嘉星找到了醫生,叫醫生馬上給古嘉星打針,醫生開了單子,讓護士先替古嘉星洗傷口,然後再打針,嘉瑜讓古嘉星跟護士走,她拿著單子到櫃台付錢拿藥,古嘉星瞟了一眼單子,包括清洗傷口和打針合共五十多元,難怪剛才醫生不願意回答他了,古嘉星也慶幸姐姐的到來,第一次離鄉別井,幸好有著一個切肉不離皮的姐姐,錢沒賺到,就麻煩了姐姐,古嘉星心裏很過意不去。其實古嘉星比姐姐幸運多了,姐姐第一年出來的時候家裏才給了她五百塊錢,之後家裏就再拿不出錢寄給她,古嘉星不知道姐姐一個女孩子這一年是怎麽走過來的,不過應該過得很微賤。後來古嘉星從一個熟悉的朋友口中聽到姐姐的事:嘉瑜總是在一些朋友麵前哭!再後來他也聽到了姐姐親口對他透漏了一些,按照嘉瑜的說法是“那時連妓女都想過去做”,幾年後嘉瑜直到結婚體重也沒超過八十五斤,一點六二米的身高,體重最輕時隻有七十二斤,而且還患上了中度抑鬱症。

古嘉星非常緊張地向醫生詢問過日後會不會留下疤痕,醫生已經告訴他隻要處理得好不會留疤,古嘉星這才放下心來。古嘉星雖是男生,但一直愛美,他本來經常登台的“公眾人物”,現在困窘的他,不能連這個都沒有,不能讓別人給他起外號“刀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