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絕境
總旗辛力腿上綁著將軍給的神行符，從接到了命令起，就即刻動身出了城。
將軍穆天洪師承東秦境內道門第一大宗神霄宗，神霄宗門下百花齊放，門下開枝散葉自開洞府收徒的也不在少數，穆天洪就是拜神霄宗定元真人門下當的外門弟子，而定元真人的洞府海鶴洞位在寶象府往南兩千裏的地方。
辛力算穆天洪半個徒弟，資質低微，本是尋常武人，半路出家，跟隨穆天洪學習吐納，培養根基，即使練的是天下道宗神霄宗的上乘心法，近二十年來，也才剛剛邁入存神。
以他的修為，要施展什麽地行術還是五行遁術來趕路都很難辦，所以隻能腳下纏了神行符，神行符並不能幫人飛天遁地，隻是增強腳力，讓人跑起來更省力許多，普通人用了，也能日行千裏。
好在辛力自己練武出身，輕功也有些造詣，用了神行符，連兩個時辰都不用，就能趕到海鶴洞，實際效果，比龍虎境常用趕路的縱地金光也毫不遜色。
此時離寶象府已經將近五百裏遠，城裏發生的巨變他還無從得知。
因為節省時間，辛力沒有走彎彎繞繞的大官道，而是沿著直線方向，穿越叢林，翻過山嶺，急走而去，附近山林少有人煙，也不用擔心高速之下會誤撞行人車馬。
他是如此想的。
但當辛力熟練地踏過一段樹枝，腳下運力躍起再往前攀，穿過兩三道樹影，踏在一根粗壯樹枝上時，一道清越的長嘯聲，平地而起，瞬間響徹了整片叢林，驚得群鳥飛散，枝葉晃動。
這一聲，直接讓辛力整個人渾身玄氣震動，腳下凝聚的力道瞬間散去，原本穩定的身形也亂了，整個人從樹枝上墜下來。
即將摔落之際，辛力身形急翻，用腳在側旁樹幹上一點，翻身平穩落地。
他提起了十二分警惕，抽出腰刀來，環顧四周。
那聲長嘯餘音猶自回**在周圍，逐漸減弱，而辛力聽得分明，那是人聲。
辛力隨穆天洪已久，曾聽過一些傳聞，說天下群山之間，有些居於山中的有道修士，會偶發長嘯，震徹林間幽穀，百鳥驚惶，聲聞幾十裏，也不足奇。
這裏有修士？
辛力對寶象府周圍都清楚得很，這一帶山嶺連野獸都少，更沒什麽道氣，近幾年都沒聽過有什麽修士在此。
當兵的直覺，還是讓他攥緊了手中腰刀，辛力提氣高聲道：“敢問是何方高人，能否出來相見？”
他聲音遠不如那聲長嘯達於山嶺，但也算得上中氣充沛，出聲洪亮，回音在樹林間悠悠回**。
辛力耐心往前邁著步子等著回應，如果沒有得到回應，他就繼續趕路。
“吵死了！”
一陣清越脆然的女聲在林間響起，其聲好像從四麵八方一齊傳出，令辛力分不清聲音的源頭。
緊接著，又是一陣鈴鐺響動之聲。
密林樹叢當中，一個人影隨著鈴鐺有節奏地晃動聲，邁步而出。
辛力將目光投去，見得一個少女身形嬌小，頭挽銀箍，玉麵粉唇，俏麗非常，一身短袖寶藍色羅衫，腰間係著一個大葫蘆，兩隻腳踝處分別係著銀色鈴鐺，嘴裏叼著一根楊柳枝，眉間含著薄怒，叉腰走來。
是女的？
辛力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察覺出了不對勁。
瞧她個子不高，那一雙好似堆雪塑就的臂膊更是看上去不過一握粗細，他感覺不到她身上有任何異常之處，除了相貌極美之外。
如果是在平時，鬧市街巷之中看見這樣一個女子走過，他並不會覺得有異。
但現在這樣情況，對方若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反而不正常。
“什麽人？”辛力仍握著刀柄麵向那位少女，試探著問道。
少女叉著腰，兩眉輕蹙，從頭到腳打量了辛力一眼，拿下嘴裏叼著的楊柳枝，說道：“官軍？”
辛力瞧她全無懼色，更加確定了她不是普通百姓，持刀的同時，一隻手開始慢慢向腰後摸去，嘴裏仍小心試探：“我乃寶象府奉命出差的公人，這裏少有人煙，你一個姑娘家，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無法判斷眼前這姑娘是精怪，是妖，還是修煉有道的修士，所以隻能依賴外物。
他這樣連龍虎境都不是的，出門在外行事，離了紫氣護佑，又無大軍在側，當然不會全無倚仗。出城前除了神行符，他還帶了諸多保命的東西，當中，就有辨別妖氣的“碧煙石”。
所謂“碧煙石”，顧名思義，就是能生出碧綠濃煙的石頭。這石頭鵝卵大小，隻要放在對方麵前，若對方有妖氣，石頭自然而然就會冒出一縷碧綠色濃煙，這是定元真人贈給穆天洪，穆天洪又給了他的。
他一邊說著，摸到了碧煙石，便毫無猶豫閃電般掏了出來。
碧煙石就這樣擺在了對麵那一雙澄如湖水的眸子跟前。
毫無反應，一丁點煙氣都沒有。
不是妖？
少女對辛力的這番舉動毫不在意，反倒是露出一副驚喜的神情：“你是從寶象府那逃出來的？”
“逃？”
本來因為碧煙石沒測出妖氣而稍稍放鬆了警惕的辛力瞬間心又提了上來，皺眉道，“姑娘是什麽意思？”
少女笑道：“你一個寶象府的，不知道自己家現在鬧了妖怪？”
妖怪？
難道……
辛力頓時心中駭然，想到了一個他認為不可能出現的可能性。
寶象府的奎牛傳說他也聽穆天洪說起過，穆天洪上任之初，城隍召見之時，他因為身有道行，也得以隨侍在側，聽候城隍訓示。
知道了寶象府的由來，也知道了這麽多年城中完全沒有妖鬼作祟全靠玄武大陣護佑。城裏唯一一個妖怪，隻有地底被鎮壓的奎牛。
城隍說過，一甲子之限，等六十年滿，玄武大陣之氣就能完全將奎牛鎮殺，在那之前，如非不得已，不能主動動用玄武大陣的力量，用來做別的事情。
大陣運轉自有其序，城中之人受它護佑，卻不能主宰大陣。如果遇見了什麽棘手的妖怪，隻要向福象將軍靈位對大陣作法祈禱，就能借大陣中心最濃鬱的靈氣轉向化作雷氣鎮殺。
但所謂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這是損有餘而補不足之法，大陣中心的靈氣一弱，原本六十年的大限，就會被相應延長，甚至可能有封印鬆動的可能。
辛力前陣子勸穆天洪的原因也在於此，妖書案遲遲未決，罪魁禍首還不見蹤影，他這才想到勸穆天洪動用大陣之力，這樣無論那妖怪藏於城中何處，都會無所遁形，但穆天洪還是因為一甲子將至，生怕出了差錯，才拒絕了這個提案，改成派他出來搬救兵。
可如今，卻說城裏有了妖怪作亂？
如果不是別的妖怪，多半就是奎牛了。
可是，這封印如此穩固，真的會那麽容易就被破開嗎？
辛力雖然第一時間也被這說法給驚住了，但很快，他就抱著懷疑的態度向這位少女問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嗯……怎麽說呢，我說我睡覺看見的，你信不信？”少女取下腰間的酒葫蘆，仰頭悶了一口，嘖嘖說道。
“一派胡言。”
辛力本來還想聽聽她有何高論，卻聽到如此糊弄之語，天底下修士要知天下事，大部分都要經過羅盤箴卜，勘定經緯的測算，才能知遠方事，明前後因果，就是有能彈指間就能知千裏之外事情的，也都是一方宗門大能聖賢。
這小姑娘看上去年不滿二十，短袖露臂，吊兒郎當，毫無持重之姿，也不知是哪方宗門的弟子，絕不像有如此精深的修為。
“姑娘，在下還有要事趕往師門，沒工夫在這閑扯，就此別過。”
說著，辛力收了刀，抱拳一禮，就要施展輕功往路上走。
“唉……”
少女垂頭歎了口氣，腳下一抬，這一聲歎息之間，就已經瞬至了辛力身後。
她揪著辛力的衣後領，身子向上急縱，辛力隻覺得身子一輕，眼前的景色在急劇地下墜。
等他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腳下一片虛空，不著寸土，闊大一片山林在自己腳下，變得渺小許多，離了地麵不知有幾百丈。
驚懼的心情還來不及漫至心頭，他眼前就已看到了一片新景色，這時居高而望，群山盡處的極遠方，有一小片火光，隱隱與紫氣混同，映染了附近層雲。
那方向是他來時的方向。
是……寶象府？
“怎麽樣？看見了吧。”少女那嬌軟中帶著懶散的聲音從辛力背後響起。
……
“碧遊京大……額啊……”
又一次，連咒訣都沒念完，青萍上仙的身軀磨著石板路，飛跌著砸斷了院內栽著的幾棵樹，又撞入了一側廂房裏頭。
連遭重擊，饒是青萍上仙靈體之身，不同凡人與一般修士，但沒有施法防禦，僅憑自身妖氣護體，是無法擋住吳逸加速之下的重擊的。此刻終究也開始身上蒙塵，妖氣也開始有了衰減之相。
麵對著眼前倒在廢墟裏，好像無能狂怒的青萍上仙，吳逸袖中已經悄悄藏好了匕首。
“我瞧你妖氣強得很，手段應當也不少，怎麽連我一個剛入門的小鬼都對付不了。”吳逸兩手負在身後，步履悠閑地向青萍上仙走來。
此刻看他的表情，青萍上仙如果修煉有眼法神通，隻怕已恨不得將他剮了幾百回。
“要不是這大陣相壓，你這小輩焉能如此囂張？”青萍上仙咬著牙恨聲道。
吳逸抬眼餘光看了一眼頂上紫氣，就嘲諷道：“大陣啊，你這奎牛我看也是稀鬆平常，什麽勞什子教主手上的寶劍，坐騎，就這？”
吳逸每句必問候他教主的口氣，實在是讓青萍上仙氣得急火攻心，卻又無從發泄。
他想動手，但又忌憚於對方那神鬼莫測，不知何時發動的術法，每每當自己要施展術法護體或者遁逃，卻總是被他先一步攻上，當回過神來時，自己就已經被各種摁在地上狠狠地撞入了地麵，石牆。
大陣未破，自己就算有別的手段，也不敢輕易發動，而在裏頭能用的低級術法，卻又完全沒有用的機會。
各方麵的重重逼迫下，青萍上仙一個上古神劍得道的妖怪，眼下難道就要被逼到絕境？
能把他逼到這等地步，這小子真的隻有存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