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少女騎熊而來

從陽城東出,到寶象府,沿著官道直走,共有四百裏程途。吳逸用雲體風身趕路的話,很快就能到,但他不想那麽做,走了幾裏,就買了些幹糧餅食和漿水,順道雇了一輛牛車,悠哉悠哉地躺在車後茅草裏,慢慢直行。

上次出城去福林山頃刻就到,又是夜晚,吳逸沒心思去賞周邊景色,而今有了閑暇,吳逸當然會好好躺著當旅遊一路看過去。

但躺下不多時,自己又不知不覺地合上了眼皮。

再進到這片熟悉的清濁世界,吳逸已經沒了多大驚異感。

自己腳踏在無邊濁氣上,仰望虛空之上的這片清氣,距離上次似乎又更遠了些。

說起來,這裏麵的時間流動,和外頭似乎不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夢中的關係,這裏麵幾經修煉,反複被打得死了幾十幾百回,外頭也不過是睡了一覺,這裏麵沒有日月變換,自然也沒具體的時間參照標準。

吳逸自從練出一口玄氣進入養氣境後,絕大部分修煉都是在夢中完成的,進步也極其明顯,雖然夢中幾趟練了他感覺過了很久,但外頭實際才沒幾天,他就入得了存神境。

後麵距離成仙還有龍虎,九轉,聚元,登玄四境,這種進步算快嗎?

他琢磨間,熟悉的銀光一閃,聖尊師傅來了。

這一次,吳逸竟然完全看清那是什麽,本能間覺得一陣前所未有的威脅感撲麵襲來,瞬間運轉雲體風身,側身一閃,才堪堪避過了襲擊。

那是……一把劍?

“反應還行,該到存神境了吧?”銀光變成的寶劍中,傳出聖尊師傅的聲音。

吳逸笑道:“聖尊師傅,我這麽快就到存神境了,接下來該不會不用一年就能成仙長生了吧?”

“快?”

聖尊瞬間從長劍變做一個白衣書生,麵目仍是銀光覆蓋,看不清形容,手中一把折扇飛快地敲了吳逸腦袋一下,隨著說話的節奏,一路敲一路說:

“我當初第一個晚上就氣神合一練成了金丹第九轉,後麵一邊打雜聽課,吃喝玩樂一邊練,第三年才成得了萬劫不老的長生仙體,你以為九轉後剩下兩個境界也很容易是嗎?九轉後的聚元,登玄二境,千百年來已不知道難死多少修行人。你有了我一道神光相助,省去了練氣的功夫,直接邁入養氣境,現在才入存神,算慢的了。”

話說完時,吳逸也被敲得一屁股坐在了濁氣之上。

打雜聽課?吳逸摸著微痛的頭頂,雖然習慣了她這樣眼高於頂的自誇,卻也想不到眼前這個神鬼莫測的聖尊師傅,也曾有過勤工儉學那種樣子的生活。

“那師傅,你老人家萬劫不老長生,怎麽現在到了我這個凡夫俗子身體裏來了?是惹了什麽仇家?”

他如今與聖尊師傅相處下來,已經不像當初那樣害怕,也就直接把這個積在心中已久的問題拋了出來。

聖尊聽了這問題,也沒如何生氣,隻是歪著頭用折扇抵著下巴思考,良久,那副銀光凝成的麵目裏才吐出一句:“嗯……想不起來。”

吳逸本來已經做好聽見什麽驚天內幕的心理準備,但聽到她這一句,原本開始緊張的心境瞬間垮了下來:“啥?”

聖尊腳下雲霧凝聚,一團雲氣瞬間將她身子托起,她就勢躺著,打著哈欠道:“想不起來,隻記得那一架打得太厲害,打完我就暈了幾百年,現在功力沒行滿周天,想不起來。”

吳逸咽了陣口水,試探著問了一句:“您會不會是惹了佛祖,還是三清?”

雲上的聖尊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晃了幾下:“不可能,本尊又不是沒和他們打過,我雖然記不大清,但我能感覺到,那玩意絕對不屬於我所知道的諸天神魔之列。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這麽厲害?

吳逸又道:“那萬一你功力還沒恢複完全,人家就來尋仇怎麽辦?”

聖尊卻是頗為自信:“放心吧,那家夥比我好不了多少,而且,那一戰是在諸天世界之外的億萬無盡太虛裏,離這兒遠著呢,怕什麽?”

……

鞏州府是東秦國南疆十二府中最南端之地,毗鄰國境,與最南端的南海隻隔一片茫茫沙洲,與一條八百裏寬,橫貫半個南贍部洲的大河。

鞏州府數十縣人,俱都靠大河之水滋養生息,水田豐富,好在幾十年來大河都風平浪靜,漲退有度,周圍州府也都無甚水患,百姓安居樂業之下,農商也尚算繁榮。

但百業興盛,天災雖無,人禍卻是難免。

鞏州府轄下一個叫會安縣的小縣,眼下就鬧了一件事情。

“小道長,再往前就是那六官山了……”

會安縣的捕頭茅方,顯得有些戰戰兢兢,向身邊的一位年青太極袍道士介紹著。

呂泰嶽用望氣術遠遠瞧了一眼,六官山山勢並不算險峻,自山腳至頂上,目測也不過百丈。

隻是半山腰往上處,卻是一片黑色妖雲罩頂。

他眉頭一皺,這妖氣果然非同小可。

呂泰嶽是青埂峰月照真人座下高徒,此來本是下山曆練,第一樁就遇上了鞏州府貼發的布告,說是六官山有山精作祟,吃了上山的幾十人,卻無一人知道上頭妖怪的真容。他接下時沒有半點猶豫,卻不想一到六官山前不遠處,才發現是這種程度的妖怪。

“這妖氣我看積蓄已經有些日子,事發後你們找的道士僧人,都拿不下它?”

捕頭茅方與二三個捕快躲在呂泰嶽身後,愁眉不展,麵帶懼色:“唉,官府發文,來來回回都找了七八個僧道人家,最近一個是名門天師宗的道長,會什麽拘神遣將,令牌符水,和那山上的妖怪鬥了一夜,最終鬥到白日,還是沒能生還啊……”

東秦國自有法律,人事歸人,非人之事,若遇山精妖怪,則有當地官府,發文於佛道各派,讓各門之人降服;遇陰魂冤鬼,則發文於府嶽城隍,奏稟幽冥,讓下界之鬼仙緝拿。

天師宗的人都沒能解決?

呂泰嶽眼中堅毅之色閃過,解下劍來,握在手上,朝茅方道:

“茅捕頭,此怪非同小可,你們拿著此符,如果兩個時辰後,貧道還沒回來,就燒了這張符。”

茅方懵懂地接下他遞來的符,便見這個一身太極圖案道服,束發金冠的青年道士,解下劍來,手中凝成劍指,誦念口訣。

瞬間,隻見呂泰嶽手中長劍綻出道道赤光,唬得幾人紛紛後退。呂泰嶽挺劍高舉於天,下一刻劍上光芒包覆其身,身化一道紅色遁光,朝著六官山飛縱而去。

這般平地化光而飛的本事,令即使是見過道士施法的茅方也不由得瞠目結舌,呆立當場。

禦劍所化的紅色遁光其速飛快,片刻之間,呂泰嶽已經衝上了六官山半山腰的那片濃濃妖雲之內。

劍光垂直衝下,將妖雲破開,在行將落地之時,紅光內的呂泰嶽回身收劍,空中打了數個跟頭,卸去下落的力道後,才安穩足尖點地。

這時,他已臨近山頂。

呂泰嶽抬頭看頭頂妖氣,那被自己劍光破開的缺口頃刻間又彌合而上。

比山外感受到的還要濃。

這妖氣之濃鬱,令他一踏足此地,就不得不暗運道門心法,守靜定心,確保其身不會被妖氣所迷。

呂泰嶽握緊手中長劍,嘶聲吐氣,調整著體內玄氣運轉,慢慢向山頂走去。

山間妖氣濃鬱,視野昏暗,走不出十丈,呂泰嶽就看見了一樣東西。

一把插在地上的桃木劍。

呂泰嶽見到此,已經大致能猜出來,這是之前前來降妖的修士殞命之地。

連屍首都沒剩下。

這也代表,此處離妖怪已是很近了,呂泰嶽不敢怠慢半點,一邊慢慢走,一邊指訣運起望氣術,掃視周圍遍地的妖氣,試圖尋找妖怪的身影蹤跡。

忽然間,他望氣術之下,預先感到了不遠處的前方正傳來一股巨大的震動。

轟!

前方一道衝擊猛然破開妖氣,奔襲而至,呂泰嶽甚至沒來得及禦劍抗禦,就被這股衝擊力吹得衣袍飄飛,身形向後連退,腳尖都有些行將不穩。

衝擊渾如一陣狂風,一刹那間,掩麵閉目的呂泰嶽隻覺得耳邊呼嘯不止,樹木砂石俱都一齊呼號,他在這股衝擊之下,能做的隻有努力保持身形不被吹飛。

直到耳邊呼嘯之聲靜止,呂泰嶽覺得自己身前的衝擊停息,才驚魂未定地放下手來,然而,一睜眼,他卻看見了另一番景象。

一雙猩紅色的巨大眼睛,赫然出現在他眼前。

妖怪!

嚇得呂泰嶽瞬間掣起長劍,正要凝指念訣,但再一看,他卻是發現,那一雙妖眼中,竟已是失去了神采,全無妖氣。

妖氣……

說起妖氣,呂泰嶽似乎想起了什麽,猛然抬頭望,其上一片玉宇澄清,雲天高遠。

不光是上頭,還有周圍,全沒了剛剛濃鬱得足以影響視野的妖氣,隻剩一片淡淡的霧氣。

妖氣……沒了?

此時他將目光放回這一雙燈籠大小的赤眼上。

那眼睛的主人,是一條頭比他整個人還大的黑麟白紋大蟒蛇,蛇首癱軟在地,全無活氣,顯是已經死了。

禍害六官山的妖魔,就是這樣一隻蛇妖?

可是,是誰解決的?

“叮鈴!”“叮鈴!”~

呂泰嶽猶自疑惑時,忽然聽聞一陣悠揚鈴聲,自他前方傳至。

其聲逐漸由遠及近,大蛇的屍體後方,一道身影,也緩緩自山頂霧裏走出來。

步履沉重,聽著似乎不像是人。

鈴聲輕響,呂泰嶽皺起眉頭,眼前緩緩步出的,竟是……

一頭……熊?

一頭通體漆黑,體格肥碩的巨熊,踏著厚沉的步伐,慢悠悠地走近呂泰嶽。

那頭熊就算四肢著地,身量也比尋常人還高出一些。但呂泰嶽很自然地,就注意到了巨熊背上,懸下來的一雙比雪還白的纖細赤腳,腳踝上各自係著一圈鈴鐺。

那是一個身著淡青色雲紋短衣,腰挎葫蘆的少女,光著兩臂與雙腳,嘴裏叼著一根細長柳枝。

那一刻,呂泰嶽看得恍然出神了一瞬。

皓齒明眸,凝膚皓臂,比那畫中仙子更為殊勝。

少女也注意到了下方的呂泰嶽,她拿下嘴裏叼著的柳枝,朝著一旁蟒蛇的屍首指了指,揚唇一笑:

“道友來的不巧,妖怪已經被我順手除了,不過我還要趕路,這功勞,就讓給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