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敢向前者,死

豪言壯語說得輕鬆,但是石達開知道,這條通往洛陽的路,並不好走。

又是大旱一年,路上能遇到的,隻有兩種人,一種是盜匪,另一種也是盜匪。

盜匪可能是活不下去的流民,可能是渾水摸魚的山匪,可能是據寨自保的大戶人家,更有可能的是各處來的官軍。

賊過如梳,兵過如蓖,不隻是說說而已。

石達開能帶走的糧食不多,人就更不可能多了,路上就算不遇到特別的情況,糧食總會不夠的。

這年月,為了一口吃的,老實巴交種的漢子,變身窮凶極惡老盜匪的例子到處都是,並不會因為他是闖軍,就會高抬貴手。

在吃飯和生存麵前,一切都是浮雲。

糧食分成了十幾份,除了石達開,每個人都扛了一份,帳篷放在馬上,石達開走在最麵前,步子很快。

這已經是石達開離營的第五天了,不隻是西峽口巡檢司,連以往的商貿重鎮洛陽欒川巡檢司,都成了一片殘垣斷壁。

巡檢司的兵丁早就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眾人費了好半天勁,才勉強清理出四麵結實的牆,當作暫時落腳之地。

米粥在大火的炙烤下,咕咕嘟嘟地響著,香氣彌漫,路上遇到的野物,也被剁碎了,如今變成了粥裏的一份子。

這是一頓肉粥,雖然鹽巴少了些,味道很淡,肉也很腥,但不妨礙它是一頓貨真價實的肉粥。

邵英盛了一碗,走出院子,連同筷子一起,送到石達開手中。

石達開伸手接過,臉上沒有什麽喜色,這讓惴惴不安的邵英心裏更加不安。

“將軍,咱們就這麽去洛陽麽?”

作為兩個伍長之一,邵英知道此行的目的,其實,不光他知道,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此行的目的是洛陽。

石達開能告訴兩個伍長,就說明這事兒在他心裏,並不算是一個秘密。

走的路多了,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一路上,一行人也沒有掩飾,高舉著“太平”營旗,雖然不是大張旗鼓,但也算是明目張膽了。

隻有進了河南府,這才收起了營旗,變成悄悄進村、打槍的不要。

邵英心裏沒譜,以往的經曆告訴他,內應不應該這麽高調。

“進河南府之前,亮明旗號,是為了避免自相殘殺,被吞並。你當這一路沒有人動我們,真的是偶然麽?”

石達開一手端著碗,一手指向遠處漸漸模糊的山巒,層巒疊嶂,內中不知多少豪傑。

“進了河南府,就得換條路了。要是你來做這事兒?會怎麽辦?悄悄潛入?那樣的招數,你能想到,洛陽的官員自然也能想到。”

“那怎麽辦?”

“怎麽辦?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再說吧!”石達開三兩口將碗中的肉粥吃幹淨,將碗塞給邵英,快走兩步翻身上了馬,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遠處。

邵英瞪大眼睛,臉色慢慢變了,聲音高亢,“結陣,結陣!”

在院子裏吃飯的輔兵們聽到召喚,一股腦衝出來,扛著竹子做的長槍,一伍在前,一伍在後,雜兵們很是自覺,看守自重。

演練不少次之後,終於有點樣子。

石達開催馬鑽進了黑暗裏,冷冷地看著從遠處跑來,逐漸清晰的人群,這是聞到味道前來搶糧的人群。

早在進鎮子之前,就已經遭遇過一次,隻是那一次,沒這麽多人。

“穩住,穩住!”

邵英和張判高喊著,依靠殘破的院牆,組成單薄的屏障,他們的任務不是殺光這些人,而是嚇退他們。

“靠近者死!”

衝過來的人群不管不顧,一個擠壓著一個湧過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嘴裏喊著的都是兩個字“糧食!”

還有人在中間不停鼓噪,“他們還吃肉,上去搶啊!”

“靠近者死!”

邵英再次大喊,手中的長槍微微顫抖,算起來,這算是他們正兒八經第一次見真章,對手還是饑餓的百姓。

百姓越跑越近,邵英都能看到最近人臉上的痦子,瘋狂的眼神,讓瘦弱的身體爆發出巨大的能量,大到不顧尖銳的長槍。

“衝過去,他們不敢殺人!”

蠱惑的聲音再次響起,邵英情不自禁看向石達開的方向,石達開已經繞到了側麵,依舊藏在黑暗的角落裏,沒有說話,也沒有下令。

邵英知道,這是對他們的考驗,一咬牙,他就要下令,就聽到一聲扯破嗓子的尖銳命令,“刺!”

一路上對命令的反複強調,終於有了成果,一杆杆中空的竹槍斜刺出去,插進人的身體,隻是一個瞬間,衝在人群最前麵的百姓,倒下了五六個。

殘留的血順著長槍慢慢滴下來,落在地上,融入血泊中。

剛才瘋狂的人群齊刷刷停了下來,往後退了幾步。

“再敢向前者,死!”

邵英剛才被搶了發號施令的機會,這會兒不再猶豫,再次大聲喊道。

不是他們心腸狠,曾經他也心軟過,結果半夜就被搶光了,若不是命大,這會兒墳頭草都幾丈高了。

持著長槍的手,微微顫抖,士卒們的呼吸越發急促,逐漸匯成一片,在邵英的耳朵裏越響越大,心髒在胸膛裏撲通撲通地跳。

他知道,單單依靠他們十個人,是擋不住這麽多人的,如今施了霹靂手段,才有了驅散的機會。

還沒等他再次開口,人群裏就有人再次喊起來,“大夥兒別聽他的,吃了這頓再說!搶不到糧,過兩天也得死!衝啊!”

隻見聲音鼓噪,不見有人出來。

人群隻靜了片刻,便有些蠢蠢欲動,那聲音再次響起來,“大家夥兒還等什麽?”

話音未落,邵英隻聽到“嘭”的一聲,一個人影應聲倒地,周圍的人群迅速散開,將那人暴露出來。

一支利箭紮在那人脖子上,眼看著就要不活了。

又是“嘭”的一聲,另一道人影應聲倒地,脖子上同樣紮的一支利箭。

巨大的恐慌將剛剛燃起的搶糧火花再次熄滅,人群裏不知誰發了一聲喊,如同開閘的水,受驚的羊,落下的潮,四散而去。

連地上的屍體都沒人管了。

“清理一下!”

石達開催馬出來,收起手中的弓箭,吩咐道。

“嘔……”

繃緊的弦斷開,初次殺人的惡心感覺湧上喉頭,剛剛吃下去的肉粥,變成了地上的一灘垃圾。

挨著院牆,到處都是扶著牆嘔吐的士卒。

一時間,有些辣眼睛。

良久之後,邵英和張判才帶著各自的伍,找了條溝,將人扔進去,蓋了一層浮土。

前麵死的五六個人,是真的窮,身體輕飄飄的,沒有幾兩肉。

後麵被石達開用箭射死的倆漢子,身上倒是搜出來五六兩歲銀子,還穿著帶著血絲的肚兜,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個姑娘身上扒下來的。

“這麽變態,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