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淚千行
“小丫頭，”帝春秋橫在無顏身前，“聽說過這世上有一種屠龍的劍法嗎”
“你懂得？”無顏問道。
“所以我才叫做帝春秋。”
玄龍已與他對麵而立，顫動的兩腮已露出它嘴中的尖牙。
“嗷！……”
伴隨著吼聲，玄龍那能將岩石抓碎的巨爪已朝帝春秋橫掃而來。帝春秋雙手持劍，已朝玄龍咽喉刺去！
“住手！”郭笑雨的聲音自潭底傳來，玄龍翻身躍入水潭，身形卻變得隻有七八寸長。
無顏正要和郭笑雨說話，但周圍那遍地的冰塊居然有滾回到潭中，瞬間融化成水，又瞬間凝結成冰。
“看來他不想見我們。”帝春秋將劍立在身旁，便盤膝坐在了湖邊。
“你要幹嘛？”無顏盯著帝春秋問道：“你難道是要在這裏等他出來嗎？”
帝春秋道：“他總有一天會出來的，我不信他能在那裏躲到死。”
無顏卻道：“他剛才能夠喚回玄龍，能夠將自己冰封，隻怕他已經用盡了最後一絲理智。你如果還在這裏，讓他感覺到你身上的殺氣，隻怕他會壓製不住自己，到那時你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帝春秋道：“那你還等什麽？”
“你什麽意思？”無顏問道。
帝春秋道：“你那麽聰明，難道想不通這個關節？他此刻雖然被心魔附體，但這心魔本就不是他的，想要抽離體外應該不難。我守在這裏，你去把煞堅那群老頭子找來，就在這裏為他驅除心魔。”
無顏怨道：“你不早說。”
帝春秋道：“你又沒問我。”
無顏隻覺得一陣暈眩，這本是她對付郭笑雨的招式啊。
可當無顏將煞堅一行人帶回這裏的時候，這裏卻已翻天覆地。
水潭中的冰被迸濺的四處都是，郭笑雨的玄龍不見蹤跡。而帝春秋那柄重劍則斷成了兩截被扔在一邊。看斷口不像是被利器削斷，而更像是被用力拗斷。更令幾人訝異的是，帝春秋的一條手臂居然在這附近，而且這是他握劍的右手。從傷口看來，那亦不像是被斬斷，而是被生生撕了下來。
“帝春秋怎麽了？”無顏看著遍地殘骸，喃喃說道：“就算斷了一條手臂，他也絕不會丟掉自己這把長劍。他人呢？”
煞堅歎道：“看來應該是他有意要挑釁郭笑雨，卻想不到郭笑雨成魔之後實力驚人。這時隻怕他已經死了吧。”
無顏長歎一聲，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我們該去哪裏才能找到郭笑雨呢？”
煞堅道：“我們正想問你這問題，看來他已經不在這裏。我們現在兵分兩路，一批去附近找找看，還有沒有哪裏的水凍成了冰。另外一批則四處打探一下，看看哪裏出了狂魔作祟的傳言。”話剛說完，他帶來的那些人便散做兩夥，分頭去找。
無顏道：“我也去找找看吧。”雖然周圍不見什麽線索，但她還是本能的朝西北方向找去。煞堅不知道該去什麽地方找，無顏沿著西北方向找，他便朝西南方向找去。但或許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郭甜甜也拖著病怏怏的身體卻也一路跟著找來，卻好像受了感召一般，朝正西方找了過去。
那心魔本是她的，心魔躁動她定然會有所感應。
隻是此時郭甜甜身上沒有絲毫修為，比起普通人更要虛弱幾分，雖然知道該去哪裏尋找，但無奈怎麽也走不快，而且那感覺飄忽不定，有時候明明覺得已經很近了，可瞬間那感覺卻又消失了。就這樣，她拖著那病怏怏的身體不知走了多久，終於體力不支，昏倒在路上……
“孩子，起來吃藥吧。”郭甜甜隻覺得身後有一隻手扶著自己，鼻子前則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飄了過來。郭甜甜睜開雙眼，隻覺得眼前一切都十分模糊。那聲音又說：“別急著睜開眼睛，你隻是累壞了，先吃些東西，休息一下。”
郭甜甜已經無力思考，當真十分聽話的張開嘴巴。送進她嘴裏的是粥，粘稠的粥，帶著一股淡淡的甜味。
肚子裏有些東西，她又昏昏睡了過去。睡了不知有多久，當她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卻看到馬雲趴在自己的床邊睡著了。原來是馬雲兒找到的她，原來馬雲兒喂自己吃飯，是馬雲兒一直守在自己身邊。
“娘……”不知怎麽，這個字自然而然的便從她口中流了出來。
馬雲兒睡得也不是很沉，郭甜甜聲音雖低，她卻還是警覺地直起身來，見郭甜甜醒了過來，她便笑著說道：“你醒啦。”郭甜甜點了點頭，問道：“我睡了多久？”馬雲兒道：“足足兩天了，你的毒，解了嗎？”郭甜甜道：“嗯，已經解了。”
“你師哥呢？”馬雲兒轉身為她倒了杯水，“他應該和你在一起才對啊。而且，你的修為呢？我為你把脈的時候發現你的真靈全部都不見了。這是怎麽回事啊？”說話的時候把水遞給了郭甜甜。
郭甜甜雙手捧著水杯，眼淚滴答滴答掉了下來。馬雲兒不知她為什麽哭，趕忙安慰道：“孩子，怎麽了？有什麽話就和娘，和師父說。是不是師哥欺負你了？”
“不是，”郭甜甜一下擁進馬雲兒懷裏，水灑在**她也沒理會，“是師哥吸走了我的心魔，連同我的修為一道吸走。但師哥卻成了魔。”
“你說什麽！”原來巫梨幾人一直都在屋外，聽到郭甜甜這話便都按捺不住，衝了進來。
郭甜甜見到這幾人進屋卻不知怎麽哭的更大聲，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馬雲兒讓那幾人出去，自己則低聲安慰著郭甜甜。直過了許久，或許是哭累了，郭甜甜又昏昏睡了過去。馬雲兒又替她換了一條幹淨被子，替她蓋嚴實才退出屋外。
這裏原來是間客棧。這幾人在昆侖山頂實在放心不下郭甜甜便在郭笑雨離開不久之後便跟著一道下山而來。但這幾人久未經世事，想要找人也隻能邊走邊問。後來幾人便在此地落腳，白天出去尋找，晚上便回這裏聚首。那一天馬雲兒去找到那幾人下落，卻無意間尋到了昏倒的郭甜甜，便將她帶回了客棧。
馬雲兒剛退出門外，巫梨便開口問道：“她說笑雨已經成魔，你覺得這是真的嗎？”
馬雲兒點了點頭，說道：“不像是假的。怎麽，你難道還懷疑她現在仍是曇隱那婆娘一道的嗎？”
巫梨道：“並非懷疑，隻是很多事都太可疑了。咱們還是小心些為好。”
馬雲兒道：“不管怎樣，她一身修為已經沒了，這是事實。就算她真是曇隱的奸細，我也得先把她的身子調理好了再說。”
巫梨道：“你的心思我們都知道，沒有人攔著你對甜甜好。隻是提醒你小心一點。”
“師父們，”郭甜甜原來並沒有睡下，她走出屋來輕聲對幾人說道：“師哥他真的入魔了。我能找到那個地方是因為心魔和我之間相互都有感應，我才知道的。以前的事無顏還有師哥，他們都告訴我了，我分辨不出誰對誰錯，但我知道幾位師父是真心對我好。”
馬雲兒柔聲道：“孩子，沒事的，都過去了。”
“娘，”郭甜甜兩行眼淚又流了出來，“您還認我這個女兒嗎？”
“認！”馬雲兒也忍不住眼淚，一把將郭甜甜摟在懷裏，“我認，我當然認。”
巫梨在旁邊歎了口氣，道：“今晚讓她們娘倆好好哭一場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這一夜，這娘倆說了很多話，她們倆好像從來沒有這麽聊過天，郭甜甜跟馬雲兒說了這兩年她下山經曆的事，當然還有自己成了一寨之主的事。馬雲兒也把以往很多隻能藏在肚子裏的話吐了出來，也將郭甜甜一家被殺的事說了個仔仔細細。聽完這事情郭甜甜便哭了，馬雲兒抱著這孩子的頭，等她哭完。哭完了，就一切都過去了。
天一亮幾人便退了房，或許是因為休息得好，郭甜甜的精神也比前日裏好了許多。
而且此刻，她能清楚的感覺到魔心所在的位置，她指了一個方向，巫梨便背起她朝那個方向飛奔而去。
而到了那裏，巫梨眼見卻也隻是遍地的屍體。若是屍體還則罷了，眼前那堆成小山的屍體，竟沒有一具是完整的。而且全不是被利器斬殺，是被人生生撕裂的。
“難道這些，都是笑雨做的嗎？”看到這觸目驚心的畫麵，馬雲兒已有些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巫梨卻說道：“看來是的，不過依我看笑雨並未完全淪入魔道。”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郭天翁也想尋到些線索，卻沒有巫梨那麽好的眼光。
巫梨指著那一堆屍體說道：“因為這些傷口雖然慘然，但卻都很猶豫，看得出殺他們的時候也很糾結。但是心魔太強，他始終無法壓製。”
“那他還有可能回頭嗎？”馬雲兒在旁問道。
巫梨道：“說不好，隻希望能盡快找到他，越早希望就越大。”又問郭甜甜：“你還能感覺出你師哥在哪嗎？”郭甜甜閉目感應，指了指北邊，道：“應該在那裏，不過心魔好像已經安靜了下來。所以我的感覺很微弱。”
“如此說來，”馬雲兒臉上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些，“笑雨已經可以壓製心魔了？”
“不完全是，”巫梨歎了口氣，“也許……”
“也許什麽啊！”馬雲兒的心又提到嗓子眼，“老大，你什麽時候也這麽吞吞吐吐的了。”
郭天翁在旁邊說道：“心魔本是甜甜的，所以甜甜可以感受得到。但如果甜甜感覺不到心魔存在，則說明心魔已與笑雨合二為一，成為笑雨的心魔。”
“師父是說，”郭甜甜一下子癱軟在巫梨的背上，“師兄已經入了魔道。”
“並非魔道，”巫梨歎了口氣，“而是萬劫不複之道。”
郭天翁似也沒有心情再多說話，淡淡說道：“走吧，趁著甜甜還能感覺到心魔，快些找到笑雨。咱們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可他們尋到的卻仍不是郭笑雨，而是有一堆小山似的屍體。
同樣是被撕碎，但巫梨看到卻隻是連連搖頭。
“怎麽了？”郭甜甜在他背後看不到他的表情，卻也知道事情已十分嚴重。
“這次，沒有絲毫猶豫。他的心魔已成，隻怕……”巫梨支吾著說道，後麵幾句話有意不讓郭甜甜聽到似的，聲音很低，幾乎是在用唇語告訴另外幾個人，事情已經發展到了什麽地步。
但郭甜甜卻還是知道：“師哥，他是不是已經沒救了？”
馬雲兒安慰道：“不一定，總能有辦法的。”
“別騙我了，”郭甜甜的表情居然十分寧靜，“不用騙我，如果師兄真的已經成魔，無法回頭，就請幾位師父殺了他吧。如果我是師兄，我也希望幾位師父這麽做，師兄他不想殺人。”
“呃！”郭甜甜的身體好像被一股巨力衝擊，雙臂不由得緊緊勒住巫梨的脖子。
“孩子，”巫梨勉強掰開郭甜甜的手，“你怎麽了？”
“心，”郭甜甜捂著心口，“心，好疼。好像被撕碎了一樣。”
“是心魔！”巫梨居然顯得十分驚喜，“是心魔在掙紮，那孩子還有救。”
“冰！”郭甜甜說道：“有水，或者有冰的地方。師兄一定在那些地方。在那裏，就在那裏！”她的手指向巫梨正前方。
當幾人全速來到那裏的時候，這裏已經不見什麽水池，而是一座冰池，玄龍在冰池外麵，身體已恢複成本來大小，但那巨大身軀卻正在草地上翻滾掙紮，一雙瞳孔時紅時黑。
“師哥，”郭甜甜指著那冰池，“師哥一定在裏麵！”她從巫梨的背上下去又拿出一個竹筒響箭，拉響響箭，煙火在空中爆成一個魔鬼的臉，隨即魔臉變化，成為一把伏魔的刀。
“這是……”郭天翁認得這煙火，“伏魔者的通信煙火。”
郭甜甜點了點頭，道：“也許他們可以幫師兄驅除心魔。”
馬雲兒也說道：“或許他們真的可以幫忙。”
不到片刻，煞堅、無顏等人已盡數匯聚到這裏。而煞堅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玄龍，不是冰池，不是郭甜甜，而是郭天翁！
而郭天翁第一眼看到的也是他！
“你！”煞堅那鐵塊般的拳頭高高舉起，直轟郭天翁麵門。而郭天翁這時，竟不打算還手。“你這是幹什麽，要我殺一根木頭嗎！”煞堅竟也收住了手。郭天翁哼了一下，說道：“因為我該死。”煞堅冷笑道：“我隻問你一個問題，我妻子是不是你殺的？”郭天翁坦然道：“是，而且是錯殺。我殺人無數，惟獨那一次後悔。你要報仇，現在就可以。”
“哼，”煞堅轉過身去，“我答應過你的好徒弟，隻要你們不再找我的麻煩，那件事就算了。但郭天翁你記得，此生你若再敢錯殺一人，不論那人是誰，我都定要取你性命！”
郭天翁哼笑一聲，道：“那你就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
煞堅不再理他，對身後跟來的十六位高僧說道：“誦經，用佛音助其靜心。”
十六位高僧環繞冰池坐下，手中各展發起，口中已低聲頌起經文，佛音如歌如咒，不但周圍的人，連同狂躁的玄龍居然也逐漸安靜了下來。
“但是，”郭甜甜不無擔心地問道：“這冰少說也有七八丈厚，這經文能傳到裏麵嗎？”
煞堅微笑著說道：“傻丫頭，即使你身在幽冥境界，憑這十六位高僧的修為，也能將佛音傳到那裏。”
郭甜甜苦笑一下，道：“幽冥境界，我還真的去過。”
轉過了半個時辰，玄龍已經安靜下來。帝春秋曾說這龍種與其主人心血相連，若是其主人心念平和，玄龍亦會隨之安靜下來。
“看來他已經安靜下來了。”這十六位高僧起身的時候都似已精疲力竭。雖然誦念佛經不需要消耗體力，但卻極耗心力。
“現在是否可以驅魔了？”郭天翁忍不住問道。
“不行，”煞堅說道：“此刻他心魔不過剛剛平複，若要為其去除心魔，則要等他自己可以壓製心魔。否則心魔一旦被喚醒，這裏的人誰也對付不了他。”
“誰要你來廢話！”郭天翁這時竟要暴走！
“你！”煞堅一句話未說完，冰池中陡然傳來砰一聲響，竟是郭笑雨自池底透出一股氣勁，氣勁在冰麵留下三個字：“殺了我”！
“不可以！”郭甜甜一下子撲到池邊，大喊道：“不可以，你不可以死。你難道忘了，你還要娶我嗎？你不可以死，不可以！”
兩行淚流成了千行，千行淚匯聚在這冰池之中。周圍的人亦為之動容，無顏看到她這樣子，卻也有些傷心。除了傷心，或許還有別的感覺吧。
隻是不知她這淚能不能傳到池底，不知這撕心裂肺的哀嚎他能不能聽到。
或許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