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歌碧落

第一歌 碧落

蛇妖出生就在碧落山上，母親為了躲避獵人的追捕將那時候還未孵化的蛇蛋扔下，蛇妖運氣很好，也或許是母親早就算好了角度，滾落下山澗的蛇妖被一汪碧泉穩穩捧住，於是就有了她在碧落山生活下去的後續。

蛇妖在碧落山上修行了數千年，和幾隻小鬆鼠一起得道化了人形，又偶爾在山下的留溪鎮裏住個百年。蛇妖安於現狀並不想精進法力，渾渾噩噩又挨了一千年，本以為她的日子就這般過下去了，卻不料遇見了趙姓的書生。

那時，蛇妖剛設法弄好了自己這一百年要住的居所，隔壁的大娘送來了一包鳳棠樹的種子。蛇妖在碧落山上就住在一顆鳳棠下，所以對這種美麗的樹歡喜不已。細心地在院裏埋下鳳棠的種子，暗暗找來菊花妖幫自己守著，還向黃果樹母借了護苗的瓊露，嗬護備至。不久鳳棠就長了起來，大娘讚她心思巧，說連鳳棠這樣難種的樹也能長得比尋常人種的快。

一日蛇妖和下山來看她的鬆鼠喝茶，鎮子上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耳力不凡的兩隻隨即去探了探。聽說是一個姓趙的大戶人家遭了災，戶主和夫人在外頭經商遭人暗算，死後被人奪了家產，現下家裏隻剩了一個病弱的公子和幾個老奴。蛇妖不常聽到這等事於是坐在人家牆頭上聽了個舒服，雖然八卦是聽完了，但結果卻讓她很是焦急。原來鎮子裏的人吵鬧便是因為一個自稱債主的鄉紳闖進趙家趕走了公子，強行霸占了人家祖屋，淳樸的鄉親們在縣衙門前為公子請命的。而那公子，早已不知被攆去了何處。

鬆鼠道別回了山上，蛇妖也回了自己屋子。暮色將近，也不知那病弱的公子身在何處，可有饑渴纏身。蛇妖在自己暖和的榻上輾轉反側，心定是靜不下來，許久突然翻身坐起，奔出了庭院消失在夜色裏。

自己有能力救人，卻屢屢不能下定決心，曾經在碧落山上修行成了仙的狐妖就常常說，要行善積德，雖然自己也不奢望能成什麽仙人，但觀音菩薩的大慈大悲也是要學得幾分的，就算這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好了，可以算是為了自己的蛇心能夠靜下來吧。

殊不知，這一去，丟了心不說，還是幾生幾世的糾纏。

蛇妖上了碧落山，欲喚上幾隻鬆鼠和自己一起尋找公子的下落。誰知剛在空中禦風半程路，便聽見山陰麵傳來激烈的狼嚎聲，似乎在搏鬥。心下一想，蛇妖轉而往狼嚎處去。

入目便是殘肢滿地，血色滿地，而唯一僅剩下一個年老的奴仆仍舊死守在公子麵前，欲與狼群廝殺，而那狼狽的公子背後則是萬丈懸崖。蛇妖化了蛇形到人與狼之間，阻斷了狼群的虎視眈眈。而那孱弱的公子竟在看見幾丈巨蛇蛇身之後生生暈了過去。老奴人雖然也驚嚇不輕，卻似乎看見了蛇妖的善意而退後照看公子。

蛇妖幾個回合輕鬆解決了狼群，這群餓狼並沒有靈識，從他們漠視蛇妖的試圖溝通可以看出，而且蛇妖熟悉碧落山的動物，可以判斷這群惡狼應當是最近流竄到碧落山境內的，所以下了重手且心安理得。

不少動物趴在大樹上偷偷問蛇妖發生什麽事了，也有幾隻樹妖問蛇妖為什麽救那倆人。蛇妖不敢說話，隻得不做聲。老奴人跪在懸崖邊向蛇妖叩頭，“賤民雖生於碧落山下聽聞過碧落山有修道成仙的妖怪，卻初次親見，且受了蛇仙救命之恩，望仙人為我們公子指路，如何再創一份家業......”

蛇妖真想學小鬆鼠撓頭，不知道如何應付，隻得一口氣將老奴人吹暈了過去。老人倒地，一隻猴子蹦出來看熱鬧，翻了翻破爛的包袱說“什麽都沒有，真落魄，不過這老年人受了傷，會不會死啊？”蛇妖趕緊化了人形跟過去查看老奴人和那個公子的傷勢。年輕公子隻是簡單的暈厥，而老奴人傷得重，腿腳被狼咬了一口，血肉模糊，蛇妖知道狼咬住食物了是絕不會鬆口的，可想而知那老奴人是懷著必死的決心了，也可知，那幾個老奴人都是將這公子當做了自己的親兒子。

蛇妖被母親扔下山澗後漂流到小溪下遊，後來被一隻錦雞撿回窩，結果孵化後被嫌棄趕了出去。可憐的蛇妖從來沒體會到為人子女被保護被珍惜的滋味，於是對老奴人很是敬佩，而對年輕公子卻是羨慕嫉妒恨。

許多精怪見沒了熱鬧看都回了自己的窩，隻剩下幾隻野狗還在對死狼和人的殘肢垂涎。蛇妖囑咐野狗不能吃人的殘肢，揮手做了個墳堆把那幾個已經分不清誰是誰的老奴人殘體都埋了進去，隨後把年輕公子和受傷的老奴人隔空弄回了鎮上的住所。

翌日黃昏，年輕公子似乎暈得夠久終於醒了過來，對自己的處境甚感詫異，而老奴人還在發熱，燒得神智不清。為免人懷疑，蛇妖請了大夫來家裏為老奴人診治，還親自煎藥。年輕公子便在灶房見到蛇妖的。

“姑娘怎麽稱呼？”說著還微微作了一揖。

“......”說實話蛇妖還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被人稱呼，自小山裏的動物都是蛇妖蛇妖的稱呼她，在她還沒成妖的時候就已經這樣叫了。

“姑娘難道不能言語？”年輕公子姿態文雅似要搶先去遞柴禾，眉頭緊蹙，眼眸望著蛇妖未曾移動一分一毫。

蛇妖不能言語。被自己梳洗幹淨了的年輕公子，身材頎長，言辭懇切，麵目溫柔，一隻手舉在身前，姿態清雅。

年輕公子似乎意識到自己如何大膽，急忙掩飾自己的羞態收回了手，解釋，“鄙人冒昧了，姑娘請見諒。”也不知是在說人啞的冒昧還是私自打量姑娘家容貌冒昧。

蛇妖心如脫兔，斂了眉目專心煎藥，腦子裏卻盡裝滿了年輕公子清明的雙眸，姣好的麵容還有那股子玉樹臨風的姿態。

“對了姑娘，不知為何鄙人以及奴人會出現在姑娘家中......”

“今日清晨我去山上，見到昏死在懸崖的你倆，就喚人來將公子和老奴人運了下來。”

年輕公子似乎驚詫蛇妖能說話，呆愣了許久又道冒昧，急急介紹自己清白身家。原來公子姓趙名易舒，家裏世代經商，而他卻偏偏做了書生。

蛇妖倒好了藥遞給趙易舒，囑咐他給老奴人服下，說自己要上街一趟便換了紗衣出了門。

給人感覺孤傲又冷漠，而蛇妖隻是不知如何麵對陌生的年輕公子所以逃去了碧落山上。

化了蛇形在自己的舊窩裏滾爬滾爬，後來遇到了許久不見的小鹿阿陸（他是現在山上唯一有名字的妖怪），阿陸見她心緒不寧問候，羞怯的蛇妖隻得將自己的煩惱說出來。阿陸開導她，“你也是時候該開情誌了，你沒有長輩，我就幫幫你，不過現在天黑了，你是不是該下山了，別被人懷疑。”

恍然的蛇妖這才急急趕下山去。

幾日後老奴人醒了，著急問蛇妖救他們下山時有沒有見到一隻幾丈長的巨蛇，蛇妖鎮定應付過去，隻是那老奴人還似乎念念不忘。蛇妖問他為什麽不怕那麽大的蛇，他說那蛇一定成了仙，有菩薩心腸。蛇妖感動不已。

於是老奴人和趙易舒就在蛇妖家裏住了下來，老奴人感激不盡說要出去做些苦力彌補蛇妖，蛇妖謊稱自己遠方有相熟的友人接濟，無須擔心錢財，但老奴人一直愁眉不展。而趙易舒，用僅剩的銀兩買了書本和筆墨紙硯，靜心在客房裏學習。他自始至終隻說，鄙人來日飛黃騰達，定報姑娘大恩。

於是自那以後，蛇妖的居所時常繞著書生琅琅的讀書聲，家事國事天下事，古詩古詞古樂曲。蛇妖最愛那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她還去問了趙易舒這句詩的意思，但是趙易舒扭扭捏捏並沒有說出個一二三四。

寒來暑往，兩年過去了，庭院裏的鳳棠已經越過了屋頂，春天還開了些淡黃的小花。初夏的風剛吹落鳳棠花，書生收拾行李遠走京都，準備今年的秋試。

走時他題了首詩在絹布上埋在鳳棠樹下，他說，若姑娘寄心於我，待我金榜題名，必八抬大轎娶你入門，冠我之姓。他蒼白的麵容上現出潮紅，蛇妖怦然心動，她為他的真摯而感動，為自己能遇上塵世的一個男子並與他相愛而感激上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