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個人的夜晚
“你看多了電影？”
林英雄被王天錫一句話哽住，在外麵觀察室的朱洪湧也被林英雄稚嫩的審問手法，惹得不禁笑出了聲。
王天錫明顯知道林英雄在和他下套，他率先聲明：“我雖然對小雨的做法惱火，但是我還是很喜歡她的，我不可能做任何對她不利的事情，她要住院了我還得花時間照顧她，我又不傻！”
林英雄繼續問話，語速快且分貝高：“但當時魏小雨的狀況可不是住院這麽簡單，如果不是搶救及時，魏小雨早就死了。所以這分明是有人不想要她活吧？她死了，也不用你照顧了。”
王天錫被林英雄的問句噎得說不出話來，他瞪著老大的眼睛，雙手緊緊握拳好，好一會兒，才從死咬的嘴裏，擠出幾個字：“你！在！說！笑！話！”
他的怒意絲毫不遮掩地直衝出來，放在桌上的雙手，像下一秒就要砸到林英雄的臉上。林英雄也不甘示弱地狠狠瞪回王天錫，他抱著胳膊靠在椅背上，看似輕鬆隨意的動作，實際卻被緊繃的腿出賣。站在觀察室的朱洪湧和夏穎都憋住了一口氣，好似下一秒兩人就要爆發一般。
牆上時鍾“滴答滴答”走了好一會兒，兩人也互相僵持了許久。
林英雄突然開口，神情一變：“我餓了要去吃夜宵，我們暫停一下吧。”
林英雄這麽貿然暫停審問，朱洪湧的臉色顯然有些慍怒，林英雄也懶得看他的臉。眼看著朱洪湧就要發火了，夏穎怕跟著遭殃，連忙找了個借口，朝著林英雄離開的方向跑過去。兩人來到夜宵攤前，林英雄還是一言不發。
等兩人的碗都要見底了，林英雄才開口：“我覺得不對勁。”
夏穎沒明白地搖搖頭：“哪裏不對勁？”
“玫瑰花。”
林英雄繼續說：“如果我是王天錫，我想謀害魏小雨，我會給魏小雨單獨做一道格拉斯玫瑰餐，而不是在她與別人約會時候往她的飯菜裏動手腳，因為——”他頓了頓，“我壓根就不知道最後這些做了手腳的飯菜，會不會真的就恰好送到魏小雨眼前，又究竟會有多少真的能被魏小雨吃掉。”
林英雄的話讓夏穎醍醐灌頂，夏穎跟著說：“而且，想讓魏小雨過敏，為什麽一定要她吃格拉斯玫瑰，他完全可以用玫瑰香水等更簡單的方法。”
林英雄點點頭：“我們可能太主觀了，漏掉了一些必要信息！”
兩人打算從頭梳理此次案件，連忙調出最開始留證過的，魏小雨用餐的兩份套餐照片。
第一張照片是俯拍的，兩組套餐，分別有一盤“玫瑰007”主食與一杯“玫瑰遇上西雅圖”。
兩杯飲料位置規整，下麵餐紙並沒有褶皺或移動痕跡。聯想當時魏小雨是化了妝的，但兩杯吸管上都沒有沾染到口紅，這證明兩杯飲料是沒有喝過的。
再看看兩份主食，它們都已經看不出剛端上來的樣子。魏小雨麵前的紫薯已被切片，刀麵整齊，這就是那份做了手腳的“玫瑰007”已經被魏小雨吃了一半。而對麵的那份“玫瑰007”雖然沒有被人吃過，但上麵擺盤已然被破壞了樣子——紫薯上全是叉子的劃痕，像是被人用刀叉拚命劃壓發泄過般。不難猜出這個人是魏小雨。
所以，魏小雨是一邊吃著自己盤子裏的“玫瑰007”，一邊又拿刀叉狠狠劃著原本該是方同的那份“玫瑰007”以來發泄？
林英雄繼續看著照片的細節，又發現不對勁，如果真如剛剛所猜想，那麽方同位置上的刀叉應該沒被用過，是幹淨的，可現在照片上顯示，方同位置的刀叉上為何也沾有紫薯？
夏穎推測：“雖然有些多此一舉，但也有可能魏小雨是拿著自己的刀叉切好自己這份吃，然後又拿著方同的刀叉在屬於他的那份上發泄。”
“不對！”林英雄點擊下麵一張側拍的細節圖，“你看！魏小雨麵前這份紫薯的橫切麵方向！刀鋒顯示向左，但你知道的，正常人在切食物時左手持叉右手持刀，為了避免刀鋒切在自己視線內看不到的地方，刀鋒應該向右！”
“所以……”
“所以！我們的推測一開始就走反了方向！”林英雄激動地說著，“那份動了手腳的‘玫瑰007’，本來的目標者是方同！”
林英雄的臨時脫逃換來了朱洪湧的一場怒罵，罵到整個辦公室裏都沒人敢吱聲，就連三隊裏的新晉大哥二哥，最近很受朱洪湧好評的肖虎和徐旭飛，也扒在門口不敢進去。
朱洪湧冷著臉看著麵前的林英雄：“林英雄，你這是在開玩笑？玩過火！審人審到一半就消失了？也沒有半點交接後續，就丟下一個爛攤子！王天錫就這樣被證據不足放走了，你有沒有把規矩放眼裏？你有沒有把這個案子當一回事？”
難得見到朱洪湧如此暴走的樣子，明知理虧的林英雄根本無法反駁，他隻是坐在椅子上，愧疚地低著腦袋，抱著胳膊不出聲。
許久，林英雄才開口：“對不起。”
朱洪湧狠狠摔下桌上的茶杯，深吸了一口氣，命令自己冷靜一些：“這是第一次，沒有第二次。”他的聲音很低沉，像是命令，更像是警告，“案子是人命，任何一個案子牽扯的都是活生生的人。每一分一秒都是最後關頭，任何一個動作都必須精心設計，反複推敲，小心翼翼。破案不是你好奇刺激的解謎遊戲。”他頓了頓，繼續道，“如果今天，你麵對的不是王天錫，而是一個你在乎的人的生命呢？”
朱洪湧的話在林英雄的心裏丟下了一道漣漪，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底。 如果，是一個你在乎的人的生命呢？
父親的臉又一次浮上林英雄的腦海裏，那種熟悉而恐懼的窒息感再一次向他襲來。林英雄的臉色一下青一下白，有悔恨，有不滿，還有一些倔強。就在朱洪湧以為林英雄會說出什麽狠話時，林英雄突然抬起頭，臉上是無所謂與輕鬆：“對不起啊，我是個文秘，我不該做這些自己管不了的事情。”
林英雄離開了，朱洪湧隔著辦公室的玻璃看著林英雄，見著他一臉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地刷著手機。
朱洪湧點燃一支煙，一口沒抽，又狠狠將其滅掉。他還記得他月初翻看今年新進實習生的名單時，林英雄的檔案驀地闖入他的視線，上麵“父親林一鳴”五個字，讓他呆愣了許久。他一定要把林英雄招進三組，朱洪湧心裏想著，這是他朱洪湧欠林一鳴的債。
再次相見，朱洪湧故意將林英雄獨自丟在徐氏鮮花料理店，果然林英雄沒有辜負他的用意，找到了不一樣的突破點。他相信，作為林一鳴的兒子，林英雄是有天分的。隻是現在，他居然在如此錯誤麵前，沒有悔恨，沒有繼續堅持，而是輕描淡寫地一句不走心的道歉。
難道說，真的是他看走眼了？這個林英雄，真的隻能做文秘而已？
朱洪湧再次想到林一鳴。 煙打著轉兒繞過朱洪湧的雙眼，他居然有些迷茫了。
這是林英雄第二次到方同上班的地方了，因方同正在會議室裏和團隊開會，林英雄便坐在會客室裏等著他。
此時門口進來了一個穿著小西裝的女生，看樣子像是剛畢業的學生。
那個女生膽怯怯地問著前台：“你好，我是新來的實習生，我找方同。”
前台點點頭，讓她也坐進會客室：“你稍等一下，人事經理先帶你做入職手續。對了！”她突然想到什麽，“以後來公司不可以噴香水，因為方主管不是很喜歡香水味。”
女生又點點頭。
香水！林英雄突然想到了什麽，他記得第一次與夏穎來拜訪方同時，方同被夏穎身上的香水味嗆得直咳嗽。
林英雄記得清清楚楚，夏穎那個矯情的家夥，最喜歡的香水就是和她一樣矯情得很的CHANEL N5。他還記得，當時夏穎指著時尚雜誌上的榜單，高傲地說，她剛入手了今年男生最歡迎的女生香水排行榜上的第一名，林英雄對此嗤之以鼻，在他心裏，夏穎塗個六神就行了，塗啥CHANEL N5,多此一舉。
又過了好一下，方同終於開完會，他引著林英雄進了會議室。
林英雄先裝作不經意地問方同：“方先生是真的很不喜歡香水味嘛？我剛看前台和新來的實習生說公司有規矩，女生不能噴香水。”
方同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對！我從小就不喜歡香水。就是聞著覺得悶得很，難喘氣。”他尷尬地抿抿嘴，“害得好多人以為我故意做作。”
林英雄看著方同，然後了然，他想起之前夏穎在檢查魏小雨時說過的話。
林英雄對方同說：“你這是過敏。胸悶、喘不過氣、甚至耳鳴想吐，你不是不習慣香水，是對香水裏麵的某種物質，苯乙醇過敏。”
“過敏？”方同愣了愣，“不會吧？”
林英雄再次點點頭，又想起夏穎之前提到過的：“並不奇怪。苯乙醇是一種易過敏但並不被大家熟知的物質，網上有統計過，有52.3%的人對苯乙醇過敏，隻是反應大小不同而已。”
方同恍然大悟，林英雄連忙再問：“那你不喜歡香水的事情，還有誰知道？”
方同頓了頓：“很多人知道吧？我身邊的人都了解，然後我之前也在網上微博也吐槽過，所以蠻多粉絲也都知道。”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的是證明了方同果然對苯乙醇過敏，間接驗證了林英雄的猜測；壞事則是，這一下找凶手的範圍又大了不少。
林英雄頭疼地揉了揉腦袋，最後例行公事般問方同：“那你要去鮮花餐廳吃飯的事情，有誰知道？”
方同想了想又搖搖頭：“其實……其實我當時並沒有把魏小雨的約當真，是有一些敷衍她的，我以為她還是在開玩笑，甚至沒把這次吃飯寫在行程表上，所以導致後來我有會議與其衝突。我並沒有把這個和誰提過。”
那也是奇怪，為什麽會有人知道方同那天要到鮮花餐廳的事情？還在那兒守著給方同下套？
思緒受到了一些阻攔，回到家中的林英雄決定給自己放鬆一下。
他抱來一箱新定的，網絡排行榜第一的紅燒牛肉泡麵，然後將它們的蓋子一一撕開，倒入沸騰的熱水。
一瞬間，泡麵的香味溢滿整個房間，雖然甜膩，卻讓林英雄覺得充實幸福得很。
然後他又端來電腦，開始枯燥地、重複性地點開一個個人的微博，然後找到另外一個個人的微博，麵無表情卻仔細地盯著上麵的字與照片看著。
林英雄習慣在這樣的環境下，張大光明地通過一些細微的線索，去窺探一個個陌生人的生活。
但他覺得，這樣的夜晚還缺了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