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等不到的人

(1)

第一個電話是上午,估計不到九點。一個男的打過來,清楚地叫出阿布的名字。這不奇怪,快遞們平常都那麽愣愣地直呼人名。隻是語氣過於嚴肅,又不像是快遞。阿布太困了,再多想幾下就睡不著了,說晚點再打吧,掛了接著翻身睡去。手機還在震,像是追著耳朵眼飛的蚊子。

後來那個電話快到中午了,還是個男的,嗓門比之前大,阿布閉著眼睛想罵人,卻終於聽清了派出所三個字,說要他去一趟。阿布倒也沒怵,嗓子眼幹澀,唾沫都咽不下去,提出要不然就在電話裏說吧,實在懶得跑了。對方換了個說法,派輛警車過去接他也成,反正知道他住哪兒。

聽起來像是在威脅,阿布本想嚷嚷句有什麽了不起,有本事來抓我啊。對方卻果斷掛掉了。

從睡袋裏鑽出來揉眼睛,派出所跟我有什麽關係?這麽想估計是詐騙,跟接到法院傳票的語音電話一個道理。今天還是周日,騙子也加班。

小橙還是沒回微信,阿布撂下手機不由得就一肚子火,晃晃悠悠下床手機又響了,陌生號不接也罷,可他還是接了,萬一是小橙呢。

不是小橙,是小橙一發小,在電話那頭說她也聯係不到小橙了。

阿布就哦了一聲,沒再往下講。

哦就完了,你心也太大了吧,你難道不應該做點什麽嗎?

做什麽?

趕緊找她啊!跟她認個錯。

認什麽錯?鬧個別扭還分對錯?

那你一大老爺們不得主動點。

主動有用嗎。一吵架就玩兒失蹤,我習慣了。

掛了電話阿布突然覺得有另一種可能,或許小橙被她發小藏起來了,倆姑娘串通一氣,故意的吧。隨她們去吧。

(2)

就兩三天前,阿布在T3航站樓等了好久都沒等到小橙。微信不回,電話關機。

一個半小時前飛機就落了,就是逛免稅店也不會逛到這個時候吧,快淩晨了。

倒沒有什麽不詳的預感,他就是著急,眼下每多等一分鍾都是煎熬。太想她了,來的路上他就決定好,等她一出現,就衝過去抱她,將備好的玫瑰花獻給她。

或許是空氣太過幹燥,玫瑰花竟然幹巴了,最外側的兩片花瓣徑直掉了下來,花束下方手握的地方已經變了形,留下了深深的抓痕,可見他握了有多久。一個噴嚏接著一個噴嚏,不知是不是跟他對花朵一類植物輕微的過敏有關。

出門之前他特地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噴上了小橙送他的香水,平時他顧不上這些,不喜歡那種標榜著品位的庸俗味道。可這次不一樣,他得做出姿態,期望她登機前兩人的不愉快能一筆勾銷。

淩晨一點,出口沒人了,手機也因為連續不斷的打電話、發微信,快耗沒電了。趕緊求助於工作人員,幾經輾轉,最後等來的答複是,除去轉機的,所有乘客都入境了。簡直是廢話。他本想衝工作人員發火,卻實在發不動了。再去聯係航空公司,小橙坐的是外國飛機,客服竟然是全英文的,勉強聽了半天,還沒等到中文服務手機就沒電了。

接機大廳內的燈光暗了下來,小一些的燈亮著,像天上的星星,一座城睡去,一個人無眠,不由得想到了斯皮爾伯格的電影《幸福終點站》,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將他猛地拽了回來。

確切說,是兩個身影,一男一女,其中,飄動的長發,高挑的身材,輕盈的步伐,包括挎包的姿勢,分明就是…阿布追了上去。

哎!

一開口就破了音。

跟對方差不多隔著一個百米,除非以百米的速度跑過去,否則很難追上了。畢竟,對方在連廊盡頭,幾乎站在電梯跟前了,身心疲憊的阿布瞬間來了勁頭。跑的時候兩眼被迎麵而來的風刺激地流淚,視線模糊了,原本就似是而非,此刻更不敢確定了,但他還是喊了小橙的名字。

對方回了一下頭,好像是回頭,也可能是甩了一下頭發,正好沒看清她的正臉。

阿布揉著眼睛,發現越揉越癢,越癢越想揉,左右手輪番上陣揉了那麽一個來回,緩過來再定睛一看,電梯門合上了。

來不及了,阿布隻好沿著一旁的滾梯衝向地下停車場,雖然這個路徑繞得有些遠,但起碼比再等一班電梯要快一些。

衝進地庫的時候左腳不慎扭了一下,阿布咬了咬牙,除去那個身影,其他什麽也不顧了。停車場這個點了還那麽熱鬧,放眼一瞧,車滿滿當當,有的還沒熄火,尾部的白氣騰騰而起,如同原始叢林般暗藏玄機,阿布一時分不清哪個才是他們乘坐的那一輛。

不遠處的減速帶似乎被車輪壓過,陸續傳來兩下沉悶的聲響,如同一個人重重地跪了下去,膝蓋生生磕碰在地上,聽著就疼。

阿布循聲跑去,在一個縱向行車口瞥見了一輛車正在轉彎,一瞬間留下的尾巴也在夜色裏消失了,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是什麽車型。

回到家是淩晨四點,渾身沒有了知覺,左腳踝這才一陣陣劇痛。

興衝衝地給手機衝上電,微信對話框裏沒有任何動靜,望著屏幕想象不出小橙有什麽理由不回複他,內心湧起了一種被無視的恥辱感。

疲倦一掃而去,原本意欲倒頭大睡的他像是打了興奮劑,氣鼓鼓地在屋裏來回踱著步,他一廂情願地認為小橙落了地並且收到了他的微信,還上了那輛車。他堅信那個背影隻屬於小橙。

小橙說回來本身就挺突然,為參加一位發小的婚禮,這讓阿布有些意外,這麽大的事自己事先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心裏不免有些落差。忍不住詢問了那位發小的性別,聽說是姑娘後就鬆了口氣,再一聽名字,顯然很耳熟,之前聽小橙提起過,印象裏那姑娘好像半年多前才結過婚,於是故意調侃道,難道是二婚?

小橙肯定了他的調侃,之前那位太渣太無趣,發小強忍著過了半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硬是離了,緊接著人家又結識了一位海歸,據說業餘愛好是變魔術,很合發小的胃口,然後就有了這第二次婚禮。

小橙之所以特地飛回來,就是因為一婚時她錯過了,作為親閨蜜,絕不能再錯過這二婚。發小還有點迷信,一直都把小橙當作是自己的福星,兩人從小到大但凡是好事都有對方在場,所以才半開玩笑地說過,第一次就是因為小橙不在,所以黃了,第二次她再不來,自己的終身幸福就要被徹底葬送了,到那時候,她隻能拆散她跟阿布,然後引誘她一起當拉拉了。

阿布聽小橙轉述的時候額頭上全是汗。

(3)

本以為發小婚禮那天能見到小橙的。一早阿布就趕到華爾道夫酒店。出門前阿布從櫃子裏挑了件休閑西裝,用幾乎快過期的發蠟抓了抓頭發。

婚禮隆重得乏善可陳,各種鮮花、蛋糕、酒水,音樂、視頻,還有心不在焉的客人以及提不起興致的服務員。

阿布在簽到處的紅冊子裏找到了小橙的名字,頓時鬆了口氣,轉而興致勃勃地走上前向新郎新娘道賀。一對新人雖然不認識他,卻都堆起熱情的笑容一邊歡迎他的到來一邊用眼神等待著他的自我介紹。

一聽他報出小橙的名字,新娘高興地恨不能甩開新郎上去親阿布一口,她啥時候回來的?敢跟我搞突然襲擊!一直不回我信兒,差點沒給她從嘉賓名單上拿掉呢。

阿布沒來得及開口,新娘又是一串連珠炮,她她她人呢?又臭美去了吧,別告訴我她一到這兒就鑽洗手間補妝去了!老娘結婚她整那麽漂亮幹嘛,哎對了我告訴你啊,她上學那會兒就喜歡跟我們玩兒反轉,什麽叫反轉你不知道吧,就是像今天這樣的big surprise,記得高二的時候我們一塊張羅著給她男朋友過生日,臨到傍晚了她發短信說自己有事來不了,再打電話就關機了,得,當時給我們急的呀,她男朋友一臉黑線,不爽到極點,蛋糕上的蠟燭都燒燒成矬子了,大夥正準備散,你猜怎麽著,人家晃晃悠悠捧著一個更大的蛋糕插滿蠟燭突然又出現了,你說這… 新郎用胳膊頂她一下,新娘立刻意識到自己話太多,吐了吐舌頭,笑著找補道,別介意啊,我沒別的意思,早戀的不懂愛情。

沒事的,沒事的,阿布緩了緩情緒,我是想問說,你們還沒有看到她嗎?

新郎新娘麵麵相覷,詫異道,你們難道不是一起來的嗎?

主會場裏幾乎每一個角落都被阿布找了一圈,幾乎每一張臉都被他識別了一遍,直到追光和音樂響起,他才不得不落座。望著身旁的陌生麵孔,承受著陌生麵孔的一雙雙疑惑的目光,阿布反複撥打著小橙的手機,還拿微信將現場拍下的照片發過去。

沒有任何回應。

阿布他不信小橙不來參加發小的二婚,如果一切真像她所說的那麽重要的話。

現場的熱鬧和嘈雜無形中助長了阿布的失落,在極大的反差之下,不太會喝酒的他也端起了酒杯,不知不覺一杯杯下肚,每當有鄰桌不相識的人上前打圈敬酒,他都很配合,好像在為小橙撐麵子一樣,不拒絕也不丟人。

終於有人姍姍來遲,一桌人先後迎了上去,不用說,一定是小橙。阿布撥開人群興奮地撲了過去,真想倒在她懷裏好好睡一覺。

(4)

阿布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大堂的沙發上,渾身極不舒服,周圍的環境異常逼仄和簡陋,一翻身就摔在了地上,疼的他以為是在做夢,不過轉瞬成真,倒給他摔清醒了。不遠處的抽風機嗡嗡作響,散發著一股消毒液的味道。阿布意識到自己原來躺在過道的一把長椅上,正對著就是保潔人員的操作間。

保潔大媽過來說他喝多了,還撒酒瘋,見著姑娘就撲上去摟住不放,非說人家是自己未婚妻,鬧到後來挨了兩巴掌,是誰打的記不得了,反正都喝多了,人多手雜,亂成一鍋粥了。

摸一摸臉頰,還挺疼,這麽大力道應該是男的打的,看來小橙沒有出現,要不然自己不會這麽狼狽。

再摸摸褲兜,好在手機沒丟,沒有一個來電也沒有一條微信,阿布在心裏自嘲一番,這兩天習慣拿手機當表了。

天早黑了,街麵卻挺亮堂,到處是人,到處被燈箱路牌照著,聒噪和喧囂裏盡是落寞,真想蹲在大商場前要飯,要飯的都有人關注哪怕一眼。

好像全世界遺棄了他,小橙就是他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