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弛

男人和女人是截然不同的生物。據說,女性朋友們聚集在一起,身材管理、時尚穿搭和感情動向都是最主要的基本話題。姐妹們曬一曬最新的減肥成果,炫一炫最近種草的包包,罵一罵最新交往的“男朋友”,感情不是日漸升溫就是突飛猛進。

我很懷疑顧世是不是會有同樣的行為模式,或者是恰恰相反。至少,我對於自己和樊勇之間幾次的對話有些“後怕”,似乎我倆關係有點要轉化成女性的地步,更確切地說,我們的話題除了案子,幾次自然而然地轉換到了和我們密相關的兩個女人身上。

那天從外麵走訪回來,我饑腸轆轆拐進樊勇的店,衝他點點頭,直接做在靠店門口的位置。老樊一看我的表情,就默契招呼手下的夥計給我做起了便當。

沒幾分鍾,老樊親自給我端了上來。色澤金燦燦的咖喱牛肉粉絲湯,油亮噴香的的爆炒牛河裏加了十足輔料,河粉都幾乎被蝦仁、牛肉和雞蛋埋住。我心滿意足就往嘴裏劃拉。

樊勇拖過椅子就在我跟前坐下了,給自己倒了杯啤酒,我衝他擺擺手,繼續埋頭苦幹。等我把河粉掃**了一半,頭暈眼花的低血糖好了差不多,我才想起和他聊兩句。他早就習慣我的毛病了,倒是自得其樂小斟了兩杯,眯著眼耐心看我狼吞虎咽。

“我那麽多年接觸過的刑警,每個都像屬駱駝的,為了跟案子、辦案子不吃不喝、風餐露宿幾天都沒句抱怨。你怎麽就那麽不經餓?”

“我這是正常的,他們不正常,虐待自己。”我笑著解釋。

“都是靠練出來的,你這身體,當慣了少爺,真不是當刑警的料。”

“嘿,我這才三十不到,還要幹好幾十年呢,可不要細水長流保養著點?”

樊勇看我臉上有點掛不住,知道自己話重了,調轉話題:“按說現在你和小顧恢複關係,怎麽算都該是處於蜜月期。我看你倒是垂頭喪氣,搞得和失戀沒兩樣。”

我搖頭:“還蜜月期呢?見鬼嘞。除了在辦公室和走廊抬頭不見低頭見,我倆和同事沒什麽差別,每天睡眠時間五小時都保證不了,怎麽還可能約會?不過,說起來,她可是當刑警的料。別說不吃飯,哪怕為了工作不睡覺,她還是像打了雞血一樣,特精神。”

他像是很支持顧世的樣子:“年輕時候,可不是追求事業的時候嘛。”

“這你可猜錯了,顧世對事業沒什麽概念。我看她是根本不圖什麽,就是因為穿了身警服,淨鑽牛角尖。”

老樊樂了:“看把你怨得小媳婦似,也就嘴上說說,變著法子炫耀吧。等這陣子過去就能緩緩了,你都等了小半年,還差這一兩個月?”

我端起碗咕嚕咕嚕把牛肉湯先幹為敬,抹了把嘴:“一兩個月那真是樂觀了。目前是在黑燈瞎火的迷宮裏,連有沒有出口,才剛搞清楚,說起來多虧了你那位。”

樊勇被嗆了一口,打了個響亮的啤酒嗝,連連擺手:“你是說尹仲藝?我和她可什麽都沒有。咋就給我帽子先戴上了?”

“人姑娘都沒說什麽,你還急了。”我給他的杯子滿上,指指自己的太陽穴,故意激他,“說起來,我和顧世是憑經驗和技能吃飯。她,全憑這了。你如果還打算再來一個,這麽好的基因,走過錯過就再沒有了。”

樊勇的臉本來就有點紅暈,這會兒居然一下紅到了耳朵根,顧左右言他:“她發現什麽了,你說得那麽神?”

我看店裏人多嘴雜的,不方便和他討論案情,就問他:“哎,我倒是正想問你,你說,如果從前沒出現的線索,突然因為攻破了技術難關,跳了出來,關鍵,這個‘難關’並不全然是尹仲藝自己突破的。”

“她說的?”

我點頭:“沒錯,按她的原話‘像是故意扔了把鑰匙在那裏’。”

“你是想說,那兔崽子到底什麽目的,突然良心發現了?”

“是啊,蹊蹺之處必有貓膩。但我們梳理了前因後果,實在為他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滿足邏輯,讓他可以‘犧牲’自己來自投羅網。”

“您確定,通過了這個難關,就能把兔崽子給逮住了?”

“不是百分之百,就像我剛才說的,之前是連迷宮有沒有出口都不確定,現在至少有了奔頭。”

“我不懂你們技術上的那一套,但我算是白道黑道都見了點人,多少懂點人心。如果一個人願意舍棄什麽,那一定是他能成就的東西對他的意義更大。”

“這思路我懂,但我們把所有合乎邏輯的環節和目標全捋過了一遍,星星點點的影子都沒撈到。”

樊勇把杯裏的啤酒一飲而盡,麵色不變,絲毫不對我的話有任何驚訝,像是料到了我們會走到這步一般。

“別賣關子了。”老樊的眼神開始遊離起來,我衝他舉杯提醒他慢慢喝。

他擺擺手:“今天這點量也夠了,我這肚子有必要減減了。我是說,一旦‘合乎邏輯’,那哪怕是在你們看來的陰溝裏翻船,也一點不稀奇。”

“怎麽講?”我感覺自己到他這吃飯來對了,看來今天有意外收獲。

“關鍵在於看那兔崽子到底中了什麽毒了。”

“中毒?”我對他跳躍的思維有點不解。

“人人在世,中毒輕重不一。打個不恰當的比方,我特愛孩子,是中了相思的毒。有的人愛自由,那是中了單身的毒。”

我瞬間被他點通了穴道一樣,琢磨著說:“所以,愛自由的人,塞給他一個孩子,他逃都來不及。一個人的解藥,有可能是另一個人的毒藥。你是想說這意思?”

“可不是,所以,‘符合邏輯’未必是件好事。”樊勇麵露欣慰,因為他平時大多一副苦大仇深的包公臉,當下一副“孺子可教”的和藹表情,我被他看得有點發毛。

“所以,其實呢,還是要講‘邏輯’,但要是定製版的‘邏輯’,不是我們正常人的思路。你這個提法新鮮,我得好好想想,他到底中了什麽毒,怎麽中的,誰給他下的毒?”

“對,你這一連串問題都能解答了,估計事情也捋順了。多想想,想著想著就有思路,柳暗花明了。”樊勇起身要招呼新進店的客人,我端著碗筷自個不見外地往後廚走。

“不過,你小子還是要想想辦法聯絡感情。感情這東西,得靠‘培養’,不是那向日葵,你扔太陽底下,有點陽光就燦爛。它可是那多蟲多病的梔子花,溫度、濕度、酸堿度一樣都不能給差口氣,否則就又是黃葉又是謝苞給你看。”老樊招呼好客人落座,推薦了簡單幾個特色菜,又踱步到我身邊來嘮叨。

“最近怎麽好起園藝了?”老樊現在的生活極端簡單,聽他比方,就知道他開發了什麽新菜式,還是生活上有什麽新動向。一旦和他五大三粗的形象聯係起來總能形成巨大反差,還怪好玩的。

“還不是為了心靜、心安。”他拍拍胸口,“你還沒到歲數,到時候你就懂了。”

“行吧。”我掏出五十塊,往旁邊老樊的夥計胸口袋子裏一塞,拍拍老樊肩,快步往外走。

“快馬加鞭啊。”老樊送我出門,在身後點起一支煙,大聲戲謔著鼓勵我。

我沒想到,拖他吉言,五個小時之後,我就戴著頭盔,穿著緊身衣,把兩輛山地自行車從我的豐田行李架上扛了下來,我約了顧世來騎車運動。

我身邊的顧世雖然才睡了幾個小時,臉色卻一點不見菜色,一絲黑發順著微風拂過她的臉。我安頓好自行車,繞過吉普,一下把正在環顧四周的她摟在懷裏,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的氣息和這晨間山上的空氣一樣清新芬芳。

沒時間約會,但是顧世為了保持旺盛的精力,雷打不動要在晨間運動。我昨晚吃完牛河,壯了牛膽,回去就和她提議:“你這天天健身房跑步,蹬著一堵白牆夠無聊。不如明天花個十五分鍾,我帶你去個適合越野騎車的地方,運動量還大些,更有效率。”

我並沒抱太大希望,但多少還是投其所好突出了路程之短和意義所在,讓珍惜時間的她一口答應。我喜滋滋中了彩票般,趕緊把車庫裏的裝備拿了出來,連夜準備好。早上一睜開眼,就直奔她的公寓小區。

有個警察做女朋友,是另一種奇怪的體驗。我有時候,會有一瞬間的恍惚,覺得自己不是在約會,而是和個比較苗條秀氣的兄弟在競賽,比如現在。

真不知道顧世哪裏來的體力,才一個下坡的功夫,她就兩腿飛蹬,一騎絕塵,把我甩開了至少五六百米的距離。

我一想,這樣下去,既掃了我的威風,又失去了約會的意義。必須迎頭趕上啊。真是苦了還沒吃早餐的我,往嘴裏扔了兩塊巧克力一路猛踩,一個陡坡,差點沒咬了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