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世&張弛

張弛問:“後來他是怎麽離開的?”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我聽到有人來車庫,後來才知道是巡邏的保安,他鬆開我就跑開了,走得是消防通道。等到保安趕到,他早就跑得沒人影了。”

“其他你有注意到什麽異常嗎,你還記得那天你停車的具體位置嗎?”

她慢慢點頭:“他跑開的時候有點一瘸一拐,好像哪裏受傷了。”

“保安是聽到你的呼救聲音跑來的,還是常規的巡邏?”我問。

女人臉上馬上浮現出一片紅暈:“應該是例行的檢查,物業對他們有考核要求,沒到一個整點,在規定的地方都需要簽字,證明他們有巡邏過。”

“也就是說,你當時是出於沒有條件或是其他原因,沒有大聲呼救?”

她搖搖頭,欲言又止,搖了搖嘴唇終於開口:“我不知道為什麽,整個過程除了一開始和最後有驚恐的感覺,其他時候,就像夢遊一樣,我的手腳好像不受我的控製,而且居然有……”

“感覺不像是在被強奸,自然而然忘了求救?”我脫口而出。

她遲疑了三四秒,艱難地點了點頭,眼框裏全是淚水:“是不是這樣,他就可以沒事了?”

“當然不是,隻要被害人不是出於主觀意願,在非自願的情況下和嫌疑人發生關係,就算是強奸。”我故意用非特定人稱來避免她更加窘迫,因為激動,她薄薄的皮膚之下,粉紅的毛細血管如錯綜複雜的迷宮地圖版清晰可見。

“現在,請你記住,我們是一個團隊,隻有靠你多回憶一些細節,幫助我們捕捉痕跡,揪住一些新的線索也,才能讓我們來更好地幫你盡快逮住他。”我提醒道。她鄭重其事地點頭,雙眼失神地陷入了回憶之中。

張弛

我站在遠離車位的立柱旁,時不時瞅她幾眼,心不在焉地梳理著剛才被害人提供的情況,心裏惦念著畫像的辨認結果。我控製不住地頻繁看著手機,期待著陳庭他們能夠給我帶來預期中最好的消息。

現場的條件很糟,如果說有什麽痕跡可以作為線索,那麽幹擾痕跡或是被破壞的痕跡的數量遠遠超過了線索。這天剛下過雨,地上滿是濕漉漉的輪胎印記、大小不一的紛亂腳印,加上被害人沒有保留任何的生物痕跡,也沒有在二十四小時內驗傷,取證工作真是難上加難。但顧世卻似乎無視了一切不利因素。

她不知道在哪裏找到了受害人提到的“口香糖”,那是嫌疑人嚼過的,她在它周邊檢測了很久。後來,甚至包括受害人的車輛,她都用各種我見都沒見過的儀器、檢測物在車尾車身上做足了功課。

她的忙碌讓我的空閑更加顯得“無所事事”,但我並不相信——盡管我希望——她真的能夠有什麽實質性的收獲。

我們回到車上之後,很長的一段路程裏,她都沉默不語,我默默等待她說些什麽。如果說時間教會我什麽,那最大的教訓就是忍耐住性子,學會等待,等待一切:一個合適的契機、一段充足的療愈,一個理性的戀人。

在臨近局大院的那個紅燈路口,她終於開口了,但不消說,她的話總是冷不丁讓我大吃一驚。

“我先說結論吧,”顧世擺出一副“我不信你不驚訝”的表情:“我懷疑,這次的作案人,就是十多年前我那個案子的同案犯。”

我故作鎮定,看著前方的紅燈,瞅瞅後麵沒有車,從直行道緩緩變到了轉彎車道:“說說看。”

“首先,作案動機類似。都是帶報複性的隨機作案,凶手和被害人在現實生活中有交集,但是之前不認識,頂多算是麵熟。”顧世知道光這一點不足以打動我,一鼓作氣說下去,“而且,作案手法相似,用有輕度麻醉效果的噴霧塗抹在手帕上讓被害人吸入,喪失基本的判斷力和行動力。”

我沒有看她,但能感受到她胸脯的起伏不定,盡管她的語調保持了非常克製的平穩。我把車拐到了一個僻靜的小巷,靠邊停下。現在這個時刻,不管是她還是我,都需要一段沒有幹擾因素的獨處時間。

“從現場物證來看,我采集到嫌疑人的部分腳印,提取了鞋子的底紋,同時結合受害人的身高,和她提供的情況,能估算出嫌疑人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左右,微胖體型。”

“如果說之前的案子發生在半年前,那我可以說同案犯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是,十年,很多東西都有變化了,甚至可以說是完全變成了另一個樣子。”我嚐試著打破她的幻想。

“你可以這麽說,但是我的感覺告訴我,不是你說的這樣。”她下嘴唇微微撅起,每次她堅持自己觀點的時候,都是這幅倔強的模樣。

“所以,這當中的邏輯關係是?”我提醒她理性分析。

“我在他們公司食堂的時候,直覺告訴我,嫌疑人就在那。”顧世無視我的問題,繼續說道。

我想說“你的感覺都是莫名其妙的揣測”,但是她的表情很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我等她說下去,但她卻似乎沒有什麽要補充的。“重視看到的而不是揣測到的東西”,這是她以前在工作中一直和我強調的,我不敢相信她現在完全把她拋之腦後。

隻要看著顧世嚴肅的表情、遊離的表情,我就能夠辨認出,與其說她在分析勘查現場,還不如說她已經掉入了記憶的深淵裏。

我不由自主伸手去攬住她的肩:“如果你想要聊聊,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身邊的。”

顧世看看我,我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真誠的凝視。

她猶豫了一下,終於慢慢輕靠到我的懷裏,指著窗外:“你看。”

我留意到一輪半月在藍色的天空中尤其醒目:“今天的月亮好清晰。”

懷裏的她身體動了下,好像剛剛放鬆警惕的刺蝟再次把身體縮成一團。雖然我的手就貼著她腰間的皮膚,卻感覺我們之間的距離有十萬百千裏。

我這才突然回想起我們最初開始交往時,有過同樣的對話。當時,她回複我的短信是:“是啊,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現在我們天天在一起,卻因為心頭壓著太多事,再也找不回原來的感覺了。

顧世像是聽到了我在心裏說的話,離開我的胸口,扭轉頭:“我們回去吧。”

我歎了口氣,以前,我總以為看向哪裏,船就能開向哪裏。很後來,我明白自己天真了,誰知道這一路上多事情,往往不如所願,坦然接受,比勉強爭取,有時會有更多的說話間,車已經拐進了大院,我在熄火下車前,側過身,對她說:“我知道你說的這些都是自己確信不疑的,我能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但是,隻憑這些牽強的證據,沒有前因後果的推測,不僅沒有其他人會相信你,而且也沒有辦法從程序上來鎖定嫌犯。”

她像是早有心理準備:“我知道,如果有了新情況,會和你說的。”

“你還有采集到其他物證?”一般,我對她的專業知識了解甚少,但是她做哪些檢測的主要目的是什麽,我還是大致有數的。可是,這一回,我詫異自己居然沒有發現有遺漏什麽環節。

顧世揚了揚眉毛,從我身邊大步走過,她雙手提著的工具包和物證箱讓她的腳步不那麽輕盈,但是身體看上去很是平衡。

樊勇正端著餐盤,從側門走進來,他每次親自來給送餐,必是大夥忙得四腳朝天的時候,他卻很是享受為我們服務,雖然他嘴上從來不說想我們,但隻要見到我們的時候,少有的微笑都讓他像變了一個人。

他看到我就喜笑顏開,示意我接過他另一隻手裏的一次性餐具:“你們可算回來了,陳庭等你們快等瘋了。”

“他有什麽好事?”我笑笑,不以為然。猜想他估計是手頭的事情忙完了,閑得發慌而已。幹我們這行的到後來都這個德行,寧可被折騰,也好過坐辦公室。

“據說是畫像有結果了。”樊勇知道我喜歡簡單直接。

我心裏一動,電梯一開門,馬上小跑進陳庭的辦公室。他見我就起身,滿臉興奮:“正說著,人就到了。”

“幹嘛不電話裏說?”

“當麵才說得清楚,”陳庭故意慢條斯理,“也表示我很重視!”

顧世聽他這麽提起話題,回房間放了東西,端著水杯也馬上拐了進來:“人找到了?”她自然指得是李慶。

“哎,怎麽能說‘人’找到了,你別嚇唬我。”陳庭說,“我幾乎把這家機構給問得底朝天了,一個銷售根據其中第五章畫像,認出了李慶的樣子。”

“所以,發起親子鑒定的人就是李慶本人?”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