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世&許匯生

小袁瞠目結舌地看著我們,像是在聽一個故事。

“我們來,就是為了調查他的死因。”我看他麵色凝重起來,“這件事情當然和你來看沒有關係,但是,如果你沒有如實說出你看到的情況,沒有理由的情況下有所隱瞞,那就說不定了。”

小袁表示理解地點點頭。“那天,我發現老板辦公室有人的時候,他一定是以為公司沒人了。”

“你沒有看到那人進來?”

“我的工位距離老板的辦公室還有兩個走廊,不過,從電梯到他那裏,必然是經過我旁邊隔了一個走廊的過道,按理說,我應該能看到。但當時正在趕一個項目,太投入了,並沒有留意有什麽人進他的房間。”

“那天是周幾,你還記得嗎?”

“我當時第二天要在周會上匯報,而且,那天淩晨有足球的季賽決賽,我能聽到裏麵電視機的聲音。所以那天應該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周四。”

“後來他們走的時候你看清了?”

小袁猶豫著,像是在思考應該點頭還是搖頭:“我無意中抬頭看到裏麵人影糾纏在一起的影子……收工了,我都不敢離開工位,怕感應燈亮起來他們發現我在,工作估計就保不住了。”

“所以,你就留在原位趴在桌子上休息?”我看著尹仲藝留給我的筆記,問道。

“是的,直到那個人離開。”

我從包裏取出事先準備好的人物正麵彩照,其中包括了所有和李慶關係比較緊密的人,請他一張張辨認。

他逐一搖頭,隻有看到最後一張的時候,有點遲疑:“這似乎不像是個女的?”

“這是男人。”我湊過去看了眼,是李慶的生活助理。

小袁搖了搖頭:“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

“所以,那天其實你還是看清楚她了?”

“因為工作區域的燈帶都關了,隻有公共電梯區的燈才會亮,而且那人走得很急、很快,我也隻是看了個大概。”

“有大概就足夠了。”張弛說著就從包裏取出畫架,鋪開畫紙。在我們來之前,尹仲藝已經調取一切辦法搜查,但是,不知是事先知道監控時間範圍限定在十一點之前也好,還是事後請人擦除了記錄,那一早的曖昧人像無處可尋。

“你們是要做什麽?”小袁很是好奇。

“這叫嫌疑人模擬畫像。”我向他介紹道,“隻要你抓住一些麵部特征描述給我們張警官聽,他可以把你看到的人的樣子給畫出來。”

小袁大為驚訝:“以前隻聽說過神筆馬良,想要什麽,就畫出什麽。沒想到現在做警察還需要這手藝,這也太神奇了吧?”

聽他的描述,我也能猜到一二,那天小袁之所以沒有“看清”,並不是真的沒有看清,而是恐懼壓抑著他的記憶,加之光陰對人臉的影響,讓他對自己的觀察力不夠自信。

而這兩點,在張弛這裏來說,都不是問題。在長期的實踐中,我親眼所見他能夠靠著循序漸進的提問來安撫目擊最慘烈現場目擊人的情緒,也見證了他一次次完成最不可能的畫像。現在,好像在模擬畫像的記憶通關之旅中,沒有什麽能夠阻攔他一往無前的腳步了。

果然,張弛笑著擺出作畫的姿勢:“信不信,我們都得來試試。”

許匯生

女人纖細的雙手握著一隻大象灰色的手提包,擋在胸前。她身後已經沒有退路,隻是一輛車門被她自己擋死的SUV,但她還是柳眉聳立,怒目圓睜向我說:“你敢再走近一步試試?”

“你以為我不敢?”我陰沉著臉,雙手撐在她的身體兩側,絲毫不顧忌冰涼的車門。淩晨一點多,除了幾輛長期被拋棄在這裏的“僵屍車”,碩大的車庫裏再沒有第三個生物,夜班的保安咕嚕聲也早已震天響了。我把自己裝扮得更加冷酷無情,更加用力地一把撐開她的雙臂,分別按在車門上,想要俯下身去,親吻她。

“能不能問你個問題?”她突然聲音溫順下來,像是已然屈服。

我剛想強吻下去,她發梢的淡雅茶香讓我迷醉,但我還是克製著又慢慢離開了她的臉,盯視著她的眼睛,確認她是不是以退為進。

看我默認不語,她略帶哭腔地說:“我根本不認識你,我今年三十九了,孩子都十二歲了,我看你比我小至少十歲。”

“嫌我幼稚嗎?”

“你可以好好找個小女朋友,幹嘛要這樣?”她的眼眶紅了,大概是從我眼裏看到了不會輕言放棄。

“哼……”我鼻子裏不由自主發出不屑的聲音。都什麽時候了,難道要我親口告訴你,是因為你精致優雅,在人群中鶴立雞群、氣質脫俗嗎?

我盯視著她,她顯然對我完全沒有印象。而我,卻記得她。

在入職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她。我們不是同一家公司的員工,卻在同一座寫字樓上班。那天,我到得很早,特意在車裏整理了頭發,反複擦拭了皮鞋,才不緊不慢地朝電梯走去。

她姍姍來遲,淡香襲人,也是這股幽雅的綠茶味,就站在我的左側。那是夏天,我們幾個等電梯的男人和她裙擺上的蝴蝶沒什麽兩樣,箱門一開,簇擁著她進了門,幾乎是前呼後擁。但她,卻隻朝其中最高大帥氣的那個點頭微笑,對其他人視而不見。

我當然不會告訴她,原來自己每天早上都在同一個時間點、同一個電梯門前,等待的隻是她,永遠優雅,看上去不食人間煙火的她。她依然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一次,除了那兩次……

盡管每天早上看到她,都能讓我心情愉快一整天。但是短暫的兩分鍾之後,我就開始想念她。我知道自己對她毫不了解,但是,這種癡迷連我自己都難以解釋,也羞於啟齒。後來,在翻看電腦裏的老照片之後,我猛地驚醒,這種羞恥感不是其他,隻是因為她長得特別像我的繼母。其實一開始,我的潛意識裏已經有所察覺,但是直到後來,看到十年前繼母的照片,我眼前突然跳出來她的身影,我才想明白,我還是難以擺脫她在我心裏的位置。

一次在餐廳,我又“邂逅”她,我站到她的身後,在她點完餐轉身的瞬間,我鼓足勇氣微笑著小聲問她:“可以和你一起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