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弛 2

“我飯店來來往往多少吃客,天南海北我見識過不少人,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我還從來沒看走眼過。我能看出這兄弟酒量不錯,不是吹牛的主,那天雖然喝多了,但是說的話句句是真。”

“或者說,是你希望它是真的?”我一句話噎住了樊勇,“人在極端渴求一樣事情的時候,哪怕現實中它不是這樣的,也會通過自己的大腦來虛構幻想,把它當做是真的。”

他眼神一點點黯淡下來:“你要這麽講,我無話可說。”

“好,就算他說得是真實可信的,那麽,他的表達能力如何,眼睛看到的和嘴巴裏說出來的,是多了一分,還是差了一毫,我從單純的錄音裏是沒有辦法判斷的。”

“我已經盡可能把問題穿插著盡可能自然地提出來,而且都是非常細化的了,你聽聽看就知道了。”

“還有,我不是沒有辦法直接作他現在的模擬畫像,但是,在不確定十年前他長相的前提下,我還是提議按照他當時的長相來畫。這樣不僅準確率會明顯更高,而且找到更多目擊人的可能性也會更大。”

“行,都按你說的做。”

“如果能多幾個目擊人,相互印證描述,或者反證就可以幫我來做更好的篩選了,”我看樊勇露出無能為力的表情,隻好反過來安慰他,“不過,現在也是可以盡力試一試的。”

“那就趕快畫吧。”

“現在?”他瞬間不像是我平時認識的那個樊勇,往日他可是最竭力勸我們不要拚命工作,要細水長流的主,當然我完全能夠理解他的迫切,但問題在於,“真的畫出來了,你又打算怎麽辦?”

“我還不知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吧。”他像尊銅雕一樣,矗立在我電腦旁,督促著我做畫前筆記。

換做以前,我可能會把房間裏的人都找借口支走,因為旁人的目光讓我有一種壓迫感,在我自己都還沒有對畫像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不希望有人把耗時耗力的失敗過程淨收眼底。

但現在,經過了長時間公共場所的現場作畫,我已經克服了這個心理難關。而且,旁人在側觀摩我作畫甚至可以更大程度地激發出我潛藏於心底的必勝決心,因為每一畫筆的果斷,就連我作畫的速度相較平日也大大提高。

原本我對樊勇帶來的錄音並不抱太大期待,然而越往下聽,我越有信心了。

“你重點聽我標記出來的部分,這是直接相關的內容。”樊勇又等不及了,指著屏幕上進度條上的紅點說。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隱藏本領?”我詫異於他何時掌握了這個技能,更何況在他馬不停蹄往回趕的路上,怎麽會有這時間?

“不瞞你說,我是請了外援的。”樊勇撓撓頭,居然麵露羞澀。

“可靠不?”我警覺地朝他看。

“我們自己人。”樊勇指指樓上,“就是指揮部的小尹,昨晚上她給我送點心,我就正好請她幫忙了。”

“哦?”我揚了揚眉毛,“我們怎麽都沒收到,就隻給你送了?”

樊勇有點尷尬地“嘿嘿”幹笑:“我哪知道呢?”

“我都聽說了,你還給我裝傻?”我衝他胸口抵了一拳。

“小尹這丫頭對我來說太……太好了,這一言難盡,咱先不說這個,”樊勇指指電腦屏幕,“讓她弄這個至少算是找對人了。”

“對,這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則對你來說也有未知的風險。”

“聽下來,怎麽樣?”

“我再仔細聽聽。”聽我這麽一說,樊勇立刻一聲不吭地退到旁邊的座位。其實,我一邊聽一邊不住讚歎,當初顧師傅選中樊勇作眼線,眼光實在太精準了。

他為人踏實、做事機靈、學習新事物悟性極強,可能唯一的缺點就是對於重大事情的執行太過周全,以至於必須要想出A、B、C、D幾套方案,而且必須親力親為,他才能放手去做。不過,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也克服了自身的這個短板,當機立斷地尋找外援,摸著石頭過河,當然是目前看來最理想的方案了。

聽著聽著,我攤開畫紙,心裏基本有數了,這部分錄音的內容對畫像來說,綽綽有餘,但我沒有任何表示,隻是削起鉛筆,不敢讓一直在旁邊觀察我的他抱太大希望。

看我行雲流水在畫上或點或線鋪陳開來,樊勇的眼裏放出異樣的神采,確切地說是,向往中帶著激動,興奮裏又透出悲傷,痛苦混合著期待。

待到我用橡皮擦去最後一抹多餘的陰影,定稿的時候,樊勇不知何時站到我的身邊,不用看他,我都能感受到他情感的濃烈程度。我不需要看他的表情來確認畫像的成功與否,因為我們誰也沒有看到過凶手,但我還是不敢直視他因為極端表情幾近扭曲的臉。

我擔心他的血壓,背過畫放在桌上,起身要去開門:“走,抽支煙去。”

他一個大跨步過來,把畫攬在胸前,細細端詳起來:“怎麽就這樣倒扣呢,太不小心了。”

我覺得有點好笑,隻能忍住:“這是鉛筆素描,除非你用力去磨蹭它,不會暈染開來的。”

“所以說,這畫還是放在珍惜他的人這裏比較好。”他少有的露出情緒化的一麵,四下在會議室倒騰起來,終於找到一個碩大的牛皮信封,把畫像平鋪著小心翼翼塞了進去,抱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