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匯生

許匯生

我到底想要一個什麽結論?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或許我根本不需要結論,因為心裏早就有了答案。我一直認為,當你懷疑一件事的時候,就不要去求證,因為你擔心的事情往往是真的。

可是,我忍不住,似乎隻有親眼看到自己的世界被瓦解得支離破碎,才能刺激到我對這個世界的麻木神經。真實的我早就隨著我心愛的女孩含恨墜樓粉碎,隨著母親不辭而別的拋棄幻滅。曾經,我牢牢地依附於我的重組家庭,寄托於我唯一的兄弟徐豐,可是,這麽多年,我視為珍物的家,隻不過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海市蜃樓而已。難怪,偶爾提及到母親時,繼母會麵露一晃而過的懼色,而父親,總是沉默不語。當時,我還以為一切隻是我的錯覺和多慮,而現在,這些都說得通了。

我恨自己沒有早些發現這個對我而言天大的秘密。我也恨而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多得挖掘還未被發現的秘密。

我不排除有人可以跨越年齡和性別相愛,但是根據我有限的觀察,隻要我父親有哪怕一些自知之明,沒有那些腰纏萬貫卻肥頭大耳人之有的“迷之自信”,就會和我一樣有這個疑問。比如,比我父親小十九歲的繼母到底是為什麽會和我父親在一起?

那天,徐豐大力砸開門,兜兜轉轉卻發覺冰箱裏、櫥櫃裏沒有一點能吃的東西,隻能手忙腳亂幫我煮了一碗麵。我機械地吞著,他少有的手足無措地看著我:“是不是麵條沒熟?”

“能吃飽。”我敷衍著,當作對他的鼓勵。

徐豐聽了果然臉都舒展開來,放鬆地靠在了椅背上:“你說你,上一輩人的情情愛愛的,你操什麽心?再說人都走了那麽多年了,你爹現在這副樣子了……”

哪怕我兄弟說的實話,我的麵碗還是重重扣在了桌上,徐豐見狀趕緊起身收拾,扯開話題:“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麽發現?”

“目前還沒有。但是,你之前和我提過的那個神眼警察,他師傅怎麽突然走了?”

徐豐沉默了一秒,背對著我在洗碗,頭都沒回,幹笑兩聲:“嘿嘿,什麽‘神眼’,還腎炎呢?”

我雖然不愛交際,但是徐豐的朋友就是我的座上客,我的客廳裏常常會上演“監獄風雲”,有的人說著說著就打起來了。他的兄弟大多數都是獄友,都是性情中人,一時衝動走了歪路。我雖然不參與聊天,但因為時刻關心著徐豐的動向,我總是豎起耳朵聽他們聊些什麽。“神眼”警察是他們的公敵,按他們的話說,有幾個兄弟本來根本不會那麽倒黴,做的事情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都是被他給“弄進去”的。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就你和幾個‘裏頭’出來的弟兄一直在討論的,沒看到過凶手,可以畫出他長什麽樣子的。”

“那個啊,怎麽了?”

“他師傅死了,你不知道?”

“哦,怎麽死的?”

“你轉過來,看著我的眼睛。”我從他的聲音裏已經察覺到了那一絲漂浮不定的心虛。

“幹嘛,我可是直男。”

他一再打岔,我更加認定了他一定和這件事有所關聯,眼下,我需要知道他到底參與了多少,有沒有留下什麽後患。

我撐起虛弱的身體,頹廢的狀態因為突然緊繃也恢複了一些。我繞到客廳的吧台口,直視著他的臉。徐豐不肯抬頭。

完了,我那一刻太能體會他母親的心情了。就是那種恨透你明明不壞不傻、怎麽淨幹那種損人不利己的壞事蠢事!

我突然想起了什麽,呆在那裏,徐豐緩緩抬起頭,我知道我的臉一定看上去像是瀕臨死亡的人,因為他把洗了一半的碗仍在池子裏,手上全是洗潔精的泡沫,就快步跑過來,跪在我麵前,用他那兩隻鐵鉗似的大手牢牢夾住我,不讓我倒在地上,還用力晃著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是你問我要的做‘爆竹’的配方,也是我給你專門找了文獻,整理出來的資料。後來人家的警車就給炸了。”

“你也說了是網上查的資料,你能拿到,別人就拿不到?”

“我看了新聞上的現場照片,這種效果,隻能是後來我和你說的那種配方才能達到的效果。”

“那種配方,還是獨門絕技來著?”

“我是用了黑客技術,潛入了化學研究院的內部數據庫,才拿到的配比和原料數據。”

“我記得你說過,你每次的上網痕跡,都是沒有辦法被跟蹤或者倒查的。”

我苦笑:“這算是安慰?如果這是真的,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減少我的內疚感嗎?”

徐豐連連擺手:“誰說這就是我們幹的,你當時不是都說了材料很難弄到的嗎?我們還真沒這本事。”

我忍不住嘲諷:“你沒這本事,你有本事的弟兄們可不少。”

“再說了,死的是那小警察的師傅,又不是我們的眼中釘。怎麽就一口咬定是我們幹的了?”

我看著他誠懇的臉,聽他描述一條生命這麽輕描淡寫,越發覺得他是個陌生人,隻有無力地搖頭:“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徐豐了。什麽時候,你對我都不說真話了?”

我有點哽咽,徐豐沒有言語,我能察覺到他在偷偷看我的表情。

我把電腦裏母親的信給他看,第二次在他麵前掉下眼淚:“你看看,在這世界上,我真的沒有一個人可以信任了,就沒有一個人願意告訴我真相嗎?”

他的眼眶也紅了:“我雖然弟兄認識不少,但隻有你,才是我真正的兄弟。有些事情,我不說,是為了你好,沒別的意思。你放心,有什麽罪,我自己會抗。”

這等於是認了這茬了,我猛地把一個IPAD朝他扔過去:“抗,你怎麽抗,你有幾個十年可以抗?人這一輩子,就這麽短短幾十年,你在裏頭還沒呆膩嗎?”

他咬住嘴唇,根本沒有躲閃,頭上馬上起了一個包。

我深深歎了一口氣,轉身去冰箱裏取了冰袋給他敷上,心裏哀歎生活怎麽處處給我設置難關。

他說:“是我對不住你,但是,如果你知道這個小警察的師傅是誰,在做什麽,你大概不會責怪我煽動弟兄去幹這一票的。”

我瞪大眼睛,仔細揣摩著他所說的“煽動”的含義。我已經顧不得正常世界的評判標準了,滿腦子高速運轉的是如何讓他脫身,讓他能夠在外麵自由自在地生活,更重要的是,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我還是有這麽一個親人的。

當我冷靜下來仔細地權衡著、分析著一切的時候,我知道從那一刻起,我已經不是一個正常人了,冷漠、殘酷、癲狂這些我曾經唾棄的特質都寫上了我的辭典,成為從此擺脫不了的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