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世2

“其實我們今天來找你,也不完全是常規走訪。”張弛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一邊看著她的反應。

她雙手交叉靠在沙發上,略帶惱怒地微笑著:“知無不言。”

“如果你能解釋你上個月為什麽去新華醫院看病,或許我們也不用跑這麽一趟了。”張弛緊接著直截了當問道。

她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被抽幹了,笑容徹底被凍在臉上,比慘笑還要讓人不適。

“既然你們都知道了,還有必要來讓我難堪嗎?”她微微低下頭。

“我們向你保證,不會告訴你男朋友的。”我壓低聲音,“我也是女的,很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你能不能也告訴我,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你一再忍氣吞聲?”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她冷靜了下來,再次抬起頭來,身上的謙遜突然被咄咄逼人的氣勢替代了,“正常人就不會踩空樓梯嗎?去醫院看病難道也必須向你們匯報?”

張弛想要開口追問,被我用眼神製止。他想說的是,她醫療記錄的副本就在我們手上。

張弛頓了頓:“那你不妨告訴我們,周三你到底在哪裏?”

“我在正海體育場看芒果音樂節的演出。”

“哦?”我表示疑問,“這個音樂節好像知名度不是很高?”

“如果你們要看證據,我留著票根。”她打開手機就要給我們看截圖。

張弛一伸手:“不必了。這種演唱會的票價都不便宜,你有這個消費能力,我們自然知道。留票根做個紀念,也很正常。那麽,當天的演出是不是值回票價呢?”

她對於他突然改變話題方向遲疑了下,表情變得有些迷惑,長長的睫毛撲閃著:“我最喜歡的海豚樂隊發揮得很好,而且很考慮大家的感受,返場給大家多唱了兩首他們的代表作,現場的音效到底是不一樣的,我還是覺得沒有白跑一趟。”

他們還在聊著樂隊的新歌,我悶頭查看手機,等陳庭還想發問,我率先站起來,向她謝過告辭:“如果有額外的問題,我會再和您電話或者拜訪溝通的。”

剛走進停車場,看四下沒人,陳庭忍不住就問了:“你這麽急著回去幹什麽,我們不是準備了一堆問題,這才問了個皮毛。”

張弛攬過他的肩:“上車再說吧。”

張弛坐上駕駛位,邊發動車邊問:“所以,你已經排除她的嫌疑了?”

我趕緊製止他:“別著急回去,我等會還要單獨再找她聊兩句。”

陳庭滿腹狐疑地看向我:“這麽說,你也覺得她身上疑點不少。可不是嘛,她的醫療記錄可是鐵板釘釘的,受傷時間段,她就是在死者家裏工作。”

“沒錯,她的確有作案動機,但是不夠強烈到殺人的地步。我現在唯一不清楚的就是,她和男朋友正好有一周沒有見麵,她一直推說自己換工作忙得很。但事實是,她的社會關係相當簡單,身體也相當健康,如果不是意外踩空,那很有可能是在和死者的搏鬥中從樓梯上摔了下去,扭到了腳腕。但她到底想要隱瞞什麽呢,或者說,在保護誰呢?”

“既然這個一點你沒有搞清楚,她剛才說的話又漏洞百出,你剛才的態度還像是要幫她說話?”陳庭無奈地轉向我苦笑。

“我是幫證據說話,我知道你做了大量工作。我也知道她在不在場證據這件事上做了手腳。”

“你看出來了?”

“首先,一般人看演出,如果不是特別有紀念意義的,或是有做手賬習慣的,不太會特意留著票根,這顯然是她有備而來。而且,當天,這支樂隊的演出反響並不好,音響係統在他們第二首歌時出了多次故障,觀眾都喝了倒彩。他們也沒有返場,因為這種音樂節都是有多支樂隊演出的,表演曲目都是事先經過組委會審核的,不是想要返場就能返場的,當天的所有報道裏也都沒有提到這個環節。甚至,我可以推測,隻是她的某個朋友去了這個演唱會,留在了包裏,她恰巧聽說了,就特意要過了票據。”

“所以她對這些細節都沒有做足功課。那你是怎麽對她的話起了懷疑?”

“她說到演唱會的時候,眼睛眨了足足有九次,而且,她的瞳孔明顯放大,這些微表情都是她無法預計也無法控製的,但恰恰透露了她沒有說實話的真相。”

“說到現在,有動機,又在場,不是更應該加大對她的懷疑嗎?”

“這麽說,一般情況下,的確不錯,但你有沒有注意到她剛才吃飯時的細節?”

“她是個高級廚師,對於商務套餐的水準其實是不認可的,同時,有心事,胃口也不好。”張弛說,“而且,她是個左撇子。不過,就憑這幾點,至少我是沒有排除她的嫌疑,你可能有自己的新發現?”

“你們說我的工作是什麽?”

“痕跡勘查,尤其是隱蔽痕跡勘查。”

“其實,大體上說就是除了和屍體之外的所有痕跡:足跡、字跡、纖維、毒物、掌紋甚至聲紋。但原理是相通的,關鍵點在於從全局的角度來考慮物證的采集和現場重建,來還原作案現場。”

張弛明白了我要說的意思,他從後視鏡裏看了我一眼:“也就是說,不僅要看到這些獨立的物證,更要考慮它們之間的聯係。”

“沒錯,不僅僅是邏輯上的聯係,也是物理上的聯係。”我解釋道,“重要的不是看到證據,而是理順關係。很多時候,隻要理清了來龍去脈,不是線索的物證也可以成為證據。”

陳庭探頭揚起眉毛:“你倒是給我們說道說道。”

“你說,中式烹飪,專業人士和業餘選手的區別在哪裏?”我看他好學的勁頭上來了,索性把我的邏輯軌跡一一讓他自己思考。

“食材的選擇,菜式的搭配?”陳庭嚐試著列舉。

“你說的沒錯,但從基本功開始,其實就有講究,第一步除了食材新鮮程度的辨別、品種的選擇和保存之外,最能區別兩者的其實就是刀功。我們剛才見的人不是一般的廚師,是廚師長,一般來說,她已經可以有助手配合,自己不用動手。但是,她之前可是在死者家裏做私人廚師,凡事都需要親力親為。”

“所以?”陳庭還沒猜到我要接下去說些什麽。

“高級廚師,一般都有自己專用的廚具。尤其她又是左撇子,這樣,對於廚具的要求更高。”

“可是,在死者家裏我們並沒有見到她的專用廚具,但是死者肋部的非致命傷的確是符合匕首刀刃的切口。”陳庭大惑不解,“那就是她隱藏了作案工具。”

我隻有搖頭:“你完全誤會了我的意思。你們還記得死者身上的傷口切麵形態是怎麽樣的嗎?”

張弛正要回憶,眼裏的光一閃即逝:“你是說,她的左手用刀根本沒有辦法形成死者身上的傷口?那等於又排除除了一個嫌疑人。”

“不要著急,我覺得她身上還是有料的,隻是我們人多,嚇到她了,而且,因為她之前的經曆,她對男性其實有比較大的敵意,不過沒有表露出來而已。”

“行,那就請你全權代表,我們就在這等著,不著急。”

這話從平時做事雷厲風行的張弛嘴裏說出來,我又好氣又好笑,拉開車門就大步流星朝前走,回頭朝他們歎道:“看來,我不挖點幹貨回來,是交不了差了。”

兩人都幸災樂禍地笑了,樂得趁這功夫在車上打個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