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宇宙級
數偵支隊的辦公樓門口掛著兩塊牌子，一塊是“大數據偵查支隊”，一塊是“人工智能犯罪特別偵查局”。這是典型的中國特色機構設置——一套人馬，兩塊牌子。
“人工智能犯罪特別偵查局”，簡稱“AI特偵局”，又被業內戲稱為“神盾局”。看過《複仇者聯盟》的人都知道，“神盾局”是一個虛構的機構，用於拯救地球，打擊各種超人類的犯罪活動。“神盾局”裏有的是超級英雄，比如美國隊長、雷神、鋼鐵俠等。
和西方宣揚的不切實際的超級英雄不同的是，數偵支隊裏，隻有如同鋼鐵洪流的集體主義。
兩台警車飛速從大樓裏飛馳而出，就在袁響局長接到那個神秘的智能語音電話時，數偵支隊已經定位到了那台人工智能的網絡地址。
網絡地址一經查實，接下來要幹什麽那還用問？落地查人。
別看這電話是人工智能撥過來的，可是你要給這支隊裏的人說，是有一個具有獨立思想的人工智能自己設計策劃了這一場惡性犯罪，恐怕沒幾個人相信，起碼在現階段，人工智能還不可能完全脫離人類的設計。
也就是說，這一場周密的設計，隻能是犯罪嫌疑人把人工智能頂在前麵，玩的一場裝神弄鬼罷了。
人工智能的背後，也一定是一個長胳膊長腿的人在操縱！
袁響局長耐著性子聽了幾遍電話那頭的智能語音，聽了大概4、5遍，他清清嗓子，回了一句：“你是誰？”
電話那頭的智能語音說：“把腕表送到智能大廈。”
袁響局長看了看黃以民，黃以民打出一個OK的手勢，已經定位到了，袁響局長掛了電話，居然命令起我來了，管你是人是機器，馬上就神兵天降解決你！
袁響局長和刑警支隊長孔秀哲等人上了車，趕往智慧城，臨走前搖下車窗，向黃以民投以期許和信任的眼光，相信你的隊伍，很快能破案。
黃以民從應急指揮中心回來，連水都沒喝一口，就直奔實驗室，他看看表，兩隊人手駕車衝向了海港城城西的E街區，這個街區是當前海港城人員聚集最複雜、最混亂的街區，剛剛打給袁響局長的智能語音電話，雖然用了不少的掩護手段，可是數偵支隊的猛人都不是吃素的。
目標已經鎖定，就在E街區。
李大勳教授曾在黃以民、高智斌等人的課堂上說過：“一個人可以偽裝聲音和指紋，但是沒有辦法偽裝行為，這就是數據，利用數據能看穿一切。網絡上的任何訪問行為都會留下痕跡。”
大數據時代，哪怕是一隻鳥在天上飛過，也一定會留下相應的數據痕跡。
跑不了！
這一點，黃以民有絕對的信心，不管是誰在操縱這台人工智能向警方發出恐怖威脅，十分鍾後就能見分曉。
電話線索已經有人跟進，現在還要確定另外一件事的查證。
黃以民剛剛走近實驗室，就有下屬送來了報告。
“和馬鐵聯係交易的暗網人員找到了嗎？”
“暫時還沒有。”下屬答。
“那這份報告……”黃以民喃喃道，如果沒有鎖定關鍵人物，這份案件進展報告恐怕滿足不了袁局長提出的“快速破案”的要求。
他接過報告，掃了一眼，快步走向會議室，對下屬說：“召集各大隊開會。”
下屬問：“幾位外聘專家呢？”
“李大勳教授是首席顧問，讓他參加就好，其他就不用了。”
很快，會議室裏坐滿了各路人馬。
報告顯示得很清楚，雖然與馬鐵進行暗網交易的人還沒有鎖定，可是馬鐵竊取艾爾集團的這個數據包，已經確定是什麽東西了。
金在宇匯報道：“這個數據包，解開它的安全密鑰後，我們發現是一個海量的車輛數據。”
“車輛數據？”會議室裏有人發問，“是車輛的設計數據，還是購車數據？”
金在宇道：“都有。這份數據包裏，包含了近年來艾爾集團搜集的許多車輛設計數據。”
“這些數據是合法取得？”黃以民問。
金在宇道：“有的是。”
黃以民道：“也就是說，有的不是。”
“對，有的明顯是國外汽車巨頭尚在專利保護期的數據。”
黃以民道：“那購車數據呢？”
金在宇道：“購車數據就更有意思了，不光是購買了艾爾智能汽車的用戶，還包括各國、各品牌數億人購車的記錄，他這數據包裏都有。”
黃以民道：“這些數據的體量有多大。”
金在宇說了一個非常專業的數字，這個數字意味著高智斌的這個數據包，涵蓋了世界各個主要汽車製造國。
會場裏一陣安靜，黃以民問：“大家是不是都在想，高智斌和艾爾集團，研發智能汽車的，搞這些數據幹什麽？”
會場裏諸人均是點頭不語。
黃以民道：“這些數據如果有非法獲取的部分，那麽高智斌家大業大，為什麽要遊走在違法犯罪的邊界？他可不是頭腦發熱的人，他搜集這些數據，自然還有別的用途，而作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這樣高風險的投入，一定預期了高額的回報。”
黃以民頓了一頓：“找到高智斌的動機，是不是有助於找到犯罪嫌疑人的動機？”
黃以民向老師李大勳教授請教：“老師，您認為這些數據，高智斌是用來幹什麽？”
李大勳教授道：“高智斌和艾爾集團要搜集大數據，或許並不是因為有特殊的動機，本來人工智能和大數據，就是相伴而生的關係。”
李大勳教授是大數據領域的泰鬥，此刻他侃侃而談，直如一場深入淺出，言簡意賅的精彩授課。
“大數據的本質是海量的、多維度、多形式的數據。任何人工智能的研發，其實都需要一個‘學習’的過程。而現在人工智能之所以能取得突飛猛進的進展，正是因為這些年來大數據的長足發展。正是我們以往難以想象的海量數據和在某一領域的深度數據注入人工智能中，人工智能才得以不斷被訓練和強化。”
李大勳教授頓了一頓：“很多年前，‘埃爾法狗’（AlphaGo）打敗圍棋頂級高手李世石，其原理正是將大數據不斷注入人工智能，用不同的數據算法，不斷訓練人工智能的結果。當時有一個豪不誇張的說法，是說‘埃爾法狗’的數據儲備裏麵，注入了億萬級的圍棋計算方法，在有限的規則之下，人腦如何能和這樣高速進行數據運算的人工智能一較高下？”
別說當今人工智能大行其道的大數據時代了，即便是當年的“埃爾法狗”與李世石的圍棋大戰，也引發了巨大的討論：人工智能這樣發展下去，是不是真的會取代人腦？
金在宇歎道：“這些年大數據的發展，真的是讓人工智能越來越像人了，真的不敢想象，有一天如果某部人工智能掌握了全世界人類的‘行為特征數據’，它是不是可以取代人類？”
李大勳教授微笑道：“但是有一樣，是人工智能永遠無法和人腦相比的。”
“哦？是什麽？”
李大勳教授道：“悟性！”
“悟性？”
“對，‘悟性’！所謂‘悟性’，就是人的智慧和理解能力，會在某一個時刻，靈光一現，如石破天驚，如禪定開悟，如當頭棒喝，如天人合一，超出個人本身所掌握的全部知識，甚至超出個人本身所能實現的全部能力，這是人類智慧裏最玄妙的領域，任何大數據的分析和計算，都不可能出現這種‘靈光一現’的時刻。”
黃以民對老師投以敬佩的目光，李大勳教授不光是大數據與智能領域的專家，可是他對“人”的研究，更是融匯了中國傳統學問的至上理念。
說到人工智能和大數據的關係，李大勳教打了一個絕妙的比方：“如果我們把人工智能看成一個嗷嗷待哺擁有無限潛力的嬰兒，某一領域專業的海量的、深度的數據就是喂養這個天才的奶粉。你說說看，研發智能產業的高智斌，他能放過一切可以搜集數據的機會嗎？”
金在宇道：“可是，有些數據明顯是違法獲取啊。”
李大勳教授淡淡說道：“你看這智慧城，就是網絡虛擬世界的一個縮影，有公網，也有暗網，地上是無限光鮮，地下卻暗流湧動。馬鐵在暗網收人錢財，竊取數據包，不就正正說明，這些見得光和見不得光的數據，都是有市場的嗎？”
金在宇道：“照這麽說，高智斌的主業是研發智能汽車，他需要這些數據就不足為奇，那麽馬鐵要出手這些數據，又是誰最需要這些數據呢？”
李大勳教授道：“大數據領域我尚有一些見地，但推理案件，就不是我的專長了……”
黃以民沉吟半晌，問出了一個關鍵問題：“老師，高智斌的水平究竟如何？”
李大勳教授閉上眼睛，微微動容：“他是我目前最優秀的學生。”
這個評價太高了。
這個評價也太公允了，甚至當著黃以民等人的麵，這個評價也不會引起任何反感。
高智斌確實是“智慧城”的驕子。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李大勳教授接著道，“你想問的是，以高智斌的水平，到底有誰能攻擊他的艾爾汽車，對不對？”
“‘黑匣子’是被人從外部接管了智能中樞之後鎖上的，這就已經足以說明有人對高智斌的車動了手腳，也就是說有人攻擊了他的汽車。”黃以民頓了一頓，道，“艾爾汽車的智能設計可是高智斌的傑作，要鎖上它的‘黑匣子’，誰具備這樣的技術條件？這樣的推理，或許有助於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側寫刻畫。”
李大勳教授道：“艾爾汽車已經燒毀了，在‘黑匣子’破解開來之前，根本無法下結論……但是從專業領域的角度，我想提醒大家的是，有能力攻擊高智斌的艾爾汽車的人，多半也有可能覬覦他手上的‘大數據庫’。”
黃以民道：“老師，您指的是馬鐵竊取的數據包？”
“不。”李大勳教授搖頭，“我了解高智斌，艾爾汽車不過是他的一個‘玩具’，不是嗎？”
李大勳教授對黃以民微笑，難道你還沒有“靈光一閃、石破天驚、禪定開悟”？
黃以民長吸一口氣，他腦中如遭雷轟，道：“我也了解他……”
黃以民點了一根煙，道：“他對大數據的世界無比癡迷，他的思想不會僅僅停留在通過搜集一些汽車數據，去生產一台智能汽車！這樣的天才，決計不會止步於當前對人工智能的研發，換言之，他一定是追求更高的目標。”
他頓了一頓：“他會不斷推動人工智能，去替代人類！”
金在宇沉聲道：“那他自然需要掌握無限的大數據。”
黃以民道：“馬鐵竊取的這個數據包，會不會隻是高智斌地下數據庫的一個部分？”
李大勳教授道：“看看這些汽車數據，都是在智能汽車研發和銷售過程中采集，這些數據，有的對艾爾汽車有直接作用，有的沒有直接作用，沒有直接作用的數據，高智斌也一並握在了手裏，他建立大數據庫的目的，可不是為了生產一台智能汽車。大數據是‘奶粉’，人工智能是‘嬰兒’，就像過去人們用大數據算法訓練‘埃爾法狗’一樣，高智斌需要更多的‘奶粉’，去喂養和訓練更聰明的人工智能……”
黃以民隻覺自己額頭發汗，他拿起麵前的平板電腦，調取了艾爾集團的公司數據。他喃喃道：“偌大的艾爾集團，可不是隻有生產汽車這個品類，艾爾集團在生物醫學、能源電力、金融保險、重工製造，特別是通訊行業，都有深淺不一的控股或者投資，高智斌能搜集汽車業的數據，難道就不能順手也搜集到這些領域的數據？”
金在宇腦子嗡嗡的響，他想起蔣政之前的一句話：“大數據時代就是全民監控時代！”
金在宇道：“馬鐵的口供裏，能夠印證。馬鐵交代過，暗網那頭的買方，許諾了重金，隻要是高智斌數據庫的數據能搞到，都有酬勞。”
“注意，買方並沒有強調是需要‘汽車數據’，這說明買方並不是一家生產智能汽車並且和艾爾汽車有競爭關係的‘汽車企業’。他需要的是艾爾集團的所有數據！”金在宇站了起來，指著大屏幕上的數據包字節數，“馬鐵交代，他隻能接觸到高智斌數據庫的最外圍部分，也就是目前這些‘汽車數據’，而高智斌的大數據加載有極其專業的密鑰，馬鐵攻之不破，才順手帶走了‘汽車數據’，由於‘汽車數據’是劉強強總監管理，馬鐵和他爭執之下，失手殺了他。”
“馬鐵竊取的這個數據包，和他打不開的數據庫，體量差別有多大。”黃以民問。
金在宇道：“據馬鐵原話說：‘這是一片海，而打不開的，是一個宇宙。’”
在場諸人都吸了一口涼氣，馬鐵出手的汽車數據已經是一個海洋級的數據，那高智斌及艾爾集團這些年積攢的這個大數據庫，裏麵都有些什麽？高智斌到底要幹什麽？
黃以民緩緩道：“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我大概猜到高智斌案件的背後原因了。”
“你也具有大悟性啊，”李大勳教授緩緩道：“羚若無角，鹿若無茸，獵人也不會端起獵槍。”
“我懷疑，這是一場‘黑吃黑’。”金在宇道。
黃以民道：“現在具有行凶條件的犯罪嫌疑人刻畫又近了一步。在智慧城，乃至全中國，能吃下高智斌這個‘數據宇宙’的人，不多。這樣大的數據庫，需要尖端設備和維護能力的！”
李大勳教授道：“非但不多，簡直少極了。”
黃以民又道：“既能具有吃下個‘數據宇宙’條件，又能攻擊高智斌親手設計的艾爾汽車智能中樞的，就更少了。”
金在宇道：“這樣的人，和高智斌一樣，根本就是強盜，仗著智能產業，對一切數據資產都進行掠奪。”
“這人還極其自負，喜好刺激和挑戰，攻擊高智斌的艾爾汽車之後，又遠程鎖上了汽車的‘黑匣子’。”黃以民說道。
進行模糊匹配的條件已經基本確定，黃以民麵前的大數據偵查係統已經開始飛速的運作，很快就能匹配出結果。
李大勳教授點頭道：“過去有一家‘虎力股份’，專做大數據庫，他的老板叫趙虎，有這個實力，也有這個水平，又是個不講規矩的人。”
黃以民道：“老師有所不知，趙虎已經是過去式了。”
他看著係統裏匹配出來的結果，頓了一頓，道：“高智斌的死對頭，叫做‘歐陽宇’，是個大冒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