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溫柔鄉原是英雄塚

終南山峻拔秀麗,如錦屏畫繡、西南之峰,名曰翠華,自古便以奇峰異洞、清池古廟著稱。西漢元封二年,漢武帝曾於山口建太乙宮,故又稱太乙山。

唐天寶年間,終南山地震,峰頂聚水成湖,是為太乙池,太乙池下有岩洞臨絕壁,藏於大瀑布之後,終年絕寒,點水成冰,乃是全真道門囚禁門中罪人之所在,號曰:風窟!

風窟,夜半,一燈如豆……

柳含纓撥了撥蠟燭的燈芯,打了一個哆嗦,席地而坐,閉目調息。

“嘩啦——”

一陣水響傳來,洞口的柵欄門被人打開了鎖,董若嗔提著一個棗木的食盒,撐著雨傘走了進來。

“二師姐,這風窟待的可習慣麽?”

董若嗔甩了甩道袍上的水珠,一邊將食盒裏的菜擺在地下,一邊笑著說道。

“你來做什麽?”柳含纓沒有睜眼,一動不動的問道。

“當然是來關心你啊。”董若嗔笑著說道。

“笑話!你鼓動師兄弟們上法堂,聲討我的時候,怎麽不想著關心我呢!”柳含纓緩緩張開了眼睛,冷冷的說道。

“妙,妙,妙!二師姐就是二師姐,果然聰明。實話說了吧,小弟到此,實在是有事相求啊!”

董若嗔一拱手,滿麵誠懇的看向了柳含纓。

“哦?什麽事?”

董若嗔瞬間收起了滿臉的笑容,肅容說道:

“二師姐,你若不死,我心難安!”

柳含纓萬萬沒有想到董若嗔會說的如此直接,瞬間氣湧心頭,振衣而起,朗聲喝道:

“你憑什麽認為我會束手待斃,憑你那點微末的功夫,就想取我性命麽?”

董若嗔一咧嘴,笑著說道:

“蠟燭的燈芯裏被我混了東西,陰陽家的流涎醉,你應該曉得吧?”

“陰陽家?你跟這等邪門竟然有往來!” 柳含纓一提氣,隻覺得氣海之內疲軟鬱結,自幼苦練的內家氣功,竟然提不起半絲的氣力。

“二師姐,現在是什麽時代了?沒有永恒的仇家,隻有永恒的利益,邪門不邪門的算老幾,老江湖的一套了,現在大清都亡了,有什麽能大過生意呀!這叫契約精神,你不懂的!”董若嗔執拗而嚴肅的說道。

“契約?”

“陰陽家助我當上全真之主,我以魁爺的身份號令道門,圍殺白猿客棧!”

董若嗔一邊回答著柳含纓的話,一邊從袖口裏摸出了一隻朱筆,在牆壁上抬筆寫道:

“傷白猿者,死!三眼妖狐張九陵到此一遊!”

“你在幹什麽?”柳含纓瞪大了眼睛。

“師弟我功夫雖然不濟,書畫一道卻是一等一的高手,白日裏我見過張九陵的筆跡,模仿個七八分,應當還不是問題,師姐,你就安心去吧,我會剿滅白猿客棧,為你報仇的!”

董若嗔一聲獰笑,扔掉了手中的朱筆,從雨傘的傘柄中抽出了一段寒光閃閃的劍身,挺劍向柳含纓刺去。

柳含纓中了毒,騰挪疲軟,手腳無力,勉強支應了不到十招,就被董若嗔反手一劍,刺穿了左臂。董若嗔一招得手,欺身而上,一連在柳含纓的周身大穴上捅了四五個血窟窿,柳含纓失血過多,膝蓋一軟,癱倒在了地上,董若嗔闕準時機,手中長劍脫手而出,直奔倚在石壁上的柳含纓飛去。

“鏗——”

劍嘯龍吟,直指柳含纓的咽喉。

“嘩啦——”

一道黑影穿過大瀑布,電射而來,張手一抓,便將那劍刃握在了掌中,那劍身發出了一陣無力的風鳴,被那黑影大漢斷為兩截……

“是你!”董若嗔發出了一陣驚呼,轉身要逃,那黑影大漢張臂一抓,便扣住了董若嗔的後脖頸,作勢要扭。

“留他命!”又一道人影衝過瀑布,狼狽不堪的用沾了水的袖子掩住了口鼻,衝進了洞內,一揚手打翻桌上的燭台。

“張狐狸?”那黑影大漢疑聲驚道。

原來那打翻燭台的人,就是張九陵。

這時,癱在地上的柳含纓也看清了那黑影大漢的麵目,不敢置信的說道:

“你是……田橫?”

張九陵瞥了田橫一眼,冷聲說道:

“除了這個傻蛋,還有誰?”

田橫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扭過頭去不敢看柳含纓的眼睛。

張九陵拾起了地上的半截斷劍,慢慢的在董若嗔頸下劃開了一道口子,從懷裏摸出了一小瓶藥粉,蘸在拇指上,抹在了董若嗔的頸下,隨即冷冷的說道:

“解藥在哪?”

田橫聞言一愣,張口問道:

“什麽解藥?”

張九陵不耐煩的指著田橫說道:

“你也不想想,憑柳含纓的功夫,豈這個三腳貓能對付的,這石洞裏定然有消磨內氣的秘藥,燭台的嫌疑最大!不分青紅皂白就敢衝進來,你是不是傻?幸虧我追你追的快……”

田橫聞言,吃了一驚,試探性的一提氣,頓時覺察出了不對!

“糟了,已經吸進去了不少!”田橫自言自語的說道。

而此時,董若嗔也覺察出了不對……

“你給我抹了什麽?”

董若嗔低頭一看,頸部那道細細的刀口,流血的速度驟然加快,而自己的臉頰火燒一般的疼痛,心脈強勁而有力的咚咚亂跳。

張九陵一抿嘴,冷森森的說道:

“藥!活血的藥!出自天下第一藥師,白猿佛煙之手,我不給你解藥,你的血就止不住,你不是喜歡做買賣麽?解藥換解藥,怎麽樣?”

“送水服之!”

董若嗔的眼珠轉了一轉,一咬牙從頭頂的發髻裏撚出了一個紙包。此時,田橫的藥勁隱隱已經開始壓製不住,腳下開始晃動……

董若嗔扭身一躍,脫開了田橫的掌控。

“張大掌燈,你不會是想賴賬吧?”董若嗔冷聲喝道。

張九陵將紙包裏的藥倒進了石桌上的水碗,遞給了田橫,沉聲說道:

“惡戰將至,你先喝!”

董若嗔痛的齜牙咧嘴,歇斯底裏地喊道:

“我的解藥呢?”

張九陵一聲嗤笑,指著董若嗔的鼻子,笑著說道:

“一把辣椒麵而已,有個狗屁的解藥?”

董若嗔鬧了個紅臉,正要發作,猛地瞥見田橫不知何時已經驅逐了藥力,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

“山高水長,後會有期!”董若嗔一拱手,搖頭一躍,順著瀑布跳出了風洞。

張九陵冷下了臉,緩緩走到了柳含纓的身前,將剩下的半碗水,碰到了柳含纓的麵前,疾聲說道:

“我那對頭勢力太大,此番上終南山求藥,早已打亂了我之前布的大局,乃是為我兄弟唐駒不得已而為之,非我身死不能補救,姑娘忠義,它日定有大作為,懇請姑娘看在我兄弟二人援手的情分上,十年之後,多多照拂我兒子張寒,保他一條性命,我這裏有三隻錦囊,請姑娘在十年之後,幫我依信封上的指示,將裏麵的字條遞出去,張九陵感激不盡……貴派之寶,原物奉還。這姓董的王八蛋隨身的兵刃落在洞內,你身上的刀口就是鐵證,戕害同門乃是江湖大忌,法堂之上,扳倒這小賊,應當不難,張九陵提前賀柳姑娘就任魁爺之位……”

說完,張九陵便將懷裏裝著定魂丹的木匣子遞給了柳含纓。

“張狐狸?你這是……”田橫不解的問道。

“一路追兵甚眾,走不得回頭路,這定魂丹咱們怕是帶不走了!適才我已見到林中驚鳥,贏號派來的好手不少,此刻山下怕是早就被贏號布滿了埋伏,惡戰之下,死生難料啊!”張九陵苦笑著搖了搖頭。

“既然你發現了有埋伏,為啥還跟來?”田橫狠狠的在張九陵的肩膀上錘了一拳。

張九陵嘬了一口自製的卷煙,幽幽說道:

“白猿客棧的規矩,頭一條是什麽?”

田橫愣了一下,沉聲念道:

“死生相托兩不負,禍福吉凶一肩擔!”

“這不就得了,咱們客棧,沒有拋下掌櫃的夥計,也沒有拋下夥計的掌櫃!”

張九陵揉了揉肩膀,卯著勁懟了田橫一拳,徐徐說道:

“有什麽想跟人姑娘表白的,抓緊點時間,我在外麵等你……”

半刻鍾後,田橫揉著臉上的抓痕,走出了大瀑布,站在了張九陵

的身後。

張九陵看了看田橫手底下捂著的臉,笑著說道:

“被拒絕了?”

田橫搖了搖頭。

“同意了?”

田橫又搖了搖頭。

“那你這臉上怎麽回事?你怎麽說的啊?”

田橫喘了口氣,梗著脖子說道:

“我說……我說……我喜歡她,這次要是大難不死,就回來娶她當婆娘……”

張九陵猝不及防,被煙嗆了嗓子,咳嗽著說道:

“咳……咳……你這夠直接的啊……人家姑娘怎麽說……”

田橫揉了揉臉上的手印子,甕聲甕氣的說道:

“她啥也沒說,就說要跟著咱一起下山拚命,我讓她別跟著,她不聽……然後……然後……”

“然後什麽呀?然後怎麽了?你說什麽了?”張九陵急忙問道。

“然後……我把她打倒,捆起來了!”田橫的臉上泛起了一抹得意。

“你……真是……”張九陵低著腦袋,豎起了一個大拇指,一臉無語的向山下走去,看著田橫憋不住的樂,不解的問道:

“你樂個屁啊?”

“你不懂,有個人願意陪我去死,這種感覺,太美了!”田橫得意的說道。

“我去,這麽多年,老子陪你死了多少遍了,你個王八蛋也從來沒美成這個揍性啊?”張九陵一臉黑線的喊道。

“不一樣,你是你,她是她,你是男的,她是……是女的!”

“哼!見色忘義!”張九陵白了田橫一眼。

“對了,我也給那姑娘留了幾句話,寫在布上了!”

“情書?”

“我不告訴你!秘密!”田橫得意的說道。

田橫咧嘴一笑,自以為很有魅力的挺了挺脖子,大笑著向山下衝去,張九陵搖了搖頭,一跺腳,飛身跟上了田橫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