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九攻九拒(中)

城內,我們沒有生火,生怕火光,暴露目標。仗打到這個時候,滋味什麽的已經不重要了,所以隻能各自咀嚼著冰涼的牛肉罐頭,就著冷酒一股腦的往肚子裏灌,而且,我相信李羅睺的日子不會比我們好過。

護城河另一端,李羅睺整理手下人員,抻著脖子往下噎著幹糧,他們不敢再河中取水,生怕唐叔投毒,隻能舍近求遠,穿過流沙河,去百眼泉那裏運水過來。此時,李羅睺手下的人不足六百,大部分人都是輕裝穿越沙漠,所以攜帶的炮火和彈藥很少,刨去路上浸水的折損,再加上前兩番攻城,沒命的狂轟亂炸,眼下基本不剩下什麽了。

三味大師和帶著手底下的甲士,從車中拆下了大量的土石,並從佛國城內的皇宮大門上拆下了兩扇銅鑄的門板,在魯胥的指揮下,堵住了城牆上那個被炸開的小豁口,並在後麵修築了兩道防撞的土石工事,以枕木條石撐住,夯實在地。

李羅睺原本正紅著眼睛,站在河邊,以手為尺,計算城牆的高矮,結果被根叔狙了他好幾槍,要不是他身邊護衛忠心,將他遮擋的密不透風,這廝早就死了十幾遍了!李羅睺曉得厲害,不敢托大,慌忙後退了百步有餘,躲在了根叔步槍的射程之外。在他的身後,一隻二百人的小隊正在緊鑼密鼓的處理他們從金殿那邊拆下來的木料,我粗略的瞟了一眼,把望遠鏡遞給了魯胥,魯胥看了一陣,扭頭對我說道:

“是雲梯!他們從百眼泉那裏卸下了石門的絞盤和轉輪……”

《淮南子·兵略訓》曰“雲梯者,依雲而立,所以瞰敵之城中。”可見這雲梯作為攻城利器的價值所在。

三個小時後,李羅睺那邊兩架簡易的雲梯搭造完畢,開始乘著皮筏渡河,準備攻城。

我搓了一把臉,提了提精神,安排人手,開始駐防,天師會攜帶不多的炮彈早已經打空,這一輪攻城,李羅睺直接發動了最原始的肉搏戰,葉貂裘親自帶隊,耗盡了天師會最後的一輪步槍點射,壓製住了城頭狙擊的根叔,渡河之後,耗盡彈藥的天師會槍手們,直接步槍上刺刀,跳上筏子,渡河而來。

李羅睺打造的這兩輛雲梯,乃是宋朝的折疊式改良樣式,也稱雲梯車,底部“以大木為床,下置六輪”,並配有防盾、絞車、抓鉤等器具,目的是減少簡化架梯程序,縮短架梯時間,隻見那兩架雲梯車,在三百餘名壯漢的推動下,閃電一般,靠到了外牆之下,車身旁邊附有絞盤,兩個大漢轉動絞盤,折疊成三段的梯子第一段瞬間立起,帶第一段梯子立穩後,那兩個大漢,繼續旋轉絞盤,第二段、第三段梯子也緩緩展開,最後一段梯子上連有金屬抓鉤,一下子掛在了城頭,就在梯子緩緩展開的同時,十幾個壯漢咬著刀,攀援而上,跟著梯子一起向上,城牆上的小洞再度被拉開,然而雲梯車和城牆距離頗遠,梯子又是斜著搭在城頭的,長矛雖長,但是卻夠不著雲梯,我連忙讓人堵上孔洞,全體上城頭禦敵,那些天師會的漢子爬的極快,就在梯子搭上城頭的一瞬間,紛紛縱身一躍,跳上了城頭!

“呼——”一道黑影飛來,帶動一片低沉的風響。

“咚——”一聲悶雷一般的撞擊聲響起,當先登上城頭的那名壯漢胸口一踏,凹進去了一個碩大的深坑,一陣骨骼碎裂的脆響炒豆一般迸發出來,一隻半人大小的大鐵錐淩空飛來,一臉擊飛五六人,那大鐵錐後頭係著一根鐵索,鐵索的另一端正攥在一個威武昂藏的漢子手中。

錐名推山,人曰梁戰!

正是白猿客棧的當代蓑衣到了。

“轟——”大鐵錐在半空劃了一個弧線,橫掃一片,落在了梁戰掌中,重若銅鼎的大鐵錐在梁戰手中左衝右突,指東打西,輕若無物,頃刻間,便掃開了一片空地,梁戰,一人一錐,立在城頭,鐵錐繞著他上下翻飛,猶如一片黑雲環繞,生生的逼住了順著左邊那架雲梯車爬上來的人馬。

就在梁戰那邊酣戰不休之際,右邊城牆下,那架雲梯車也已經架好,密密麻麻的天師會刀手湧了上來,根叔扔掉手裏打光了彈藥的狙擊步槍,背上了從佛國城中找出來的箭袋,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一發三矢,逼住了刀手上湧的架勢,唐叔因為前番受傷,一臉慘白,瞧見對方爬城,一咬牙,撕下一塊衣擺,纏在腰間,撕大袖一抬,毒蟲蛇蠍齊出,在地上聚成一團,發瘋一般衝著雲梯上的天師會弟子們爬去,磨牙吮吸,撕咬裹纏,頓時止住了天師會的刀手上爬的勢頭。

然而,天師會這幫刀手,都是悍不畏死的精銳,個個瞪著眼睛,發著悶喊,踩著同伴的屍體,如癲似狂的往上衝,一手握刀,一手舉火,毒蟲蛇蠍大多畏火,不多時,便被天師會的刀手們用火驅散,根叔背後的箭囊眼看就要告罄,對方突然發了一聲大喊,一個虎背熊腰的關東大漢一躍而上,竄到了城頭,此人正是天師會殺生旗旗主葉貂裘!

“拿命來!”葉貂裘從地上撈起一具屍體,擋在身前,隔開了根叔射來的羽箭,右手長刀一亮,直劈唐叔麵門。

唐叔猝不及防,眼看就要中刀之際,隻聽“當啷”一聲脆響,一柄精鋼打造的鐵傘在唐叔身前張開,葉貂裘的刀在傘麵上一劈,迸出了一蓬火花,傘麵頂上,一隻閃著寒光的三棱槍頭斜刺裏一挑。

“叮——”

葉貂裘的長刀被那槍頭輕輕一撥,挑為兩截,葉貂裘吃了一驚,縱身後退,疑聲驚道:“好厲害的兵器!”

魯胥伸開手,將唐叔護到身後,沉聲說道:“您老先退,這一陣,我們先接著。”

話音剛落,晦鳴和尚和三味大師帶著幾十名甲士合圍而來,將葉貂裘和七八十個剛剛登上城頭的敵人圍在了一起。

葉貂裘啐了一口唾沫,從地上拾起了兩把刀,左右手各持一把,擺了一個門戶,刀尖斜挑,指了指三味大師和晦鳴和尚,笑著說道:

“二位,也精通刀法麽?”

三味大師和晦鳴和尚對視了一眼,沉聲答道:“不敢稱精通,討教了!”

三味大師話音一頓,和晦明和尚同時展臂抽刀,合力圍攻葉貂裘。三味大師和徒弟晦明和尚使的是單刀,葉貂裘使的是雙刀,三味大師和晦鳴和尚二人手舞單刀,一手劈、撩、紮、掛、斬、刺、掃、纏頭滾腦,另一手隨刀法變換伸縮,開合、纏裹、擒拿,有道是:單刀看手,雙刀看走。也就是說:看一個人單刀練得好不好,關鍵是看他空著的另一隻手,如果練不到家,空著的那隻手往往難以與持刀的手互相協調配合,而那爐火純青的高手,則能充分利用那隻空著的手采拿、攔捋對方的兵器或者手臂,所以有“單刀看手”之說,此刻,遠觀這三味大師師徒,隻見這二人繞著葉貂裘時進時退,刀光亂飛之間,這師徒二人幾次想伸手鎖拿葉貂裘,都被葉貂裘的刀鋒逼退,葉貂裘越戰越勇,以一敵二,竟然不落下風,白花花一片刀花錦簇,將周身護的風雨不透,都說雙刀難練,便是因為雙手持刀,如若練得不好,在對敵之時,極其容易互相磕碰掣肘,甚至傷到自己。要想使手中雙刀能夠協調配合,如臂使指,身法和步法絕對是最大的關竅,因此,看一個練雙刀的人步法是否順暢,就可以判斷出此人的刀法優劣。這葉貂裘的身法穩中帶急,腳催腿、腿催胯、胯催腰、腰催肩、肩催臂、臂催肘、肘催腕、腕催刀,兩把長刀如同長在葉貂裘身上一般,圓轉如意,立敵三味大師師徒,竟然穩勝不敗,趁著葉貂裘和三味大師師徒陷入拉鋸戰的當口,越來越多的天師會刀手爬上了城牆,魯胥和三味大師手下的甲士發了一身悶喊,組成了一道防線,直撲上去,一時間鮮血橫飛,殺生震天……

我緊緊的咬著牙,站在內城之上,一邊看著腕上的懷表,一邊緊盯著城牆上的戰局。

“快點……快點……再快點……”

懷表上的秒針慢吞吞的移動著,我瞪著眼睛,大聲罵道:

“陸龜年……你奶奶的……能不能行了……”

“轟隆——轟——嘩啦——啊——”

沒等我的髒話罵完,城牆邊上,兩聲爆炸,雲梯車的倒塌聲,爬城的人從半空滾落的慘叫和哀嚎,瞬間交織成一片……

一個小時前,魯胥兄妹,拆開了最後三百發子彈,把子彈殼兒裏的火藥全都集中到了一起,在配上佛國城裏的火油,造出了兩個簡易的炸藥包,我命陸龜年和眉姐趁著雙方在城頭交戰之際,潛下城去,分頭將雲梯車炸毀,此刻爆炸聲一響,我心頭一喜,暗道了一聲:“成了!”

我趕忙拎起手中的望遠鏡,向下看去,隻見外城的城牆上,陸龜年一手抱著李青眉,一手拽著一根係在城頭的鋼絲,兩腳輪番點在城牆上,整個人飄飄****,輕若鴻毛,宛若一隻孤雁,點水而飛,幾個起縱,眼看就要落在城頭。

就在這個時候,我眼神無意間的一瞥,正瞧見護城河對岸出,原本已經撤了的迫擊炮陣地,此刻竟然又支起了一架迫擊炮,李羅睺親自操炮,豎起拇指,右臂平伸,瞄準了陸龜年,旋轉炮口,調高仰角,接過手下遞過來的炮彈,就要往炮口裏填。

這老家夥的炮彈沒打光,他留了一枚!

“後麵——”我急的眼前一黑,蹦起身來,衝著陸龜年的大吼。

陸龜年耳朵一動,聽到了我的喊聲,下意識的回頭一瞥,正瞧見李羅睺手裏的炮彈滑進了炮膛,隻見陸龜年一咬牙,發了一身悶喊,兩隻胳膊一較勁,將懷裏的李青眉扔上了城頭,此刻陸龜年正蹂身而上,他一推懷裏的李青眉,正發了一個反方向的力,在反作用力的倒推之下,陸龜年身形一滯,向後栽去。

“通——”李羅睺的炮火擊發。

電光火石之際,梁戰**開身前的敵人,大鐵錐迎風一晃,呼嘯著飛到了陸龜年身前,陸龜年眼疾手快,一把抓出了大鐵錐,梁戰仰天一吼,力貫雙臂,向後一拉,陸龜年淩空飛起。

“砰——”李羅睺的炮彈打在了陸龜年身後的城牆上,碎石頭橫飛之間,陸龜年身若猿猱,從碎石中一躍而出,落在城頭, 一個翻滾,抻筋拔骨,穩穩的立住,快行了幾步,竄到一邊。

“好樣的——”我一掌拍在身前的城垛子上,打的掌骨鑽心的痛。

“孩子……你沒事兒吧!”根叔趕緊迎上去,扶住了陸龜年。

李青眉鼻子一酸,趕緊往陸龜年身邊跑。

陸龜年一咧嘴,挑著大拇指,仰著脖子說道:“根叔您放心,你也不看看我是誰啊?白猿鬼手,蹬萍踏水,我是來去無蹤,如履平……噗——”

陸龜年話說到一半,猛地噴一大口血,直挺挺的向後倒去,李青眉眼疾手快,一把抱出了陸龜年 ,隻見陸龜年麵如金紙,眉眼緊閉,人事不省,李青眉急的兩眼通紅,手掌猛地感覺到了一絲溫熱,她從陸龜年的後背抽出右手一看……全是血……

“唐叔——啊——”李青眉歇斯底裏的一聲尖叫。

“李羅睺!我日你姥姥——”

我一把扔了手裏的望遠鏡,發瘋了一般跳了起來,順著內城和外城連接的石道,直接跑到了外城上,拎起一把長刀,就往上衝,剛衝上城頭,就被根叔一把抱住。

“我說掌櫃的,您這兩下子,就甭上來裹亂了,成不成——”

我狠命的掙紮,大聲喊道:“一個本兒,兩個賺,我他媽也不活了!”

與此同時,唐叔也跑了跑過來,跪在地上,抬手就是兩根針,紮在了陸龜年心口,一手摸著脈,一手扶起陸龜年,扯開他的衣服,看了一眼,沉聲說道:

“後背是小傷,不過是碎石打壞了皮肉。但是吐血是大事,這孩子的髒腑被震傷了,快扶他下去,我得趕緊施針……”

“沒死!沒死!小陸沒死啊!”根叔狠狠的扇了我兩個嘴巴子。

我摸了摸眼淚,驚聲喊道:“啥?”

“啥個腦袋!過來幫著抬人啊!”

唐叔不耐煩的一聲大喊,我連忙扔了手裏的刀,和李青眉兩個人,一個架胳膊,一個抬腿,把陸龜年往內城那邊抬,唐叔捂著腰下的傷口,齜牙咧嘴的站起身來,在根叔的掩護下,緊跟著我們扯往內城救治陸龜年。